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小便不喜歡貓,認為它敏感、善變、諂媚,更重要的是,不仗義,跟他們家的狗相比,貓簡直就是抗日戰爭期間的漢奸,華麗一點的貓也不過是胖乎乎一臉橫肉的翻譯官。
直到在一個雨后的黃昏,他看到一只跛腳的貓自信踱步,悠然地穿過一片腐爛骯臟的垃圾堆時,才扭轉了對貓的看法。其實,在這之前,他也碰見過許多不著調的狗,敏感善變諂媚的程度更加肆無忌憚。只是,一個人觀念的改變必須有個血淋淋的現實擺在眼前,才會浸濕包裹了層層包裝紙的內心,觸動縱橫交錯密密麻麻的神經網。
原來他跟那只跛腳的貓住在同一個小區。其實,除了那只跛腳的貓,還有許多的貓都住在那個小區,只不過它們會永遠地呆在這個小區里,而他只是這個小區匆匆的過客之一。只要這個小區不被拆遷,垃圾堆不被掩埋,這些貓才是這個小區的主人,如果它們愿意子子孫孫無窮盡矣,相比于人類的七十年房屋產權,它們會成為這個小區的永久象征。
他早上出去的時候會帶上昨晚吃剩的半個饅頭喂那些流浪貓,但他很少看到一只貓走上前去大快朵頤,甚至等半天也不見貓堆里能跑出一只貓來嘗試。晚上回來的時候他總是特意去找丟在那個地方的饅頭,饅頭也總是會無影無蹤,他便很高興:“還不好意思呢。”后來,他才發現許多饅頭都是被這個小區那幾條狗吃了或叼走了。他便越來越鄙視那些白天吃飽了撐晚上撐了還要吃的狗。
后來他搬家了,跟人合租了一座一居室的老房子,一臥室兩張床,陽臺靠臥室一側,臥室另一側對著永遠昏暗的客廳,再往外,左邊廚房右邊洗手間,這兩個地方更是不見光亮深不可測。他來的晚一些,住在對著客廳門口的那張床上。
對一個人的思念就要從心里溢出來的時候,看誰都會想起自己喜歡的那個姑娘。貓真是無處不在,有人的地方便有貓,這個地方的貓更懶一些,他親眼看見一只肥貓趴在鐵皮箱上睡了一下午,中午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時它都表示和風細雨不需歸,換了個睡姿繼續生猛地睡下去,難道是吃藥了?
那天他回去的時候又看到了那只睡貓,法克。他總愛沖著貓喊這個名字,法克表示情緒很穩定,腦袋放在肉乎乎的前爪上想心事。他上樓,掏鑰匙開鎖,發現門沒鎖,心里納悶:“這個點兒他回不來呀?”也沒多想,推門而入,就在轉身關門的時候,他像應了自己猜測般地被鈍器襲擊,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當他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躺在自己的床上,“最幸福的事就是一覺醒來發現躺在自己的床上,旁邊是自己心愛的姑娘,”他腦子里冒出了一句不知誰說過的話。
但他只實現了幸福的一半,只有自己的床,沒有心愛的姑娘。要伸懶腰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手腳被困,整個身子也被綁在床上。
“靠,我被現實SM了?”他突然驚慌起來,因為他不知道接下來要出場的角色到底是什么貨色,但他知道SM的結果無疑都是悲劇。
別亂動,街坊是聽不見的。黑暗處傳來一個聲音,擲地有聲,氣場十足。
你誰啊?怎么有我們家鑰匙,來我們家做什么,沒什么值錢的東西,你要劫色可來錯地方了,我們這屋倆大老爺們兒,而你放了我吧。他平時沒這么多話,某些時候卻是不合時宜的碎嘴子。
我這次來不是劫財更不是劫色,我來有三件事要問你。
你生活太有情調了吧?他心里咒罵,了解到剛才那個聲音是從昏暗的客廳里傳出來的,便說,好吧好吧,你問,只要不是個人隱私我都會告訴你。不過你能先給我松松綁么,勒的慌。
第一個問題,你有沒有傷害過誰?
他感覺出這個語氣的嚴肅與不可調侃,竭力往昏暗的客廳轉頭望去,但空洞的黑暗讓他心里毛骨悚然,便看著同樣空洞的天花板。
你可以盡情說,沒有時間限制,不過一定要講實話,我能分辨你說的是真是假,不要撒謊。如果撒謊,你就永遠沒有繼續回答問題的權利了。
我這是看電影么?他心里恐懼,無所適從。您貴姓?他隨口一問。
這與本題無關。回答你的問題。
好吧,我說。他臉上濕漉漉一片,眼睛不知被淚水還是汗水殺得眼淚汪汪。
我傷害過一個貓,18歲那年我親手用竹竿把一只貓的腿打瘸了,而且那是我們家養的第一只貓。后來它沒有走,但自那以后,它跟它從小長到大的狗便不理我了,我很傷心,又憤怒,肯定是它告訴那只狗的。其實小貓小狗可以和諧相處,但人有時卻不能。其實,一個眼神已經足夠,何況狗有靈性,其實貓更他媽有靈性。或許小狗也看見我對那只貓痛下狠手,只是它選擇了沉默,它不會想到一個人,會對自己的發小一只貓下如此的毒手,或許它也百思不得其解,一只貓難道會危急一個人的利益,或傷害一個人的感情。狗的樂觀熱情跟貓的理性冷漠是與生俱來的,人為何企圖修正這個不是BUG的補丁呢?它是一只狗,它肯定不懂,它是一只貓,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受迫害。但人,心里清清楚楚。人跟小動物較上勁,其實就已經是小動物了,然后再去欺負同類,就是丟人的事情了。其實,同類之間的傷害不算是傷害,就像哪個初中老師罵我一樣,我背地里也不知罵了他多少次,所以要說傷害,就是那些你做錯了但永遠無法彌補的過錯。而且,你永遠無法從貓那里獲得救贖,你能讓一只貓把你腿打瘸么?無法彌補的過錯就是傷害。或許也有人的確傷害過我,但那只是欲望的落空,誰都有欲望,像這種無欲無求的傷害的確無法彌補,也無法縫合。喂,你能給點水喝么?
第二個問題,誰傷害過你?
你剛才就已經傷害我了。
最后一個問題,你傷害過的跟傷害過你的有什么相同點?
都是嫉妒,都想得到自己沒有而對方擁有的。
……
喂,問題回答完了,你該放了我了吧?我多少年沒跟人這么掏心掏肺了,我多長時間沒哭的這么稀里嘩啦了。哥們兒,快點,嗨。
我掙扎著起了身,發現自己坐在床上,朝客廳望去,無盡的黑暗和深不可測。陽臺上依舊是曬著的衣服和襪子,貓可不會爬到六樓來看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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