難得一回我歸故里,一是為了橘林,二則是為了橘林下的玫瑰,提筆便作詩一首:
玫瑰
寒涼微雨淺飛揚,傾城嬌顏簇惆悵。
富貴牡丹我不懂,國色天香又何妨?
不及鄉土橘樹下,一籬玫瑰嵌心上。
莫怪我性本癡狂,四月奉此為花王。
寒涼微雨淺飛揚,傾城嬌顏簇惆悵。我向來喜花愛鳥,花卻只愛素色的。后來海棠占據我心,又不忍摘采。偶憶幼時,喜那粉白顏色,荷蓮雖美,不肯褻瀆,所幸故土天府,四季常有花草,最能親近的,也只有粉中滲白的玫瑰。四月的微雨總攜著三月的寒意,在空中輕輕流離,若珠簾兮之孤泣,若絨絲兮之冗迷。玫瑰若隱若現于枝刺間,有種巾幗不讓須眉的氣概在里頭,又能含羞淺笑,縱柔情萬種,看似弱不禁風,實則內蘊深存,在這場四月微雨中傾國傾城。于我而言,它笑靨里含了惆悵,甚至可看到久經磨礪的悲涼,它屬于故鄉,更屬于每一個背井離鄉之人的悲傷,和那一縷風吹不散的時光。
富貴牡丹我不懂,國色天香又何妨?有人對我說,唯有牡丹真國色,的確,牡丹是國色,也僅僅是國色而已。故鄉不過是個古樸小鎮,自是栽不起牡丹,故鄉的人更無心思賞牡丹,它名貴自不肯下踏粗鄙鄉鎮,我們無那眼福。人笑我孤陋寡聞,自道愛花卻連牡丹都不了解,我確實不了解。我可以了解海棠、玫瑰、梔子,可以了解百合、蓮、芙蓉,可以了解種種果樹之花如桃、橘、梨、杏,可以了解路野無名之花,我能懂它們故它們能懂我。但,我不愿去賞牡丹,世上花種如此之多,我總不能樣樣知解,大概曉得點形狀也就罷了。縱它有萬種國色,再香氣襲人,我也不愿駐足慢觀如玫瑰。我喜愛玫瑰那份平凡,還有它與生俱來的絢爛,真實得觸手可及,不爭艷自艷,不奪麗自麗。它能代表我心中這小小的鄉土,凡中透美,有著自古至今沉淀下來的樸實和安然,不緊,不慢。
不及鄉土橘樹下,一籬玫瑰嵌心上。許是天府之都從來自在得很,所以生長在這片土地的也大都灑脫。我一心想要的無拘無束,都可以被橘林所遮,為玫瑰所掩,只要在故鄉,要那自在有何用?我本意尋得自在就歸故里,隱居這世間做那淡泊之人。無論走到何處,我看見陽光下綠葉翻滾,看見微雨中嬌花嗔笑,看見寒風里倦鳥回巢,總能想到故鄉,也總能想到后院。好像那玫瑰的刺沒有點綴在它枝上,而是深深扎入我心深處,時時刺痛著我,卻總能在我最心痛的時候化為暖流鉆入傷處。我知道,它是故鄉的脈,我流著故鄉的血,它與我血脈相通,自能明白我心痛何故,也自能醫我一塊心病。
莫怪我性本癡狂,四月奉此為花王。我本就如此,性子像水一樣,可溫和柔婉,可操戈崢嶸,可甚解風情,可不問世事,可玩笑嬉鬧,可沉寂不語,終歸來說也算心思通透。而我一遇卻故鄉種種,便缺不了澎湃洶涌,這怪不得我的癡情,誰對故土不眷戀?依我看來,這世上玫瑰艷麗也好,絕美也罷,一概比不上我鄉后院一籬玫瑰。這四月里,其他花開的再繁,也敵不過一籬玫瑰來得傾世。若是非要比出個高下來,玫瑰居四月之首,當之無愧。
如今橘林缺了人打理,不見長勢,玫瑰之籬也日漸稀疏。故鄉伴著玫瑰的初醒沉睡,終有一日,我也會成為種橘林,栽玫瑰籬之人。
故鄉伴著玫瑰的初醒沉睡,終有一日,我也會成為種橘林,栽玫瑰籬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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