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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看我  文/余啟凡

第六章    海與向日葵(2)

 匆匆打理完葬禮,我便趕去和木先生會面,除了父女倆,還有葵葵的閨蜜,她沉默寡言,體態豐腴,招惹不少側目。

  我意外發現了康叔,他帶個學生模樣的男生,從在大學教書的朋友那借來的,他說男生泅水功夫不錯,可做個保鏢。我點頭,看得出來,男生雖然身高中等,但肌肉結實,黝黑的皮膚上突起一條條脈絡清晰的青筋,他幫我提箱子時,我關切他累不累,他憨笑說不累,平時在家都做農活。他喜歡穿條褲衩,甩著膀子在沙灘上跑,渾身汗臭味令“雇主”康叔不悅,康叔想讓他回去洗澡,又怕我們這群女孩子書呆子溺水,只能翻眼蹬他。

  葵葵不好意思看男生,于是不自覺地望我,我也望她,她穿一條單薄的吊帶長裙,藍瑩瑩的輕紗飄在空中,隱秘的部分一概嚴嚴實實包裹住,最為暴露的是兩條手臂,一手提裙,一手壓住大禮帽,汗毛稀少的手臂泛起潔白的光,好比佇立于古希臘神廟中的石像。然而我更迷戀她染上紅暈的臉,猶如晚霞在天空暈開,與紙人截然不同,晚霞可以染上,亦可以褪去,紙人的臉蛋呢,是鮮血淋上一朵紙花,洗不掉,除非將花一同揉碎。

  木先生斜眼瞥我,我戴上墨鏡乖乖低下頭,他儼然一副嚴格把關的模樣。說實話,我懼怕木先生,第一次在雜志上注意到他的照片,他坐在雜亂無章的書堆里,手里抱只白貓,下頜微低,眼珠向上瞟著鏡頭。如果不是葵葵,我定是避之不及。

  他的聲音忽然響起:她不是個好女孩,但葵葵不介意。木先生是指葵葵的閨蜜。她看來比葵葵成熟得多,短裙若隱若現遮住白皙的大腿,領口露出兩瓣弧線來。她的孩子沒了,昨晚在酒吧她告訴我的。

  原本我獨自安安靜靜地喝酒,普通的啤酒,倒在有冰塊的玻璃杯里。她幽靈似的飄到我身旁,朝服務員鉤鉤手指,來一杯檸檬汁。我不可抑制地問她:你不喝酒?她托著腮幫眨眨眼說:飲酒傷身。她開始詢問我的過往,我以為她是葵葵指派的,因此有問必答。

  她說到“聽說你從未談過戀愛?”的時候,左手撫上我的脊椎。我老實回答:是的,但我有過暗戀的人,那是我初戀。她的手一點一點往下滑,指尖不時打個圈,要么搔癢般抓抓撓撓,要么把指甲片掐進我的肉里。頓時我覺得真沒意思。

  我忍住苦笑,把啤酒猛灌一口,“砰”地跺回吧臺上,酒杯上印出女人的臉,她的鼻子塌到臉頰邊,嘴唇紅腫,眼睛變小了,眉毛間拉出太大的距離,她的表情愈加困惑。我比她困惑無數倍,我寧愿自己順勢蹭上她的小腿,或者反手將她按倒在地,被當做流氓抓起來,被葵葵鄙夷也無所謂。

  她的手淺淺滑進我的褲帶下,停止了。她“嘖”一聲,道你真奇怪,又“哎”一聲,抽出手撥弄檸檬汁的吸管,她的大長卷散落下來,笑著說:葵葵遇著個好男人。女人的眼神飽含真誠的嫉妒和欽羨,我別過頭,像個蒙蔽過關的騙子。

  她的孩子沒了,未婚。木先生說。我假裝不知情,做出驚訝的反應。

  你喜歡孩子嗎?

  葵葵比您聰明,她直接問我“你不喜歡孩子?”。

  所以你的答案是?

  不喜歡。

  為什么?

  不喜歡。

  為什么?木先生不愿放棄追問,他的眼死死盯住我,一雙白貓的眼,咄咄逼人。我是只瘦小的耗子,無處可逃了。好吧,我喘口氣,我本無意談論家中私事。

  人們總說孩子可以帶來幸福,而外祖父母最激烈的矛盾恰恰來自孩子,驕矜的外祖母,不情愿地生了六個女兒,當她生下第七個女兒時,徹底崩潰了,用她自己的話說,像母豬一樣生產,她不禁捏起鼻尖,仿佛真的在說一頭臊臭的母豬。她一轉口,啊不,男人才是豬。后來她親自為最小的七女兒挑選了上門女婿,就是我父親,他們生下的小仔,從小被她教育不要變成“公豬”。

  木先生聽完我的解釋,面色緩和許多,安慰道康老師說你的外祖母去世了,想必你十分哀慟,畢竟是她一手帶大的。康叔借來的大學生湊過身來,他在旁邊大抵聽得只言片語,對我說:老師,我媽媽也是兄妹七個。

  是么?我歪頭饒有興趣地看他:你的外婆怨恨嗎?

  恨什么?

  恨人,男人女人,丈夫、子女、所有人。

  男生一臉茫然,不知所謂的表情,他極認真地琢磨半天,搖搖頭說:不了解,婆婆沒說過,也沒人問過,誰管這些。

  木先生撇撇嘴角,我摘下墨鏡,準備去游泳,我把垂在額前的頭發向后捋去,五指插在發叢中,渾身一個激靈,藏在記憶深處的東西怦然蘇醒,那是母親的手。我用另一只手狠狠地將腦袋上的手掰掉,瘋了,我覺得我瘋了,為什么不讓那只手自己松開。

  海水愈來愈近,沙礫細密地撓著我的腳心,好似女人的指尖,無數個,紅色的、茶色的、黑色的、還有葵花紋的美甲,每走一步,指尖就順著腳掌爬上我的全身。海浪開始撲打我的腳踝,沖不散黏黏糊糊的指甲片。

  幼時媽媽告訴我,我原先沉睡在大海里,有一天海水涌上岸,我就被沖到了大地上。我眉頭緊蹙,對媽媽說總有一天我是要回去的。媽媽貌似笑了,或是哭了,她說:你像你爸爸。

  一點都不像。

  父親喜歡在夏季海灘上艷遇,我卻異常厭惡,夏日陽光太刺眼,不是出門的好時光。

  我曬得神志不清,腿在如何邁步,手在如何擺動,沒有絲毫感覺。身上所有器官都單純機械式地運作,電力足夠充足,盡管沒有大腦支配。

  漸漸地我產生幻覺,海水涌進我的鼻腔,如同母親的淚水滑到我的嘴里,咸咸的,咸得發苦,父親拎起我的后領,把我扔進沙坑里,沙子灌入我的褲腿,在日光下閃閃發亮,我變成一條長滿鱗片的魚。一位穿藍色紗裙的女士轉過頭,哦,我認識她,正處青春年華的外祖母,她的黑白照片掛在床頭,大眼睛小卷發,收拾遺物時才拿下。她站在一條游輪的頂層,可是沒有大哥哥,她說歐羅巴的海,望不到盡頭。

  海那么大,為什么人不能藏進海里呢?

  那就試試吧,我俯身藏到海里,穿藍色紗裙的女士向我奔跑過來,你為何慌張,不漂亮了,你的禮帽被風吹走了,沒關系,大哥哥再給你買一頂。

  一雙臂膀從我腋下穿過,綁住我的雙臂,使勁向上拖拉,他不讓我藏在海里,確實有些難受,窒息感令我倏地清醒,腳下有東西拽著不許我出去,我拼命蹬腳,同時雙手死死抓住身后的臂膀,這股雄厚的力氣,一定能夠解救我。

  救救我。海水霸占我的身體內外,所能記住的最后一個念頭是:我不要回到海里了。

  救救我。

  我醒來時,葵葵孤自守在床邊,她雙手疊在膝蓋上,眉開眼笑。你醒了?她說,并無大礙,不過嗆了幾口水。

  我瞄眼窗外,黑漆漆的,天已入夜,海風刮得窗簾凌亂,適合寫小說的氛圍。葵葵低首,支支吾吾的,嘀咕道對不起,我以為你喜歡大海,你在小說中經常寫到的,沒想到,你竟然……竟然暈海。

  不不不。我把腦袋往毛巾被里縮縮,我如此怯懦,簡直不是個男人,另外,暈海這詞造得好。

  葵葵繃住嘴,忍俊不禁,我從枕邊亂七八糟的書堆里抽出一沓A4紙,遞給葵葵:《喜劇大師彼得》的后半段。

  彼得?韋爾遭遇一段美好的愛情,他的第四個情人是一位高貴的**,他們首次相遇,是在皇宮的花園,彼得正急著向演員們交代演出事宜,她從一片金黃的花海走來,闖入彼得的視線。她,女王的女侍,姿態端莊,言語親和俏皮,豐潤的嘴唇倔強地上翹。您寫的是阿波羅和烏鴉的故事?她問。是的,堪稱完美的男子。您錯了,他是最完美的神祗。彼得發誓娶她為妻,但此事觸怒了“童貞女王”伊麗莎白一世,她無法容忍自己的女侍背棄忠貞,女王流放了叛徒。有人問彼得你得到了什么,他嗤之以鼻,悲傷?快樂?愛情給予人們太多,又什么都給不了。

  彼得的荒唐情史陸續傳入女王耳中,她怒不可遏,決定懲罰這個浪蕩的男子。在宮廷宴會上,她盛贊彼得精心編排的喜劇,舉起酒杯,說您應該擁有喜劇般快樂的生活。女王搜集了二十個女人,個個肥胖笨拙,她們艱難地挪動腳步,行動緩慢,蓋住脖子的贅肉亮花花的,浸滿汗珠。彼得無視女王的惡意,挑中被小獵犬追趕的胖女人,他說她倉皇失措的樣子,像只受傷的小鳥兒。彼得致謝道:每位少女心中都有一道門,就由在下的鑰匙打開這位女士被脂肪堵塞的心門吧。女王佯裝笑意:在此之前,希望您的鑰匙不要絞斷在門鎖里。

  葵葵雙頰緋紅,隱喻性極強的結尾讓她羞澀。

  女人真可怕。我蜷縮在床上,想起當年狹窄的鋪上星星床單的小床。外祖母說不聽話的女傭應該狠狠受到鞭笞,而在我散發著奶腥味的小臥室里,外祖母的高傲和母親的薪金,都形同虛設,在那里,女傭們隨年齡增長的力量和經驗決定一切,所以假若拿來一根鞭子,被抽打的只有我的屁股。

  當女傭俯首于父親丈夫和雇主的威嚴,當外祖母迫不得已生下一個又一個女嬰,當母親忿恨卻渴求父親的愛情時,她們選擇了孩子,在孩子面前,她們才能對一個未來的男人展示女人的強勢。

  是啊,從我赤裸裸地來到世界,躺在她們臂彎里時,就是徹頭徹尾的的弱者。她們可以隨意支配弱小的嬰孩,手段有許許多多種,那孩子卻只會哭哭哭。

  我的軀體再次沉溺于海水中,猛然挺起身,我抓住葵葵的肩頭,一字一頓地擠出牙縫。

  女、人、真、可、怕。

  葵葵的眼睛烏黑烏黑的,清澈的眸子里,有兩個扭曲的我。指尖傳來的顫抖暴露了她的恐慌,我松開手,垂頭埋在雙臂間。她不說話,我也保持沉默,隱隱希望永遠保持安靜,無需面對下一刻該說的話語。空氣靜得近乎凝固的時候,葵葵說:

  男學生救的你,去謝謝人家吧。

  獲得釋放似的,我趕忙逃出房間,抵在門外的墻上冥想許久,她怎么不逼問我,趾高氣昂地指責我。海風從走廊兩側的窗戶長驅直入,在燥熱的夏天,風吹得我打起冷顫,來自海洋的哀鳴。

  父親告訴我在數千年前的古希臘,一位男子跳海自盡,為了躲避阿波羅的愛情。光明之神與月桂樹的故事被人永世吟誦,而世人早已忘卻游離在大海深處的那個年輕俊美的魂靈。我的小手拍打面前厚厚的書,我說也許阿波羅因為被女孩子傷害,才去追求男孩子呢。父親沒有理睬我,他翻到下一頁:來,輪到海神的故事了。

  我來到男學生的房間,敲敲門,毫無反應,便試著開門進去,房內黑燈瞎火的,憑借電燈開關上幽幽的紅光和窗外漏進的照明光,我大致能夠看清眼前的景象。學生側睡在床上,喉管發出時大時小的鼾聲,這鼾聲使我好奇,我總在猜想下一聲會是怎樣的音調。

  他果然是個粗枝大葉的孩子,晚上睡覺都忘記鎖門。我脫掉拖鞋,悄悄摸索著前行,我的腿磕在床邊,“咚”的悶響,跌倒在床上,幸好他是側臥的姿勢,足夠我躺在另半邊。我慢慢緩解方才緊繃的神經,將身體陷入柔軟的被單里,他的床好舒服。

  學生的鼾聲和汗臭阻止我完全入睡,盡管昏睡好幾小時,我仍感到疲憊,那是由內到外的疲憊,恰似剛剛步入青春期的我,對自己一無所知的大小孩,我茫然尋找出口,一遍遍試驗自己,弄得疲憊不堪。父親以為我患上神經衰弱,他詢問我,甚至找來當時少見的心理醫生,面對醫生,我緘口不言,但父親的眼睛使我心軟,那也是一雙困頓的眼睛。

  我嚎啕摟上父親的頸窩,說我戀愛了。

  我戀愛了,一片蒼藍海天中的女士。我沒告訴葵葵她有多么迷人,清秀、優雅、恬靜、高貴,所有贊美的詞匯我都愿獻給她。海浪親吻她輕巧的腳,日光嵌入她的皮膏。我是水面下的暗涌,向內吞噬自己,而葵葵是得到神祗眷顧的女人,因為我明明看到她臂膀上光潔的紋理,散發著迷蒙光暈。

  學生的小腿抽筋了,突然抖動起來,碰撞上我的左腿,我敏銳地察覺到茂密的汗毛,密集并且堅硬,它比女人的手指更能刺激我的反應,我蹭蹭被撞到的位置,又用手摸摸,開始懷念消褪的刺中感。學生吧唧吧唧嘴,挪了挪,略微調整睡姿。

  電燈開關上陰森森的紅光擾得我頭暈目眩,我的視線朦朧不清,因為不知哪來的液體鋪上我的眼球,一層薄薄的黏膩的東西。我使勁眨巴眼皮,意欲將淚水吞回去。我的初戀說:女孩子才哭。

  我沒有騙父親,我還逞強,借口打架故意接近對方。我太瘦弱,總是輕而易舉地輸掉,我的初戀把我摔倒在地上,手肘依然舍不得離開戰利品,死死抵在我的胸口,他一邊說出“哭什么,女孩子才哭”,一邊逐漸加重力氣,似乎表明這句話有不容置否的分量。當時我罩在黑盤扣雪青色的棉衫子里,漲得滿臉通紅,或許的確像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我的鼻翼一張一縮,吸回流出的清水鼻涕,我說這衣裳是外婆托人做的,弄臟要挨罵的。

  我合上眼皮,念想著純凈的葵葵,她笑、嘟嘴、擺弄帽子的花飾、踏水、逆著日光偷偷和我對視,那一眼,她也一定看出我的款款深情。

  腦海中滿是葵葵的身影,同時我又大口大口的呼吸,旁邊那人健碩的身體分泌出的汗水,通過另一種形式進入我的體內,濃厚的、男性特有的汗臭味縈繞在我的鼻息和肺部,被撞到的小腿反復在床單上搓揉。我終于抑制不住,啞聲痛哭起來,淚水鉆入發叢,頭皮染上一股溫熱的黏稠。我握拳攢緊心口附近的衣物,一聲一聲默默呼喊“葵葵,葵葵”。

  隨即由心臟輻射到整個體腔的酸麻感,我真真切切的體會到所謂的痛心。

  男學生的名字平庸無奇,他喜歡我送他的新名字,他說很襯我們初見的夏日海灘,叫做“明鷗”。

  葵葵寄給我的最后一封信是一張粉箋,我忍不住置于鼻尖嗅嗅,看能不能從少女的顏色中嗅出少女的芳香來。白露那天,我懷揣粉箋和輕便的行李來到葵葵的城鎮。

  我憑借模糊記憶和康叔發來的地址找尋木家住宅。換乘了三輛車,經過好幾個十字路口,我漸漸發現了熟悉的事物,一張很顯眼的廣告牌,印著傣族風情的女孩,還有街邊的燒烤小吃,一個歪脖子小販我印象很深,她的皮膚黝黑,脖子殘疾,但她涂抹極鮮艷的口紅,關注小鎮時尚的最新走向,提著小吃匆匆上學的學生總愛拿她說笑,大多是嘲諷她真臭美。

  看到一排原木籬笆后,我努力把過分激烈的情緒壓制住,深呼一口,貼近籬笆外圍,望望二樓,其中有一間是葵葵的閨房,哪一間呢,我自娛自樂地猜測,要是猜成朗讀《因為我深愛過》的妹妹就有趣了。

  我在外面踟躕二十分鐘,也沒進去的打算,我低語道按門鈴啊,雙腿卻邁不開步。這時小洋樓的大門“吱呀”打開了。我默默祈禱是葵葵,讓我第一眼看到的是她,我便相信我們的緣分,盡管這想法太幼稚,另一方面,我又不希望是葵葵,我覺得沒有準備好,永遠都準備不好。兩種截然相反的期盼弄得我心神不寧,我背靠在籬笆上,決定探個究竟。

  我快速回轉眼珠,余光瞟到一襲白色睡裙,是葵葵,她從小鐵箱里取出一瓶牛奶,她的纖細身軀裹在蓬松的白睡裙里,手捧奶瓶的樣子可愛極了。然而我仍在想應該準備什么,我幻想和她親昵地坐在一起,說好多好多話,可是好多好多話是不能對她說的。

  開關門的聲音沒有如期響起,我預見到接下來的場景,果然腳步聲愈來愈近,踏上不久將要枯萎的綠草坪。我惶恐著環視四周,分散注意力,小道對面的桂花樹吸引了我的目光,它枝葉繁茂,在半空中伸到我的頭頂,我居然一直沒發覺。

  多年以后,我因為工作原因頻繁來到北方城市,我感到陌生而且無趣,每當農歷八月天氣轉涼的時候,總少了點東西,我如是想。想著想著,哦,我悄然一笑,原來是少了桂花,那細細碎碎的玲瓏小花,和葵葵一起,消融進涼薄的秋里。

  葵葵的動作導致我腳下的土壤略微起伏,她和我背靠背佇立著。在靜謐秋風中,我聽到均勻平穩的呼吸聲。一星桂花飄落打上我的鼻尖,我記起葡萄園的那滴晨露。結識以來,我們相處的時光大多相當靜默,寥寥的幾次交談往往中途夭折,她的言語還不及粉箋中的一段文字多。

  葵葵好幾回深深吸氣,大概想要和我打聲招呼,最后都以作罷結束。十分鐘后,我腳下的泥土再次松動,那一上一下的起伏隨著葵葵的遠去而逐漸平緩。

  她走了,我連忙轉頭凝望葵葵,她的雙手環在前面,抱著牛奶瓶,我看見潔白的睡裙被原木籬笆分割成一塊一塊的菱形,她似乎是組裝的娃娃,輕輕一摔,便散落成無數個零件,拼不回去了。我朝葵葵離去的方向一抓,抓住一把濃烈的桂花香。

  后來就發生了“救救我”事件。我跪在她面前,頭枕上她的膝蓋,堅硬的髕骨磕得我異常冷靜。我向葵葵傾訴純潔的愛戀,不摻任何**與骯臟,可憐兮兮地抱怨說“我爸爸名聲不好,你爸爸在提防我呢”,她別過頭抿嘴偷笑,若有若無地呢喃道“傻瓜”。

  我更深入地坦白自己,和預想那般,說好多好多話,我的童年和家庭,即使之前講過一些,我的初戀和愛情觀,以及對未來的設想。

  我的心臟屬于摯愛的女人,你。但是我的鑰匙將屬于我喜愛的男人。

  她嘴邊的微笑慢慢僵硬,最后變成憐憫的表情,她說沒想到,純潔會是最可笑的借口。

  救救我。我懇求道

  救救我。

  妻子的畫幾乎完成了。那是一個未成形的嬰兒,從晦暗的色彩來看,他已經死了。妻子忽然想起下載的游戲,趕忙小跑到電腦旁,“噼噼”點著鼠標。

  她一手執畫筆,一手握鼠標的姿態有種奇妙的神圣感。妻子算得上美人,不乏粉絲和追求者,她見過許多赤裸的身體和赤裸的心靈,卻依然能夠慵懶地活著,因為她是感覺遲鈍的天才,以至于至今不了解自己的丈夫。但是夾在小說集里的粉箋提醒了我,上面有這樣一段話:

  我認為你的外祖母是個美麗的女人,你的母親也是個美麗的女人,她們倔強地生活,即使充滿痛苦。別恨她們,正如世上大多數人不適合做丈夫妻子父母兒女,大多數世人并不懂得正確表達愛。你不能總是沉溺于童年和過去,你還是太過自我了。

  是的,我是個自戀者,喜歡對別人妄加判斷。全面來看,妻子并非如此窩囊,她曾經說“被欲望捆綁的人是最怯懦的”,帶有些許禁欲的意味,這句話讓我覺得配不上她,她坦言自己更適合單身,卻需要一場婚姻來隱藏她不適合做妻子的一面。她同樣無法抵抗世俗。

  妻子點開滴滴作響的畫家QQ群,驚呼道:汪海!汪海!

  嗯。我豎起耳朵聽。

  木畫家要嫁女了!哎,葵葵遇著個好男人。

  妻子望望挑選短袖襯衣的我,問:

  出去?

  嗯。

  去哪?明鷗家?

  海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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