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五章    白旗袍

　　麗塔過肩的半長發三七分著發路，松松微卷堆在右肩，復古卷曲的斜長劉海，親密貼合在額角，優雅勾勒出右側臉頰的輪廓，且將右耳完全遮住，而左耳是完全裸露在外，一朵血紅玫瑰別在耳邊，頭發都掖在耳后，從腦后向右側掃過去，更可見側面下頜骨道下巴的一線是尤其清麗的一筆，再連同睫毛的纖長媚翹、鼻子的尖俏，嘴唇的亮澤，此刻的麗塔的美，是流露著歐洲中世紀古堡佳人的麗影、風范的……她穿一件抹胸復古拖尾嫣紅色婚紗。裝飾了立體玫瑰蕾絲繡紋的心形領，半托白潤酥胸，脖頸、鎖骨、肩臂的線條，流暢而唯美，緊束的腰身，簡約而嬌嬈的流線型凹陷，是兩側腰窩的完美呈現，柳腰盈盈不足一握。蓬紗層疊抓褶的滿布立體玫瑰的裙擺，由膝蓋處分開，搖曳著玫瑰虛影的紅滟輕紗傾瀉而下，拖尾長達五米，此刻看來盡是紅色玫瑰的浪潮繾綣，那一朵朵手工盤花的紅紗綻放出的玫瑰，充盈而爛漫，麗塔一雙纖白的腿亭亭立在紅水晶的高跟鞋上輕緩交替，隱約其間，她走過哪兒，哪兒就開出花季……她含笑緩步向于蕭走來了，隔著兩世情愿，一段輪回，向他走來了，這一路上生生死死離合悲喜，讓路越走越長，終于，他們只差這幾步，就重聚了，就團圓了，就得以長相廝守了……麗塔那一身紅紗像是在燃燒，火光熊熊，一路刺目驚心，驚艷之極，于蕭冷藍得能夠結冰的雙眼也在麗塔周身紅的火焰里融化了——他凝視著麗塔的眼眸里，淚閃著光，麗塔，這是他前世的愛人，今生的妻子，宿命里注定的陪伴……于蕭托過麗塔的手，他一身黑魅西裝禮服，身材無限瀟灑，修長腿瘦直背，優雅倜儻……

　　他們互作約誓，互換戒指，互拭淚痕，互吻深深，互擁久久……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生為并身物，死為同棺灰。……他們感到彼此的骨血相連，心的融會貫通，是魂的殊途同歸，是夢的久別重逢——她懷著他的孩子，身體便常流他的血液；他藏著她的記憶，心里便永存她的愛意；他們共同的過去，她都忘記，他們一起的未來，他都努力。這真是命運最慈悲的成全，賜他們一個完滿……黎煦也在努力著給羅觴和自己的愛情一個圓滿——黎煦一口氣將車開到民政局門口才停了下來。他穿一條淡藍色休閑牛仔褲，白色襯衫外罩著柔藍色的羊毛開衫。還沒等黎煦將羅觴從摩托車上抱下來，她自己就擰著眉毛撇著嘴尖叫一聲，驚愕地跳了下來，直喊著：“你這是要干嘛啊？！”

　　黎煦聳了聳肩，緊了緊鼻子，燦爛一笑，道：“領證啊！”

　　“誰同意了啊！你事先問過我了嗎？你問我愿不愿意了嗎？你！”羅觴面紅耳赤，又羞又惱，向著笑容和煦的黎煦不住逼問著。

　　“事先問了你又要糾結！所以咱就直接結了吧！”他的笑，那么暖和、明亮。此時，卻并不能夠化解羅觴滿腔無名怒火。

　　“啊？！你混蛋！臭流氓！你就是一無賴！癟三，你曉得嗎！”

　　然而黎煦還是笑，像寵孩子一樣享受著她的責難。

　　“晚了！來都來了！不跟我結婚不放你走！我今天非流氓一次不可了！我就耍流氓啦！”說著，伸出雙臂一把將羅觴抱了起來。羅觴奮力掙脫，糾纏之間，羅觴一腳踢在黎煦左膝蓋的關節上，他短暫地皺了皺眉，她趁勢推開了他，他努力留住笑容，眉眼間卻已失望。

　　“別鬧了好不好？”他還是耐心勸解。

　　“誰跟你鬧了！我這么大的人了，會跟你個孩子鬧嗎？！”羅觴正在氣頭，漲紅了臉，不管不顧，破口而出。正傷他心。

　　“孩子？……你就這么看我？”黎煦偏過頭，冷笑一聲，片刻沉默，再轉過臉重新面對著她的眼睛的時候，她看到他滿眼噙淚。他忍著，不能哭，眼底憋得血紅了。她看得心也碎了，然而卻還是執拗著脾氣，竭力嚷道：“你還不高興了？！——我說錯了嗎？——你以為你這是什么出息！自己覺得很帥很了不起啊？！說結婚就帶著我來注冊了！覺得自己很瀟灑是不是？！這又不是演戲！你耍給誰看啊？——果然啊，年輕男孩就是煩！幼稚！拜托你成熟點行嗎？！不要再做這種無聊的事了好不好！你除了給我惹麻煩，你還會干嘛！”

　　黎煦被羅觴劈頭蓋臉這一頓數落，心早已沉到地里，活埋了似的，悶而疼，疼而悶，一個人還站在原地，原模原樣，可是心已經死了，蟲蛀了，腐爛了，成灰了……他紅著眼睛，久久沉默著，他失去了笑容了，他哭了，他縱身騎上摩托車就走了，轉瞬間已遠去了。看不見了。

　　在夜的盤絲坊，他瘋子一樣的哭著喝，笑著醉。

　　然而正當他醉意濃厚，天旋地轉，無可奈何的時候，他恍惚看到一個坐在吧臺角落斜對著自己的熟悉的黑色身影，正低著頭擺弄著手里的魔術方塊，偶爾抬抬眼眸，喝一口杯中酒——是于蕭。黎煦認出了他。正欲起身向于蕭走去，于蕭已經結了帳出了門口。

　　黎煦緊跟其后。

　　他中氣十足地醉叫了一聲“于蕭，你給我站住！”

　　于蕭漠然成性，視而不見見而不理理而不記的態度眾人早習以為常。一晚上都看著是他在買醉也沒有寒暄一句，難不成末了還要自尋煩惱去應酬他嗎！才不呢。于蕭只是頭也不回的自顧自走向街口取車……

　　然而，今時不同以往，黎煦剛失了戀，又醉了酒，情緒尤為敏感，對于蕭的傲慢態度就格外無法容忍，心頭火苗一點就著，之前積壓更是一并引爆了出來——于蕭灑脫前行，忽然感到被人從背后全力一撲，慣性重力，他險些向前蹌倒，還恍惚著，努力站定，腰卻也直不起來了——黎煦雙臂兜住他的脖子緊勾著，掛在他身上，于蕭越是掙扎黎煦越來勁，糾纏之中甚至放聲大笑了起來，看來黎煦就是要讓于蕭求饒才肯罷休，然而于蕭本性使然，就算再沒奈何也只得死扛到底。

　　“我操！你他媽發什么瘋！馬上滾下來你！放手啊我靠！”

　　“你！于蕭！以后能不能別在我面前裝逼了！”黎煦偏著頭嘴唇貼著于蕭的耳朵醉醺醺的大吼一聲，跟著便嚯嚯笑個沒完沒了。

　　“你給我下來！你他媽快下來！”于蕭暴跳如雷，怒道。

　　“你求我啊！”黎煦還是笑。他越笑得開朗，于蕭越是惱火得瘋狂。

　　“你——他媽的！”

　　“怎么！”

　　“我再問你最后一次——你他媽下不下來！你別逼我！”

　　“啊！是你逼我！總給老子擺一副愛理不理的得兒呵裝逼臉！快！給哥笑一個，哥就下去！”說著便空出一只手捏著于蕭的兩頰把于蕭的臉扭了過來，自己的臉也湊上去，緊緊盯著，逗著說：“快！笑一個！”

　　此刻，于蕭的怒火已經沖到了頂，他奮力一甩，黎煦盡力一扳，兩個力的巧合，于蕭沒站穩腳，向后一仰，壓著黎煦，兩個人一骨碌重重摔倒了地上。

　　于蕭重重摔在黎煦身上。黎煦則實實惠惠地被躺壓在了板油馬路上。小粒石子大粒沙土咯得他肉疼，于蕭砸得他骨頭疼，酒精燙得他血疼，愛情折磨得他心疼。疼得太多了，此時翻到麻木掉了，沒感覺了。可是于蕭，他疼，摔得疼——

　　“操！你個傻逼！摔死我了！”于蕭吼道。

　　“操！你壓著我呢！你喊個屁！”黎煦則一邊支撐著身子推搡著于蕭坐起來一邊喊道。

　　話音剛落，兩個人忽然一起笑了出來，越笑越放肆，聲音漸響，越笑越釋懷。笑過了，仿佛什么都無所謂了似的。

　　于蕭先站起來，黎煦被酒氣沖脹了腦子，一個頭足有三個大，恍恍惚惚才坐起來，拱起雙膝，手掌抵住太陽穴拍了又拍，他白色襯衫外套淡藍色羊絨開衫，白色休閑褲，此時都在地上滾擦得灰暗而毛躁。于蕭伸出手在他面前，然而眼光卻看向一邊，黎煦仿佛還沒明白過來是怎么一回事，茫然的醉眼盯著他，于蕭穿一件黑色機車皮衣，內搭件枚紅色T恤，一條純黑修身牛仔長褲，一雙棕褐色圓頭高幫皮靴，在銀輝拉絲的夜色里，格外觸目。于蕭感到黎煦游離不定的目光，他無奈地皺了皺眉，抖了抖指尖，示意他搭上手，不耐煩地道：“起來啊！醉得跟傻逼一樣！小小年紀還學爺們兒喝酒！”

　　這話明顯惹怒了黎煦，他一巴掌扇掉了于蕭的手，嚷著：“什么他媽年紀小啊！你幾歲！我26了！你也26！我怎么就成了小弟弟了——”黎煦到底是醉了，他這話說著說著似乎就把所指對象給模糊掉了，看似在說于蕭，實際句句都是對羅觴的心聲“——我怎么就小弟弟了！我可以為她做一切！我知道她需要什么！我知道該怎樣愛她照顧她！她比我大又怎么了！年紀算什么啊！媽的都是狗屁！只要我愛她，只要我愛，就沒有什么能算得上阻礙！我愛她！”

　　于蕭剛開始還有點厭煩黎煦的借酒發癲絮叨不停，后來漸漸地，被他的癡心和真情所動，難免就聯想到自己，是啊，黎煦有的，都是他不曾具備的。在感情里，男人，少一丁點兒的私心，多一丁點兒的良心，就算癡心了。更何況像黎煦這樣一顆紅心向太陽的，把愛人就當成自己的心臟了，她要是不跳了，他就必死無疑了……只是不知道他這樣的熾烈的愛能持續多久？一兩年？五七八年？……還是十天半月？誰說的清楚呢？后來的事，未知的事，提前算計？在技術上就根本做不到的，想也白搭，想多了只是白白受罪。這道理誰不懂，誰就苦……于蕭可不管那么許多，他只看到有人為情所困，他又力所能及，那幫一幫也未嘗不可。何況，他已經當黎煦是朋友了。

　　“是爺們兒就別在這哭唧唧的！現在就去她家找她！搞定她啊！你他媽趕緊起來！”于蕭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冷冷說。

　　黎煦只是不理他。失魂落魄的大喘著酒氣。

　　于蕭自有辦法，他佯裝轉身離去，黎煦果然又預備撲上來……于蕭一個閃身，黎煦撲了個空，踉蹌著要倒了，于蕭一手揪住他的衣服把他扶住，另一只手抬起就攔了輛過路的計程車，硬把黎煦塞進車里，車門一關，又從車窗里遞給司機車錢，關照他將黎煦送到Amernsia公寓，那是羅觴所在，是黎煦所愛。緊接自己又攔了輛車子，趕回家去。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他心里十分焦急，想著麗塔的等待麗塔的擔憂，他愈加歸心似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