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年紀越來越老,腳下的步子一日一日的沒了往日的歡實。羊群在前面走,奶奶遠遠的跟隨了,步履蹣跚,一步一步挪著趕路。羊群入了戈壁灘,卻虧了黑狗,跑前跑后的約束羊群,那領頭的公羊,可也辛苦,一會呢要領著羊群找草吃,一會呢還要鎮壓羊群中那些骨架已夠大、頭角已夠彎,時刻覬覦頭羊首領地位的后生,更多時候,卻是轉過了頭,腳上用了力,彎彎的大羊角對準了黑狗,黑狗,卻是那么好對付的么?瞧見了頭羊起了性子,黑狗就蹲臥了養精蓄銳,頭羊鎮壓后生或忙著吃草進食時候,黑狗卻箭一般出擊,迫使頭羊領著羊群圍著奶奶轉。
怪不得奶奶對狗那么好,原來黑狗確實盡心盡力的工作。狗都知道不能白吃飯,人,怎可不努力?
達奚,嘿然自笑,怎能拿狗跟人比?
九月的戈壁灘,雜草早已枯黃,枯黃的野草沒了綠葉,草尖上卻掛滿了干熟的草籽。秋日的草籽,顆粒飽滿,羊兒成群結隊,就是黃牛、馱馬的也極喜歡,個個忙著低頭啃食,哪一個,愿錯過這饕餮盛宴?要得十多天,牛、羊一個個的膘肥體圓,積蓄了能量的牛、羊,得了秋日里大自然的饋贈,一個個的就能熬過戈壁灘冬日里的冷寒與孤寂。
膘也肥了、體也圓了的公牛、頭羊、馱馬,瞧著同伴就格外的咯眼,就要讓它們知道這群中的規矩,哪一個敢斜眼瞧它,必使了蠻力鎮壓。那原想著成家立業的,信心滿滿的去戰斗,因了經驗的不足或力氣的微弱,領教了頭領的強壯,一個個就都偃了旗息了鼓,悄悄的躲去邊上將養稍息。
抬頭望去,老鷹、胡雕、天鵝的一個個也展翅翱翔。老鷹、胡雕,也有育雛撫嬰的責任和義務,秋高氣爽時候,下面的獵物個個膘肥體圓,于自家的幼雛,卻是最好的食物和補品,哪一個,不要自家的幼雛康健強壯?天鵝呢,北面的食物日益減少,少不得要翻山越嶺返回南邊去,兩兩相隨了伸長了脖頸收縮了身體,兩只翅膀不斷的撲閃,飛回去,飛回南方去,去到南方,再育雛撫嬰罷。
望著戈壁灘上的牛羊,還有空中的老鷹、胡雕,更有那潔白無瑕卻也不辭辛苦的天鵝,達奚突然冒出一個傻傻的年頭:我們不要做牛做馬,也不要作逆來順受的綿羊,不是怕吃苦,也不怕勞累,只是討厭那些個畜生,一個頭領霸占著一群妻妾,兩兩相合純是動物本能、野性沖動,我們要做鷹,做雕,做天鵝,不是要飛得更高,也不是想走得更遠,只羨雌雄相伴,永不離散!
雌雄相伴?達奚又笑了,怎能拿人跟畜生比?
那黑狗,排順了羊群,卻也學原來黃狗的樣子,躺在奶奶身邊要奶奶幫它梳理毛發。黑狗,狗模狗樣的與黃狗一般無二,知道達奚不喜歡自個,專專的屁股、尾巴對著達奚臥倒。奶奶,又伸出枯手梳理黑狗的毛發,梳理了一邊,黑狗又轉了身,極享受模樣。
真是狗模狗樣。達奚又想踢黑狗,那黑狗,抬頭瞧瞧奶奶,就明白了老主人的心思和愛護之意,明白有老主人的愛護與庇佑,小主人對自己定是無可奈何的,狗眼瞧了達奚,嘴里一聲低哼,也如黃狗般的伸直了狗腿,狗頭趴在狗腿上,耷拉了耳朵,靜靜地享受老主人的愛撫。
真是狗仗人勢!達奚搖搖頭,這黑狗,可也真會討主人喜歡,那狗主人,對黑狗極愛護,全不顧那畜生身上的跳蚤和虱子,專心致意地幫著整日里看家護院忠心耿耿的黑狗梳理毛發。
梳理黑狗毛發的手,手,奶奶的手。達奚一陣激靈,奶奶的手,那手,比往年,愈加的枯槁。
奶奶,終將是要入了戈壁灘的。達奚,心里一陣哀悲。
人生無常,生死兩茫。有喜悅,就有悲傷;有興奮,就有彷徨;有新生,就有死亡。死亡?當然,人總是要去的。真有千歲萬歲的?沒有。真要有千年萬年的,那秦皇漢武,現在還不活得好好的?可瞧著新生的幼雛,大家都高興,添丁增口的,誰個不高興?可要提及要去歸了土,誰個不悲?就是秦皇,滅了趙,擒了魏,捉了楚,敗了韓,毀了燕,降了齊,北逐匈奴,南攻百越,富有天下,中華一統,成了大業,開了先河,應知足了,可輪到自己要去見上天,就百般的拖延,抱著萬一的僥幸,夢想著要在這天地間矗立千年萬年的,派了徐福帥了童男玉女東渡,非要找一個可以長生的蓬萊仙地,卻未曾想到那江湖騙子本就是好逸惡勞的術士,拿了錢領了人,日夜不停地跑路,跑了路,就再不會回頭。還有那漢武帝,消了王藩、占了百越,敗了匈奴、通了絲路,還要“不問滄桑問鬼神”。道理,達奚懂,當然懂,奶奶,也明白,當然明白,況且,奶奶,看得開,也不怕。怕?有何可怕?過去了,又可瞧見老老達奚,那老頭子,這么多年了,可真寂寞,無人陪伴,沒人諞閑,只有逢年過節時候,才有后輩緬懷祭奠,奶奶過去了,老老達奚只怕要百問不厭的。兒子好?兒媳好?孫子好?大孫女好?小孫女好?小孫女的對象,可也好?牛可好?羊可好?黃狗好?黑狗好?
好,都好,沒有不好的。兒子夠孝順,兒媳還可以,孫子有出息,大孫女嫁得好,小孫女,也有了中意的對象,那個對象,小伙子有文化,與小孫女般般配,就是有一點只怕不合老老達奚的意,小伙子,個子有點低,老老達奚,那般的高大,瞧著小伙子的個頭,只怕要不滿意??扇耸篱g,有什么是十全十美的呢?老老達奚個子高,可斗大的字不識幾個,瞧著文化人,只怕沒那么挑剔。
奶奶這是怎么了?一個人整日里放羊,戈壁灘上無可娛樂,只有黑狗和羊群陪伴,沒得說話的人,撥數著胡楊手鐲,想念著先走了的爺爺么?瞧著奶奶時不時地喃喃自語,達奚心里,堵得慌,握了奶奶的手,那手,那么枯,渾似千年的胡楊樹皮,虬蔓支連,只見骨架,皮肉全無一點彈性。奶奶,奶奶,年紀大了,可再不能扔下她一個人在戈壁灘上放羊。關城,有了自家的關城,就接了奶奶去,關城里有了小主人,小主人須有人陪伴,有人逗引,老老少少的互相有了依托,可不愁奶奶沒有干事,奶奶,再不會這般的孤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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