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紅鯉

　　老女人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手拄拐杖，雙目炯炯，白發蒼蒼，年邁中帶著矍鑠，皺紋里布滿倔強。在這個公園里，這個老女人儀態萬方地坐在這里，就像森林深處濕地上悠然信步的白鶴。

　　可她的內心并非外表那般泰然自若，樹欲靜而風不止。如果人生是一部書，到了她這個歲數，想得最多的，無非就是在這本上寫下一個怎樣的結尾，結尾的標點是句號問號還是感嘆號，甚至都會攪亂老女人心頭的春水。

　　她從小受良好教育，年輕的時候心高氣傲，直到大學畢業可謂一路風姿綽約。她心中有個理想不曾破滅，寫一本書，寫盡人生滄桑。脫離塵世的女子，身邊不乏仰慕者和追求者，身邊的男生趨之若鶩，而自己就是他們心中的女神。當然，追求者不乏質地優秀人品極好的男生，只可惜，滾滾紅塵遭遇出世，空中樓閣幻成廢墟。

　　現在老了，她是不是也在悔恨年輕時的選擇。開頭無法選擇，結尾懸而未決，過程的悲歡離合已然歷歷在目，心中所想，無人知曉。一個老女人只是在漫無邊際地審視著周圍的花草和男女，云淡風輕，不疾不徐。

　　不遠處的長椅上有對年輕情侶眉開眼笑，女孩摟著男孩肩膀滔滔不絕，男孩手撐在長椅上略顯羞澀，頭上汗珠影影綽綽，女孩臉上表情轉換飛快，時而亢奮，時而平靜，時而歡悅，時而幽怨，

　　男孩臉上的汗如雨后春筍，層巒疊嶂，鱗次櫛比。男孩好像攤開手解釋了什么，隨即從褲兜里拿出紙巾，正待擦，姑娘抬手拭去男孩臉上的汗，笑靨如花。

　　一對年輕夫婦牽著女兒走近畫面。小女孩齊劉海，走在公園里有點怯生生，或許是走路還沒那么利索，或許是公園里的形形色色讓她窘迫，蜻蜓點水一樣，左右牽著父母娉婷回顧，像是一首歌在找尋屬于自己的音符，總在感覺對的時候出現畫外音，只有父母的笑可以打消她內心的顧慮。

　　一個男人小心翼翼攙扶著太太散步，太太挺著大肚子，負重兩個人的生命，男人寸步不離，像魚兒游過時尾鰭帶過的水流，繾綣又溫存。男人一邊指點著遠處，一邊側臉沖太太傻笑。此時此刻，他感覺自己就是一片天，天地間的萬物務必清澈，生靈務必清純。唯有此，自己的寶貝降落人間才會干凈通透，宛若童話里的公主。

　　天色漸晚，老女人視線模糊起來，恍惚中隱約淚眼婆娑。她掏出手帕拭了眼角、雙鬢，在長椅上頓身準備離開，剛站定，一個老頭拿著圍巾踱步走來。

　　“這么晚了，小心著涼。”老頭將圍巾圍上。

　　“我更喜歡你現在的樣子。”老頭旋即離開。她慌亂中伸手挽留，無奈邁不動步子，焦急萬分，眼前世界忽然變得模糊，遠處地平線漸漸淡褪。

　　老女人夢中驚醒，抬眼望去，忽高忽低的天花板，定定神，聽見熟悉的鼾聲雷動，心中釋然，側臉看見酣睡中的老頭，她將手搭在老頭手上，側身睡去，像一尾紅鯉依偎在荷葉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