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歲那年我初中畢業,順利的考上了高中。
盡管那是所很破而且離鎮子很遠的高中,家人還是喜出望外,我也很高興,覺得自己厲害的可以,像我這樣有不良傾向的家伙本來是一溜子往技校趕的,兄弟們也為我自豪。記得當時我向家人要了300塊錢,請一伙兄弟在小酒館里喝酒,回來的時候我兜著10多包煙,但那天最大的收獲還是認識了一個姑娘。
姑娘那時是20歲,叫紅桃Q,很漂亮的一個姑娘。她是我們圈子里惟一的大齡女性(標準是比我們都大),而我由于某些原因此前還沒與她見過面(原因包括初三時確實努力了一把)。大家都叫她桃姐,我后來是叫她姐姐。
現在還會覺得比較曖昧,不過一切都過去了。
那天我興致挺高的,喝得比較多。姐姐好像是為獎勵我,給了我一個持續了5秒鐘的吻,我則借著酒勁撲過去回吻。我的嘴唇貼著她的嘴唇,她把舌頭推到了我的嘴里——我此前關于接吻的概念頓時瓦解。曾經我以為接吻就是兩張嘴碰在一起,都是該死的虛偽的電視劇制造的假象。此刻,凝固的空氣中的二氧化碳都燒起來,我忘了回家的路。
那時我覺得紅桃Q就是我的親姐姐,再想想我們之間的事,常有**倫的負罪感。紅桃Q那時候和我的那伙兄弟一樣是個無業游民,大家的感情都不錯,誰也沒把誰當成異類的,常摟摟抱抱以示親密,以解無趣。那時在我們的圈子里傳閱著一本名為《*關愛》的書,里面有幾幅畫,很像初中生物課本上的青蛙解剖圖的手繪。后來我在部隊的圖書館里又看到了這本書,滿懷傷感地重讀了一遍,已沒有幾年前的欣喜了,雖然新版的插圖換成了彩色照片。也就是在這本書的啟迪下,兄弟們才帶著理論的探索精神有意識地去尋找其他樂子,對照書本,驗證真理。而比我們都大的紅桃Q本來在這方面是最有發言權的,但在那段時間,她卻是異乎尋常的沉默。
紅桃Q并不是真的無業游民,照她的話說她干的是“伺候雜種的活”,她說她樂于此道。
我高中是住校的,三年共回了八趟家(其中六次當然是寒暑假必須回去,另外兩次是高二開始國家用行政命令刺激經濟要求學校“五一”“十一”放長假,高三的時候學校公然違反國家規定頂風作案硬是把長假變成雙休日,而雙休日則被統統沒收)。學校方面是規定學生每兩個星期回一次家,我當時比較配合學校的工作,舍了小家(“舍小家為大家”中的“小家”就是自己的家),投向了集體大家庭的溫暖懷抱——其實我更多的想沖向紅桃Q的溫暖懷抱。
我很感謝兄弟們為我舉行兩周一次的聚會,他們口頭上是說這樣做是為了我以后當了官不要忘了兄弟們,其實他們比我更清楚官不是多讀幾年課本就可以當的,官們還會生崽,并且他們還到處播種,崽也是要當官的,子子孫孫無窮匱也。
這樣的聚會使我始終沒能忘記,我本不屬于我所就讀的學校,但我在那個學校里并不是沒有朋友。有個叫梅花K的女孩,比我低一個年級,我們的相識在于我曾在校刊發過一篇題為《紅玫瑰和白玫瑰》的詩,我對詩的終極理解就是我們兩周一次的聚會——我們的生活多么富有詩意。把《紅玫瑰和白玫瑰》推薦給校刊的,是我那有點娘娘腔的語文老師,據說他在少年時是個先鋒小詩人,僅僅是據說。我當然不會叫他推薦我,事實上是他未經我同意就把我涂在隨筆本(兩周上交一次)上的那堆話抄走了再改動了大半。我把印刷極為惡劣的校刊拿給紅桃Q看,紅桃Q說那樣的東西她一天可以寫上五十篇,我表示贊同后,與她一起罵學校,一起撕了手頭那16開的小冊子。
我們撕的那本校刊就是梅花K送給我的。學校在某些方面是極為吝嗇的,比如校刊只發給文學社成員,而可憐的文學社成員對此付出的代價是每月上交一篇作文。校刊一般是一年出一期,具體是5年出6期——算起來和人類懷孕的周期雷同,以體現人文關懷。
梅花K告訴我,她加入文學社已經快一年了,交了10多篇作文,這是她第一次看到校刊,可惜沒有刊出她的作文。
我告訴梅花K,我進入這學校已經快兩年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校刊,不知為什么會有我寫的東西。
梅花K說,你不是文學社成員,那怎么可以在校刊發表詩歌呢?一定是你的詩寫得太好了。
我覺得眼前的小妹妹真的很可愛,我對她說你可能是你沒出生在我的家鄉。
她瞪圓了她的大眼睛(這眼睛在她幾年后去部隊看我時給我感覺依然是很大,雖然我服役的市是個盛產大眼妹的地方),用很逗人的語調問我為什么。
我對她說,九十年代,我們鎮上,窮歸窮,卻是文學的春天,是思想的盛宴。那時沒有KTV,沒有有線電視,沒有VCD,沒有互聯網,滿世界的人在談文學。這些我是從紅桃Q那里聽來的,當然我是以第一敘述者的身份說的。即我所說的,聽起來是來自我的直接經驗而顯然這是假裝。
在我到部隊半年多的時候,我收到一封來自家鄉(具體是母校)的信,是梅花K寫來的。梅花K說她現在讀的是文科,她要努力學習報考A市的牛橋大學——我當準混混的經歷鍛造了我的敏感,我知道她放著家鄉的劍津大學不報考,卻偏要報考來A市,只是因為我的部隊就駐在A市。
五六個月后,梅花K來我的部隊看我,她說剛剛結束了新生軍訓。
那個時候我的身體不太好,常會發低燒,我沒太在意,自己隨便抓點退燒藥吃了就算完事。在我的宿舍里,梅花K說,你身體不好就坐在床上吧,我站軍姿給你看,我們訓練了近一個月呢。
于是,我便借著“稍息立正向左轉向右轉向后轉”甚至“蹲下坐下”等口號,從各個角度欣賞了眼前的美麗姑娘,我覺得自己有點卑鄙,因為覺得這個可愛的小女孩一直是被蒙在鼓里。這天她穿的是一件白色的棉質長袖衫,胸前紋著一只輪廓簡單的小笨貓。雖然期間好幾次我都想一腳把那貓踢開,但我絕對是沒有歹念的,即便有,也只是一閃而過。近一年的部隊生活使我懂得了許多法律知識,這是我理智地壓制沖動的主要力量。不過據梅花K說,我曾經對她行了一次歹,不過又據說這歹是善意的。
那時我還是個初中生,那也是我做最純粹混混的年頭。
一次,梅花K在外面遭遇了一伙流氓(可能有些言重,最多是小混混,我覺得混混只是壞孩子,而流氓才是壞人)。那伙流氓圍住了她,她驚恐萬分。就在這時,流氓中的一位,也就是我(梅花K堅持認為那人就是我)忽然靠近她,接著抱住了她,然后對其他流氓說“這妞沒戲”,又輕聲對她說“快走”。于是梅花K得以虎口脫險。
我覺得這是個搞笑的故事。
我對它的印象就像被我和紅桃Q一起撕毀的校刊上的內容一樣。
我認為梅花K的記憶一定是出了偏差,因為我那時只對打架感興趣。你可以想象一個十四歲不到、還不知如何接吻的小混混怎會有如此的英雄救美或者背叛同伙的經歷呢,但眼前的小女孩說得是那樣的認真,我不忍心也覺得澄清事實是沒有必要的。
我們總是喜歡隱瞞一些東西,我有時覺得如果沒有隱瞞,這個世界會亂套。我之所以能夠無聊到講述自己的愛情,是因為我現在就正在床上失眠,而我決心盡量做到不隱瞞,是因為我的日子不多了。
很多人曾認為我是個光榮的警隊戰士。
的確,我在不久前拿了個人二等功——當然代價不僅僅是四處骨折外加縫了27針。
這次負傷讓我更加了解自己,或者說暴露了自己。
關于我的負傷,我不愿多談。你可以看看一些警匪片,那些比我那次可要刺激多了。我僅是在援兵未到的情況下,像傻逼一樣沖過去,而后被那群人渣給弄的。他們可能看在兵力的優勢上(7個人打我一個)要玩玩我,所以沒有下狠手,而他們也正是死在了這個上。
我為部隊爭取了時間。在援兵到來后,我的戰友們為了證明中國人民警察部隊的不可欺,當場玩倒了他們中的四個,而剩下的三個,我不知道他們能否撐著去聽法院的審判。他們是些該判好幾次死刑的人渣,他們**和**,**和**。
在床上,我常常會想起紅桃Q,我大概是不會再看到她了。我很長時間沒有她的消息了,她可能還在做著伺候雜種的活,我不知道她還能做多久,也可能不做了。她是個善良的女人,她每次總是很小心。她是一直把我當成弟弟的,她是那樣的美麗而真實。
三年前的一個傍晚,紅桃Q沒出去干活,我就躺在她懷里。我們赤身**,在聊天。
我們聊到理想,聊到紅桃Q的工作。紅桃Q再次申明,她喜歡她的工作,同時叫我好好學習。
最后,紅桃Q問我:“你長大了嗎?”
我認真地回答:“是,我的身份證領來都快一年了。”
這句話把紅桃Q逗得呵呵笑,她拿出一個乳白色的皮囊說:“我幫你戴上吧。”
在姐姐的引導下,那個神圣的夜晚,我正式告別了我的童年。
童年對我來說至少是快樂的,我兒時的理想雷同于許多鎮上的同齡人——成為律師或者警察,打抱不平。其中包括我小學時期的班長,高中畢業的時候,班長報考了某大學的法學系,而我則堅持理想去參軍了。
軍隊并非想象中的那么有趣,從某些方面講軍隊是嚴酷的,所以我在結束三個月的集中訓練后是疲憊不堪。而這個時候紅桃Q到部隊看我,令我興奮不已。
然而紅桃Q沒能滿足我的要求,理由是沒準備好。只是讓我在她身上亂撓了一陣,這讓我覺得她很殘忍。
當然我現在知道她是有苦衷的,我至今都很后悔——不是指她以后給我身體上帶來的變化。
我是說她可能因此內疚。
我負傷住院的時候,紅桃Q沒來看我,那時我與她失去聯系已有幾個月了,而梅花K則順便來看了我一次。
我這才知道,梅花K并沒在A市上學。
她說她沒事,現在在一家品牌皮鞋專賣店當店員。我早該知道她沒上大學,想想那次她向我的匯報表演真是漏洞百出,只是我過于專注地去欣賞她的美麗了。這樣的經歷,使得病床上無比敏感的我甚至懷疑她現在到底在做什么工作。當然,我是不會捅破的,沒什么必要。
最初,梅花K去部隊看我的時候,我總是和她一起去看電影,都是些戰爭題材的。有時我們也一起坐在湖邊看天上低空飛行的戰斗機。后來她來的時候,則是我的戰友們全去看電影,寢室留給我們兩個人。
戰爭片中我看的最多的是《血戰臺兒莊》,印象最深的是這部電影中那個插紅旗的高潮,當然后面的歷史告訴我們這個紅旗并非能打多久。我從小一直迷戀著戰爭,它總能產生英雄,我想我的很多戰友都是因為少時的英雄夢而參軍的。也有人曾經認為我算是個英雄了,比如有段時間,幾乎每天都有些戴紅領巾的小朋友拿著鮮花來看我,還爭著給我削蘋果。
而從我轉移病房的那一刻起,他們都消失了,鮮花,消失了,蘋果,也消失了。
現在,我的腦海里常常會出現一個晶瑩剔透的裝有乳白色液體的皮囊,我總是輕聲地問自己:這就是勝利?這就是目的?
我有時會把它想象成愛情。
或者,那是罪行。
我的負傷,造成整個連隊的戰友驗了一次血。
對此,我深感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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