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井裕川的畫展上,幾十張畫作,除了那一張《殤河早紀》這一張人像,其余全部都是景物和沒有任何實在物象的繁蕪心緒。
辛四月心里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難受滋味,但終究是全部咽回了肚子里,在心里默默流淚,面上卻只是靜默的悲傷,像無定忘川般肆意流淌。
出了畫展后,辛四月想著反正也被許皓南給知道了,她于是也就明目張膽地跟著他了。
起初許皓南仍然一如往常的走路坐車,可是在察覺了辛四月跟了他好長一段路之后,他也有些耐不住了,轉(zhuǎn)過頭來好笑地看她,問道:“你干嘛一直跟著我?”
辛四月本來一直都是低著頭跟在許皓南身后的,在聽到這句話后,辛四月止住了腳步,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站定,緩緩抬起頭來。微風將她的頭發(fā)吹亂,辛四月后來時常會想,她當時的眼神一定有如那幅畫上的那個女人一樣的悲戚。
辛四月咬了咬嘴唇,深吸了一口氣后吐掉,這之后才總算是下定決心似的對許皓南說:“我只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
許皓南頓了頓,“……你說。”
辛四月于是問他:“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的生日是在幾月?”
“……四月。”他猶豫了一下,微啟雙唇,帶著淡淡的煙草氣息,仿佛離辛四月很近,是這些年來她從未感受過的親近。
“哎。”她應了一聲,笑容在一瞬間在她臉上燦爛綻開,然后意料之中的看到許皓南滿臉不解的看著自己。
辛四月臉上的笑容更深更廣地漾開,像一潭清澈明凈微風拂面的湖。
“我就叫四月。辛四月。”
——我就叫四月,辛四月。
——許皓南。
——千山萬水,我終于找到了你。
當時天上已經(jīng)飄起了微雨,辛四月在雨中沖著許皓南大聲熱烈地喊:“我就是四月,辛四月!”
從未有過的暢快。
仿若這些年來所有的難過心酸苦楚不安不甘,都在那一聲吼叫中破土而出,直沖云霄,消失不見。
她喜歡遇上許皓南。喜歡這樣不懷好意的遇上許皓南。
至少在那一刻里,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
雨勢并沒有在這溫情的場景中有減弱的趨勢,反而是越下越大,將辛四月的頭發(fā)、校服、藍色運動鞋都通通淋濕。許皓南也沒有好到哪里去,原本一絲不茍的西裝上盛著雨水,就像是還未凝結(jié)的冰涼的薄淚。
想必是沒有帶車過來,許皓南找了一個站牌,在下面避雨。辛四月就這樣直愣愣地站在離他不遠處的雨幕中,靜靜地望著他,一動不動。他們都來得太匆忙,相遇得太匆忙,會面得太匆忙。彼此都沒有帶傘。
雨勢越來越大,辛四月只感覺密集的雨點像是針扎般刺在她的身上,扎在她的心里,如同百蟲噬身,難忍難耐。她漸漸覺得有些體力不支,腦袋又沉又重,昏昏沉沉,仿若夢中,就像多日未睡般苦痛。
在辛四月被雨淋得渾身濕透,滿臉蒼白,渾身顫抖的時候。許皓南不知道是終于被辛四月直愣愣的眼神盯得良心不安,還是真的突然良心發(fā)現(xiàn),走過來,脫下外套罩在辛四月的頭上,無奈又堅定地說:“我送你回去。”
回去的路上,辛四月一直冷得發(fā)抖,許皓南牽著她的手,脊背挺得很直,堅毅的走在她的前面,就像辛四月早已去世的父親。
直到將辛四月送到學校門口,許皓南這才松開辛四月的手,抑或說是辛四月被迫松開許皓南的手。因為在整段歸程中,一直是辛四月拽著許皓南的手不肯放,他沒有辦法,只好任由她牽著,心里瞬間柔軟得竟然使不出任何的力道。
許皓南用西裝外套使勁擦了擦辛四月濕淋淋的頭發(fā),但他下手的動作卻又是那般溫柔,他薄薄的呼吸就在她的頭頂,他們的距離是如此的親近,就像彼此已經(jīng)是親昵的愛人,讓辛四月有些忐忑不安,略顯拘謹?shù)怯峙d奮好奇。
這是她從未有過的體驗,也是她從未有過的心情。
說實話,就連許皓南也不能解釋為什么會在從辛四月的頭上拿下那件外套的同時,就勢替她擦了擦頭發(fā),也許,他只是覺得她濕漉漉的頭發(fā)和同樣濕漉漉的眼神,一切的一切都讓他感到從未有過的心疼。
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一個女人有過這樣的感覺,今日的不同尋常,可能只是因為辛四月如今仍然是一個還未真正長大成熟懂事的女孩。許皓南如是安慰著自己。
為了擺脫這段無端情緒的困擾,許皓南抱著自己慘不忍睹的西裝外套,低聲沖著辛四月說了聲“我走了”,然后轉(zhuǎn)身就要走。
辛四月在他轉(zhuǎn)身的那一刻,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的襯衫角,雙唇冷得打顫,眼神充滿不安與惶恐,弱弱地問他:“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的手機號碼?”
許皓南愣了愣,轉(zhuǎn)過頭來靜靜地看著辛四月,猶豫了一下,終是接過辛四月手上的手機,輸入了一串號碼。
回到宿舍后,就辛四月一個人,其他的人都在上課,只有她一個人一聲不吭的以一個“肚子痛”和“病假”為由就逃了一下午的課,現(xiàn)在也依然沒有要回去繼續(xù)上課的想法。
辛四月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拿著手機站在窗臺上,盯著許皓南的手機號碼看了許久許久,竟然不知不覺地就記住了。想要給他撥一個電話過去,但是在按下?lián)芡ㄦI還沒有連上線的時候就立即掛斷了。
她還沒有想好要如何再一次的靠近他,這樣沖動的就與他聯(lián)系,和他有了糾葛,但是她卻沒有再繼續(xù)往前的勇氣,也沒有繼續(xù)發(fā)展的辦法。
辛四月在窗臺邊上發(fā)神良久,這才覺得有些冷,又覺得頭很痛,本來只是想要去找件外套穿上的,誰知道看見自己的床鋪就爬了上去,一躺下去就睡著了,睡著了就沒有再醒過來。
辛四月覺得自己挺倒霉的,竟然又重復了之前自己的父親辛建邦還在時的事情。淋雨生病,真是矯情得不能再矯情了,可是她的身體偏偏喜歡玩這樣的把戲。
辛四月一邊窩在床上痛苦不堪的動來動去,就像是火燒的蠕蟲,一邊腦袋里混亂成一鍋粥似的胡思亂想著。
她不想這樣一直病著,不想被室友發(fā)現(xiàn)又被送去醫(yī)院,不想花大把大把的錢在住院費上,然后自己又得啃好久好久的饅頭咸菜,還不敢找柳姝要錢。其實那是她爸爸的錢,她為什么不可以拿呢?她的媽媽呢,她的親生母親為什么不要她了呢?柳姝為什么與父親結(jié)婚十幾年,她的心都無法忠誠呢?為什么,為什么自己要那樣堅持不懈地去尋找許皓南呢?他之于自己的后母柳姝究竟有著怎樣無法忘卻的意義呢?……
辛四月一直躺到晚上,枕頭邊的手機一直震動著嗡嗡作響,讓她愈加的心煩意亂、頭痛欲裂,就連伸出手來去關掉它的力氣都沒有。
辛四月只覺得自己渾身滾燙,但是又是打從心底里的感覺到冷,眼皮重得就像是被灌了好多鉛,根本抬不起來。
同學們應該都在上晚自習,所以室友們也是不會發(fā)現(xiàn)自己目前的狀況的,其實她反而因此而慶幸,她希望能夠在她們回來之前打起精神來,但是顯然目前的自己是做不到的。
大概在晚上九點過,傳來了重重的擂門聲,辛四月隱約聽見外面有人不斷地叫她的名字。她張了張嘴,很想開口應一聲,但是卻一點聲音也發(fā)不出。她的嘴唇就像干裂的水井一樣孤立無援。
那人也不知道在外面喊了多久,然后聲音突然就中斷了,辛四月有些心慌,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一開始覺得不對勁兒的時候為什么沒有去求救。不過還好,沒過多久,門口傳來悉悉索索的鑰匙開門聲。再然后,是急促的腳步聲,朝著自己的床鋪這邊走來。
辛四月只感覺到來人厚實有力的手臂將自己輕輕抱起,她這時,才仿若被一只從天而降的手按動了開關似的,總算能夠虛弱地睜開眼睛。
“……尹卓?你怎么來了?”辛四月的嗓子撕裂得疼痛難忍,聲音輕得微不可聞。但是抱擁著她、與她靠得如此之近的尹卓還是清楚地聽見了。
尹卓的目光落在辛四月蒼白不堪的臉上,心如刀絞,口氣卻仍是淡淡的呵責:“辛四月,真有你的,總是不懂得照顧自己讓我擔心。”
辛四月淺淺的笑了,就像是一個總算收獲歡喜的孩童,安心的閉上了眼睛,沉沉的昏睡了過去。
辛四月知道,無論天涯海角,尹卓總會帶她到一個安穩(wěn)舒適的地方去的。她根本不用去擔心前路,因為尹卓總是默默的走在她的前面為她開路,為她不辭辛苦不要報酬地披荊斬棘。
無論天涯海角,尹卓總是會帶她到一個安穩(wěn)舒適的地方去的。
她就是知道。
無論天涯海角,他總是會帶她到一個安穩(wěn)舒適的地方去的。也不是不曾感動過。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wǎng)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xié)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