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關城（三十）夜光壺杯

　　奶奶望著鏡框里的胡楊打紙圖畫，滿臉的笑：這打紙圖畫，可真好看，又簡單易做，也形象生動，這是誰的手藝？奶奶，自個都要佩服自個的。可這兩幅打紙圖畫，哪一幅，才是自己的手藝呢？

　　婆孫兩個，都像小孩子，評論著兩幅畫的優劣，評論著就有了爭執，好的那一副，都要搶到自家的名下！又沒有標注，誰能說得清楚呢？婆孫兩個爭執著，斗了半天嘴，也沒有個結論，沒有結論是事實，可婆孫兩個還是互不讓步，嘰嘰咕咕中，婆孫兩個就相約了：明年胡楊葉子綠了，再作畫比試！

　　秀才，卻在屋外逗黑狗，變戲法般的從背包里掏出一個塑料袋，摸出一節帶血骨頭給黑狗拋了去，那本呲牙咧嘴把秀才當外人防范的黑狗，原瞧見秀才隨了達奚進的大門，現在又給骨頭啃，就也明白了，這個本不是達奚家土生本長的外來人，可終究算不得毫無關系的外人，萬萬不能低眼下瞧的，明白了道理的黑狗，就專心致意的啃骨頭。秀才瞧見黑狗不亂吼，走到黑狗面前想摸黑狗的毛，想要做出主家的模樣，那黑狗，啃著骨頭卻也并未曾忘了自己的責任和義務，站起了身低吼著瞪眼瞧著秀才。秀才，尷尷尬尬的收回了手：這黑狗，可不好喂熟的！

　　黑狗，有自己的責任和義務，跟秀才不親密，可也不能完全的怪它不識相。

　　達奚喊秀才進房里評判打紙的優劣，那黑狗瞧見了達奚，急竄了前去，圍著達奚東聞西嗅，尾巴轉著圈的討好達奚。達奚，抬起腳做出欲踢它模樣，黑狗就急轉身返回窩里去，這個小女主人，領來了外人，倒要踢自家的狗，黑狗就有些憋屈，憋屈了的黑狗，又不能沖小主人發火，再瞧著秀才就眼生，眼生了的黑狗就沖著秀才又是一陣亂吼。達奚瞧著黑狗生氣又好笑，抬腿欲踢模樣，黑狗卻不吃眼前虧，忙轉身去了窩里爬著啃骨頭。

　　過八月十五，奶奶，怎可能不做羊肉烤馕？做了烤馕，又怎會忘了給達奚留？吃烤馕，怎能不用葡萄酒？羊肉烤馕切成三角小塊，葡萄酒瓶裝了也擺在小輩面前。酒杯？當然不是玻璃杯子，來了貴客，自然要用家傳的夜光杯。

　　夜光杯？當然，要用夜光杯。奶奶，平日里把夜光杯可是寶貝一般的藏了匿了，可來了貴客，奶奶，倒也不吝嗇。達奚持了夜光杯去洗，秀才卻一聲驚呼，驚得達奚手里的寶貝夜光杯險些從手里滑落，一身冷汗的達奚忍不得要埋汰：喝葡萄酒用夜光杯，有什么奇怪的？真是的，小孩子氣！

　　那秀才，卻被達奚誤解了。秀才，是忘了一件事，背包揭開，一件包裝盒擺在奶奶面前，包裝盒的外面，還裹了一件床單。什么物事，這般的包裹？

　　千裹萬裹，必有好貨。破棉絮里還藏珍珠呢。

　　床單去了，一件方方正正淺綠色的包裝盒赫然呈現。婆孫兩個不知道秀才裝什么神弄什么鬼，奶奶，活了這么多年，是白吃飯的么？瞧見了秀才如此精細的愛護這件物事，就明白了，盒子里的東西，可金貴，也易碎，金貴又易碎的東西，能是什么呢？還有他那一聲驚呼，不早不晚的，恰是達奚將了夜光杯要去清洗時刻。

　　姜，畢竟是老的辣。果然不出老姜所料，盒子里，是一套夜光杯，不但有玉做的杯，還有夜光的壺。一個壺，六個杯，小的杯襯得壺的大，大的壺又罩著杯的小，小的小巧玲瓏，精致優雅，大的大氣磅礴，雍容瀟灑。小小的杯，上下一般粗，比起那高腳杯，倒顯得無比的嫻靜與含蓄，大大的壺，通體一般透，比起那紫砂壺，愈發得難言的大氣與尊貴。抓起杯子對著窗外，墨綠的質地，任意的紋路，敞敞的口兒，潤潤的手感，一色六個，雖是一組，卻又不盡相同，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秒，壺，夜光的玉壺，小小的出嘴，大大的腹身，圓圓的蓋子，彎彎的手把，手中摩挲，潤潤膩滑中又有絲絲的清涼。再細瞧去，杯子都是薄薄的壁，不用刻畫，那本有的紋路就無比的稀奇與自然，任你天才的匠人，就是再用心的刻畫，也比不得這天然的紋路來得自然與奇妙，壺，玉壺，腹身兩邊卻都刻了圖案，一邊呢，一副皓月高高地懸掛，四周呢，又有幾點星兒點綴其周，下面呢，一個婦人，手里把了針和線，微微的燭光里，一針一線的縫補，另一邊，卻是漫天的大雪，地上，一尺來厚的積雪沒至行人的小腿，行人頭上覆蓋了頭巾，頭巾上，一片雪白，行人的身后，七八只駱駝絡繹而隨，駝背上的物件落滿積雪，全瞧不清本來的模樣，駱駝昂首前行，駝鼻呼出的熱汽入了空中的雪，雪霧彌漫，駱駝脖子下的銅鈴，左搖右擺，漫天大雪中愈加的清脆，卻在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大漠中，愈發的孤寂與落寞。

　　達奚瞧著翠的壺綠的杯，千喜萬喜的，捉了一個杯子對著窗外瞧看，咦，這般好的壺與杯，怎不見奶奶發表意見？轉頭去瞧，那個剛才還和孫女斗嘴比試打紙工藝的老頑童，卻不吭不啊的，手里摩挲著玉的壺，兩眼定定地盯著窗外瞧看，達奚眼尖，瞧著奶奶眼里有了一層淡淡的薄霧，心里疑惑，不就一套祁連山的墨玉器物，就讓奶奶因了后輩的孝敬而模糊了雙眼？秀才卻捉了達奚的手，拽了她往外走。

　　這般的大雪，只怕要迷了路，他們，必是要找了僻靜之處，掃出一片空地，撐起一頂帳篷，點起一支蠟燭，燃起一堆篝火，點點驅散漫天遍地冷入骨髓的寒意。腳上的鞋襪，全要被大雪浸濕的，脫了鞋褪了襪，手持了在火上烘烤，那藏在行李袋中的新鞋新襪，該不會也被雪淋濕了吧？手腳凍住的行人，饑寒交迫，會做什么飽肚呢？這般的大雪中，架子上吊了鍋盆，雪堆了進去，化作了水，汩汩熱水中下了炒面，再加了核桃仁、羊肉干，黏黏綢綢的糊湯解饑又止渴，他們，飽了肚，會不會又摸出隨帶的酒瓶吆五喝六？

　　駱駝，那辛勞又任怨的駱駝，會嚼什么呢？他們，必是大盆裝了玉米、麥籽犒勞這些忠誠又勤懇的馱夫的。只是，他們，會不會在玉米、麥籽里再加一把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