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寫過好幾個故事,里面都有一個刁蠻、任性、不懂事卻很可愛的女主角。
我也寫不出別的人來,寫了所有的男人都是很理想的,是那女主角理想過的。那時她住在二樓,墻上貼著一些韓國男明星的畫報,我第一次進(jìn)去感覺那是個很空曠的房間,除了桌子和床就是墻上的畫報,還有搭在晾衣服繩上的內(nèi)衣褲。那之后第三個星期,我名正言順的在那屋里過了一夜,和她聊墻上的男人們聊了一宿,我一夜沒有睡,原因大概是她害怕。
再后來每天她在我屋里學(xué)習(xí)完了,很大聲的說一句,我回去了。然后左鄰右舍的同學(xué)兄弟就來我屋里玩,隨后又各自回去睡覺了,我便發(fā)暗號,等她躡手躡腳的上來,關(guān)上門和窗,窗戶上貼滿報紙,貼的連一絲光都透不過,于是匆匆忙忙又是一天。她走后那些天我總是勸慰自己,六七個男生都追不上的校花,被我半個小時就搞定了,我也不算很白癡。不過那些墻上的男人總是招惹我的眼球,她說她喜歡那些人,長的很帥,很理想,也很溫柔,在電視劇里總是完美的出現(xiàn)。后來我就把他們一個個寫到我的故事里,我寫我和她談戀愛,可是我死了,他們就一個個和她談戀愛,最終她嫁給一個性無能的老頭,只因?yàn)槟抢项^能給她帶來金錢和事業(yè)。
我總是出現(xiàn)在自己的故事里,也總是死了,我從沒寫過那個女主角死了。有一個故事是寫她小時候,因?yàn)橐粔K糖把一個小男孩殺了,如果那個小男孩不死,二十年后可能會愛上她。
事實(shí)上,那個小男孩沒死,二十年后也莫名其妙的愛上她。等到一切都結(jié)束了以后,就和死了沒兩樣。
我又走到那個貼滿畫報的房間門口,看到墻上的畫報只剩一張了,而且有個小男孩,養(yǎng)了一只鳥掛在外面。
這種故事如果少了女主角,也許會大失精彩。事實(shí)上,這種故事能賺錢,而且遠(yuǎn)不止是那些錢。可我忘了她長什么樣子了,現(xiàn)在再看誰都想不起她了。只是重新回到這個院子里,想起她,還有過去的很多故事,而且我再也不打算用這種故事賺錢了。
如果遇上能結(jié)婚的女人,我會寫很多我和那女人的故事,賣出去,拍成電影。我會愛該愛的人,而不是一點(diǎn)痕跡。
我也在學(xué)著做墻上的畫報。鍛煉肌肉,讓身體有型,學(xué)會很多說話的技巧,讓人不再厭煩我。最后一天她要我送她,走之后一個勁兒問我別的男人喜歡什么樣的女人,于是就分手了。她大概已經(jīng)成了我所回答的那種“什么樣的女人”。可畫報上不可能有我,我天生長一個喜劇相,有人說看到我就想笑。很多年之前我配了一幅很大的鏡框,就是為了讓自己看上去斯文一點(diǎn),不至于讓人一見到我先看到我的嘴。
兩年前在這里,我知道嘴大的好處。我可以用我的嘴把她的嘴整個包住,所以那時她為了留住初吻,用了一個塑料薄膜,學(xué)著電視里的樣子接吻,第一次觸到女人柔軟的嘴唇,那天走路都會摔跤,我從三樓樓梯滾了下去。后來她用手機(jī)查怎么接吻,我們嘗試了很多遍,有一天索性把塑料薄膜拿掉,還是不如韓劇那些畫報男們吻得陶醉,她說他們接吻時候是如癡如醉,很享受。其實(shí),很享受的是我,因?yàn)槲也辉诤醯檬В袼信粯釉诤醭跷牵靡粋€塑料薄膜來封住自己,那時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二十四歲還是十五歲。
后來證明她十五歲。就像我寫的故事里,她殺了很多有可能愛上她的人,自然親手?jǐn)嗨土撕芏嘈腋!N覍戇^,這是她的命,被我看穿了的。十五歲就該是什么都沒有的年紀(jì)。
我讀過生命不能承受之輕,那時很有感,后來命運(yùn)作弄,有個女孩在我門外的二樓讀英語,我第一眼看到她就愛上了她。盡管這也被她向我證實(shí)了很多遍,我照舊總是口是心非,我遇上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女人。
后來讀昆德拉的其它書,找出很多其它的女人,至今還沒有遇上。我和這老頭有緣,若干年后也會有人遇上我故事里那個刁蠻、任性、不懂事卻很可愛的女人。
有一天太陽快升起來的時候,我看到一只野貓的眼睛在發(fā)著綠光,我似乎看到了一個人的靈魂,那一夜我失眠很久,在想人為什么存在,又偏偏讓同一個時間存在的人遇上,又在不同的時間分開,如果靈魂指使,它大概也不愿意這么做,我一直覺得靈魂是很純凈的。
我聽房東說,那貓已經(jīng)很久不吃耗子了。
有時晚上我會聽到它在叫,大概是在**。我想它大概也失戀了。
再后來,我在路上的垃圾堆旁邊看見它,它在咬一件毛衣。我看了它很久,它一直顧不得我,在拼命的咬那件毛衣,卻一直咬不斷。
最后一次看見它時,它在吃一只很小的耗子。我和兩個老太太一齊站在路邊看著它把耗子吃完。
那貓一定是有靈魂的,就像人總歸要結(jié)婚一樣,這也是人的命,靈魂允許了的。
只不過命好的人,遇不上那件垃圾堆里的毛衣,也無需撕咬它。
故事里誰也沒有死,可所有角色也是會死的,只是那是個完整的故事,故事里不需要人死而已。如果生死可以解釋很多事,我最希望它能解釋的,就是告訴我怎樣才可以永恒,哪怕永恒一分鐘,大家徹底的高興,我也愿意傾盡所有來換回它。
事實(shí)上,這根本無需很大代價,只是人活的太貪心,用一個自己根本享受不了的代價來滿足自己的私欲。曾經(jīng)就夠了,干嘛要一生一世呢。
五
這小院子里住的大多是學(xué)生,這次回來看到一對母女住在三樓我隔壁的隔壁。
每次深夜我都聽見那女兒在乞求母親把門打開,那母親又極不情愿似的說很多話,然后我出門打水,總看見那女兒像個幽靈似的立在門外。我不與她搭話,大概是不知說點(diǎn)什么好。
白天那對母女偶爾出門,但不像有工作的樣子。母親和我母親差不多年紀(jì),卻瘦的只剩下一層皮,女兒也是二十多歲,卻被曬得黝黑,粗壯的大手大腳竟讓她失去美麗。我時常聽見她們吵架,總也聽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是覺得她們一定不好過。
我也有過這種尷尬的日子。我大概理解她,我又是極其愛我母親的。
我媽說,聽說我到了外面去了,無論如何要來找我,哪怕只是見一面。我說干脆我回家好了。我媽便三天一個電話的問我何時回家,那一刻我覺得她不在乎我沒考上大學(xué)。
然而,在家的時候,我媽有時若有所思的嘆氣,說我一無是處,要給我介紹復(fù)讀或者干不搭邊的工作。
每次我都不照單全收,這讓她很頭疼。后來我外出,離開了家。有時在想,我的幸福和我是不是一無是處這兩者相比,或許當(dāng)長輩的更用心于前者,但是看到長輩的言談讓我常常誤以為他們很重視后者。
我總是要在家這個根上開花結(jié)果的,果實(shí)成了種子,便又成了根。
一切總是可以解決的,如那對吵架的母女,我總想不明白如果是親媽,為什么深夜也不給自己的女兒開門。
有一天下午,隔壁院子里一群年輕人在唱老男孩,他們都是高中生的年紀(jì),想必不知道什么叫老,或許那歌詞成熟和傷感的氛圍讓他們覺得很爽,做了一把大人。
我住的這周圍是城市化了的農(nóng)村,一切時尚元素都有些格格不入。兩年前我在這住過半年,就是在現(xiàn)在的隔壁。那時房租六十塊一個月,兩年過去了,現(xiàn)在是七十塊一個月,照此速度漲價的房間用一百年來比,仍趕不上K城的地下室,所以這城市自然沒什么發(fā)展。
這個城市不像城市,農(nóng)村不像農(nóng)村的四不像的地方卻是迄今為止最讓我安心的處所。重新回來那一刻我覺得這是這一年比較英明的決定,盡管過幾天又要走。街道上還有很多小男孩在下水道口拉屎,有的彼此擦了屁股。還有很多老太太在路邊很細(xì)心的撿礦泉水瓶,卻隨處丟垃圾。這里幾乎一百米也找不到一個垃圾箱,所以它永遠(yuǎn)都在保持本色。如果有一天這里干凈了,像K城一樣種上花花草草,拓寬柏油馬路,我大抵想象不出它到底是什么樣了。我覺得它該像個記憶中的老伯一樣,永遠(yuǎn)都很臟,有時很小氣,很霸道,卻很親切。
譬如這種吵架的母女,只配在這個城市里有,這獨(dú)具特色。人可以有把一點(diǎn)小事放大的功夫一定是閑的可愛,可愛到連母親也不給女兒開門。我念書的時候,這里發(fā)生過一樁命案,就是我的一個女校友去精品店買東西發(fā)生口角,被老板殺死了。后來那店和這件事逐漸被人忘記,現(xiàn)在成了一個小吃店,也沒有人記起當(dāng)年發(fā)生的這一幕,或許有人記得,也不愿再提起,這種事在這座小城本是不該發(fā)生的。
我還記得很多年前母校里發(fā)生的命案,是情殺,記不得那個細(xì)節(jié)是男生把女生殺死了還是女生把男生殺死了,總之而后自己也死掉了。那時街頭巷尾都在談?wù)撍嘤腥藝@息現(xiàn)在的年輕人為什么那么傻。我清楚那不是傻,是沒理智,如果你什么都沒有,只有一百元,你一定把這一百元看得比命還重要。年輕同樣一無所有,說年輕人傻的卻大多不是一無所有。至于那件事,不知后來過了多久才被人淡忘,也不知過了多久又被人提起講給初來乍到的我。
我讀書的倒數(shù)第二年,比我們高一屆的人要畢業(yè)之前,在男生宿舍打群架。我記得他們沒命的嚎叫,大意是她本來是我的,卻被你搶了去。那是晚上十二點(diǎn),我在二樓的自習(xí)室看書,目睹了這些經(jīng)過。宿舍是不熄燈的,連打架也招不來管理員,管理員是個老頭,哪怕上來也沒用。那次到最后也沒什么結(jié)果,誰都沒有受傷,我看到兩個人彼此看了一會兒就各自回去了,和剛才的嘶嚎判若兩人。第二天晚上,我還在那屋里看書,聽到隔壁樓的女生宿舍有叫好聲,我從窗戶里看到漆黑的夜里女生宿舍樓下擺著一個心字形的蠟燭,中間還有一個模糊的漢字,想必是某女生的名字。女生宿舍轟動了一樣,每個窗戶都擠滿了腦袋。后來我不知道那如此有心的男生如愿以償了沒有。
我們高一屆的人畢業(yè)前一天晚上,把所有東西都往下扔。據(jù)說母校后來保持了這個傳統(tǒng),每一屆畢業(yè)之前一天晚上都有兩輛消防車停在校園里。我畢業(yè)的時候,索性把那些被老師打了很多好的作業(yè)點(diǎn)著,像個火龍似的呼嘯著飄下了樓。我還想把暖水瓶扔下樓,想了想怕心疼還是打住了,這時聽見樓下暖水瓶膽“轟”的一聲爆炸聲。
于是清潔工阿姨第二天就要出奇的累,奇跡般的把那一片青春狼藉整理好。現(xiàn)在大多數(shù)扔暖水瓶的人過的有模有樣,有人結(jié)了婚,有人開始了自己的事業(yè),有人甚至在教孩子說話。
后來我回到這城市,看到很多生面孔的師弟師妹們,依舊年少輕狂的往樓下扔暖水瓶。我扔過兩次暖水瓶,是被前任女朋友氣的氣急敗壞,那時也只能淋漓盡致的惱怒一場。
就在我住的這個院子附近的一個院子里,我用手打碎了兩扇窗,燒著一面窗簾,還有她的很多東西。我記不清是為哪般。現(xiàn)在想起來,覺得理解很多年前母校情殺的那對男女,他們太不理智,我也不理智,理智的應(yīng)該是彼此從頭就不要開始,這件錯誤的事被我做的不知該怎么說。叔本華說,痛苦能讓人凈化,那對男女連凈化的機(jī)會都沒有了。
愛情是一個悖論,所以最好不去解釋它,解釋那些不理想的現(xiàn)實(shí)后果會很麻煩。
我畢業(yè)后那年,門口的一個蛋糕店旁邊又開了一個蛋糕店,據(jù)說是那個原先的蛋糕店老板有了外遇,他妻子就在這城市的每一家那牌子蛋糕店旁邊開了一家自己的蛋糕店,價格極其便宜,而且也非常好吃。不多久那老板生意虧損過大,無奈之下與外遇分開,和妻子破鏡重圓,妻子便重新把兩家蛋糕店合體,一切便都回到過去了。
這城市還發(fā)生過很多故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六】
幸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很難求之于自身,但要想在別處得到則不可能。
這話很無聊,但是無論如何是個事實(shí)。
該離開這兒了,我給自己買了一包煙。說實(shí)話,生活在記憶里能獲得暫時的安心,但是一走出來又覺得很恐慌,事實(shí)上我還沒有地方想去。這城市還是那么破,沒有高樓大廈,街道塵土飛揚(yáng),像佛家圣地一樣,一切最終都要和光同塵。
我抽著煙,在這過最后幾天,然后和這里徹底道個別,去別的地方。
走的時候我又看見那只貓,眼睛發(fā)著綠光,我似乎看到了人的靈魂。然而據(jù)說那是貓看到了未滿心愿的人的靈魂,他們試圖在做什么來彌補(bǔ)自己,可惜已經(jīng)無能為力了。
然后還有生命和肉體的人卻不如他們了解擁有是多么可貴。
所以有了貓,在夜里看到人的無奈。就連貓懂得擁有和珍惜,也會發(fā)春似的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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