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六章    白旗袍

　　正是這于蕭不以為意的一夜，卻在涅梵納的故事頁上留下了歷史性的一筆。這一筆開篇了黎煦和羅觴真正的愛情故事……只能說，這次爭吵真是正當其時。不僅沒有徹底毀掉兩人的關系，反倒令雙方都更明晰了彼此內心對于對方最真實的感情。羅觴，也不得不承認了自己的心。一旦證實了真心又正視了真情，她就不的不愛了，可是這愛又太不容易，對羅觴而言，這愛是夾帶著憂傷和憂慮的，而這憂，不在別處，就在“歲月”。說白了，就是年齡問題，始終是讓她不得心安。她深知喜新厭舊是男人的天性，她要拼盡全力對抗歲月的侵蝕，保持著多情的身姿和秀麗的面貌，發式、衣著、甚至裝飾性的點綴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是在少女和少婦間找一個平衡的點，讓自身的氣質得到不偏不倚的彰顯，然后還絲毫不能流露疲態，甚至不能讓別人察覺到一絲一毫的有意而為之。要時時保持一種隨意的態度，仿佛守住美麗是在自然不過的事。是竭盡全力也要裝作不費吹灰之力的樣子的……爭吵過后的這個夜晚，羅觴在黑暗里輾轉反側。思緒萬千。

　　羅觴側身躺在自己黃花梨木的雙人床一側的邊緣上。頭暈腦脹，胸悶心慌，胃里也直脹氣。房間里曳地的窗簾敞開著，灰藍色的夜光像湖水一樣浸了滿屋，屋里的一切仿佛都輕輕浮動著，在靜謐的波光淋漓里綻放出奇異的美妙——復古的紅木家具，陰幽幽的，泛著癡醉的光，想畫上去的一樣，深淺輕重都精準細致井井有條。梳妝臺上的橢圓形的化妝鏡亮得出奇，白茫茫的，像一扇門，通往另一個時空。藍絲絨沙發仿佛被月光泡得發脹了，也變了另一幅怪模樣，坑坑洼洼，像不知名的星球上陌生的小路。大衣柜上的紙板貼花，此刻也好似活了過來，輕顫著瓣和蕊，像一只只迷火的飛蛾，蠢蠢欲動……羅觴漸漸有些睡意的時候，又被鄰居夫妻的吵鬧聲給煩惱得清醒了，緊接著，樓上稀里嘩啦洗麻將的聲音也來添亂……羅觴愁極了。她忽然想到小時候的年節，外公外婆在家里和親戚成宿成宿地打麻將……小時候……小時候，總可以坦然地任性。說笑就笑了。說哭就哭了。不需要備著理由，也沒人會詢問緣由。真自在。想到這，羅觴不知怎么地就感到委屈，不假思索就哭了起來。她心里很清楚，就現在，就在這里，她哭得再放肆再大聲，再無緣無故再無始無終，都不會有人聽到的。然而，她還是一面哭一面警惕地注意著電話和門鈴，時刻準備著停止哭泣。可結果她哭到精疲力竭也沒人打斷這悲傷。嗯，她悲傷極了。她將臉緊貼著枕頭，繼續低低地哭泣。她咬著嘴唇，手攥著被角，自問著：“偏要死撐嗎？有他不好嗎？放過自己不行嗎？別想那么多不行嗎？不顧一切不行嗎？”……

　　夜到了最深之處，轉而便會開始消亡了。羅觴掙扎到了極端，反而開竅了似的，坦然了。她哭睡了。

　　她做夢了。

　　在夢里，她乘了火車回蘇州，外婆家。

　　火車里望出去，一路的景致永遠是那一個樣子——山，水，荒蕪和墳。停棺材的黑瓦小白房子，低低伏在田隴里，仿佛是等待著故人經過，做一個匆匆地，最后的告別……無盡的昏黃的田原，灰白的天。讓人窒息的空曠。讓人絕望的遼遠。

　　中間停靠的車站，除了站臺之外，一無所有……而每一站的站牌上寫著的都是同一個名字——“涅梵納”

　　羅觴知道，她永遠也到不了蘇州了。

　　到不了了。

　　在夢里，羅觴感到駭人的絕望。萬念俱灰中，她別無所求，僅希望，至少，有個伴。

　　有個人陪。就好。

　　這個夢，嚇壞了她，更挽救了她。

　　夢的啟示，讓她明白了自己的心，堅定了自己的心。

　　黎煦再次鼓起勇氣向羅觴求婚，是四月之后的一天，熾日高照，光輝正辣，被曬得面紅耳赤的倆個人在白鷗灣里嫩青色的泊船上對坐無言。羅觴一只手緊緊握住船沿，陶醉地瞇縫著眼睛，偏頭凝望著四周的海口天空——那么輝煌。輝煌得異樣——冷艷的翠藍潑灑上一層迷離的銀粉，這是海天無垠的茫茫，在太陽的光明之下，靜靜浮蕩。婉若游龍的暗涌，驚若翩鴻的浪潮，都隱藏了白鷗灣那些多情的記憶。岸邊淡紫色的礁石，玫瑰金的沙灘，都山洞著白鷗灣那含情的眼睛——這輝煌，活人的世界根本沒有。是只有異想天開的幻象里才有的@@@@。羅傷悲這輝煌迷了眼，恍惚間，但覺得一切的不真實，幾乎已經忘了白鷗玩是個什么地方了。只感到豐富的戲劇性。仿佛應當有粉白脂紅如花似玉的絕色名伶懸在海天之間唱一出《游園驚夢》，或是轉世輪回了的如花美眷上演一場萍水相逢一見情鐘的戲碼……羅觴莫名就想起了《海上花》的曲調，不由自主變哼了起來，唱詞是多少有些隨意的，含糊不清的語句在她微微開核的口腔里噥噥就算了“是這般深情的你……在我的心上……睡夢成真……昨日的身影……”，“永生永世不離分”……

　　然而，最后這一句“”

　　永生永世不離分

　　她唱的清晰的出奇，那聲音似乎直接沖進了她腦子里，即刻便形成了實在的影像，每一個字都如臨眼前——永生永世不離分。

　　羅觴怔住了。一顆心被某種她難以明狀的力量深深震撼了——此時此刻，言語已太多余。他再無需多問，她亦無需多慮。他微笑的沉默就是邀約，她流淚的沉默便是情愿。

　　從此以后，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永生永世不分離。

　　羅觴迎著他的吻緊緊閉上眼睛，眼底里含住的影像是一片昏紅光暈，直往記憶的捷徑上沖，往心窩子里涌。她感到渾身的力氣散盡了，一個人被他打散了，又被他重新拼了回來，故我新我因他死因他生。漸漸地暮色濃厚替代了夕陽余暉，樓下傳來孩子們嬉鬧的聲音，時鐘敲了三下。下午三點，夢醒了。剛才的湖光山色浮光掠影男歡女愛，不過是午后闌珊一夢。羅觴不免悻悻然，煩煩惱惱，醒了再睡，睡了再醒，迷迷糊糊在現實里，浮浮沉沉在睡眠中。徹底清醒過來的時候，世界已經是很深很暗的長夜了。萬籟俱寂，萬物俱昏，只有羅觴的眼睛锃亮的，跟的遼遠狂野里的燎原星火似的！沉默之后是燃燒，狂烈過后是覆滅，消亡殆盡了才發現還有春風吹又生的涅槃重生。此刻，她感到心尖兒上正有什么萌芽著，顫動著……綻放了！她忽然瘋魔了似的急匆匆摸出枕頭下的手機，不假思索就撥通了黎煦的號碼——“我多愛你可我的心還是會害怕，笑是痛另外的表達……”她還是第一次認真地聽黎煦的彩鈴，喬任梁的《笑話》——“喂……”黎煦溫柔的聲音此刻帶著熟睡后的沙啞，有一種親厚的溫情——一聽見他的聲音，羅觴就哭了。淚水一發不可收拾。

　　黎煦急忙用哄孩子的語氣，關切問：“怎么了，小姑娘？”

　　羅觴盡力壓住哽咽聲，道：“犯病了。”

　　黎煦笑了，他溫柔地說：“寶貝不要怕”……

　　是啊，這世上恐怕就只有他知道羅觴在深夜或黎明驚醒，是因為怕——怕什么？——什么都怕！怕死，怕變，怕沒人愛她！——怕，什么都怕——越想越怕！怕死的時候反而會特別想死，怕變的同時反而會特別希望面目全非，怕沒人愛自己的同時，反倒愿意壓根兒沒被深深愛著……為什么？因為太怕失去，怕到都寧可不要得到……

　　在這樣的時候，羅觴脆弱異常。心，一震就碎；魂，一吹就破。

　　她會反復問他，“你怎么會愛我呢？你這樣的人，怎么會愛我這樣的人呢？”

　　他會不厭其煩地一遍遍認真回答：“因為你是你。沒什么道理，我愛你。”

　　“你什么時候會不愛我？”她不罷休。

　　“不知道。反正現在我愛你，只愛你。”

　　“那你不愛我的時候我們怎么辦？”她不依不饒

　　“我帶你去死，一起死。”

　　“你騙我。可是我好高興”她終于輕嘆了一口氣，哭著笑了。

　　“我從不騙你。”手機聽筒中傳來的他的聲音，那么近，纏綿著在耳邊，深入心。

　　“是的。我只信你，你從未騙我。不過，其實，你如果能愛我十年，我就滿足了。如果二十年的話，就死而無憾了！”

　　“當然！不過要是你先變心的話，我就殺了你！”

　　“我愿意。”她脫口而出。心上的重擔，仿佛砰地一聲就落了地。那么輕松，那么安寧。

　　“那嫁給我吧！”

　　她略帶遲疑，“......我們現在也可以住在一起，跟結婚有什么差別？不結婚又不會被槍斃。干嘛非要結婚……”

　　他只是溫柔的說著，“我要和你做夫妻。”

　　她喉嚨麻又脹，眼睛酸又干，盡管淚水始終流淌。她憋著氣息，靜靜地聽他說——他說：“情感上，生理上，法律上，你都是我的妻。那樣我才滿足。”

　　她秉著的一股勁終于泄了，憋著的一口氣也破了，她放聲哭了，像幾歲的小孩子那樣放肆地哭，含混說著；“我怕我不夠好......”

　　“不怕。我會對你好，讓你知道你有多好。”他說著，自己也哭了。

　　“......永遠不要離開我，永遠。不要十年了，你永遠愛我吧！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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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的最后，羅觴還是顫著聲音不放心地問了句：

　　“嗯，黎煦，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嗎？”

　　“是啊，羅觴，我們永遠在一起。”黎煦溫柔答道。

　　“怎么算永遠呢？”

　　“今生今世就是永遠。”……今生今世。

　　今生今世，就是永恒。

　　今生今世，結為夫妻。

　　羅觴的及腰長發半束半散，束起的一半在腦后綰成含蕊待放的花朵樣，由花心瀉下雪白頭紗，披散的一半曲浪繾綣，裹著白紗，浮光掠影。容顏透白勝冰雪，淡眉長睫，細鼻纖眸，丹唇皓齒，延頸秀項，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眉梢唇角，風韻輕漾。丹鳳眼眸似桃花瓣落，凝露眼波如春泉暗涌，眉眼處，流水落花。顧盼間，天上人間……羅觴穿一件純白旗袍改良式層疊蕾絲魚尾婚紗，上半身采用白色雛菊繡花綴以細碎珍珠的整片蕾絲塑造出中式旗袍的胸前盤扣小高圓領，拼接深v字領抹胸收腰的歐式胸衣，以胸口鏤花為分界線，以上是半透明白色繡花蕾絲的朦朧縹緲、如夢似幻，以下是華麗絲綢的誠實貼心、真心實意，有目共睹的性感中流露不言而喻的溫柔，盡顯復古的高貴與優雅……下半身是西式貴族婚紗禮服層層疊疊加長魚尾裙擺的設計，更凸顯出羅觴玲瓏有致的身材曲線，胸臀起伏間的女性腰肢的綿延，蕩漾心波，難以不令女人艷羨，男人垂涎，貼身的剪裁令奶滑的白綢緞與羅觴細滑的白肌膚完美貼合，融為一體，盡致展現修長線條、窈窕身姿，又強化了纖細的腰和微凸的胯骨的視覺對比，玉魄冰肌，纖腰楚楚，柔情綽態，媚姿冉冉，香嬌氣嫩，如獲仙姿……黎煦一身白色燕尾服，挺拔瀟灑，玉樹臨風，此刻他眼里的羅觴是位東方韻致的人魚公主，死而復生的海的女兒，黎明海上泡沫幻化而成的癡心女人，只為他而來，只為他而在……

　　而后是新郎新娘的婚禮誓詞，主教成禮，璧人行禮，眾人觀禮……結為夫妻。“你永遠都是我老大……老婆，我愛你……”

　　“我要你……黎煦！”

　　羅觴說著他名字的時候，圓潤的小嘴先是以一種笑的趨勢嘴角上揚發出一個字音，再將嘴撮尖了努著，吐露第二個字音，這姿態本就有一種孩子氣的撒嬌，在羅觴臉上呈現出，更成了一股稚氣的性感，形成了無心卻有形的誘惑……

　　他珍愛得捧著她的臉，已經迫不及待地吻上了她的的唇……

　　這一場婚禮。這一對愛人。這一世永恒。

　　可是，今生今世相伴又談何容易呢？

　　誰又會預料到，黎煦羅觴的新婚夜，帶來結合，也帶來離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