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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度過這深夜  文/賈彬彬

第五章    勾魂(2)

  楊守成罵罵咧咧了許久才自己停下來,楊明的肩膀還是看得出些微的抖動。結果楊守成一停,楊明卻已經放聲哭了出來。

  楊守成一聲冷哼,現在曉得哭,沒出息,當初那一頓沒把你打聰明。

  太陽曬得人影發虛,襯得日頭下的一切都靜悄悄似的,包括這一條河。河水一波波一紋紋地淌,河岸線濕漉漉地泛著微光,什么都悄無聲息,只有蘆葦搖擺來去,有絨絨的聲音,像是雪花擦過耳背,若有若無。蘆葦長長了那么多。最開始的時候,岸邊也就一片野草,李勤隨便清了塊地搭棚子住,停著艘木船,架著破漁網。后來跟著他有了點錢,不知道哪來的奇思妙想,買了個電視機,他有時候帶著有蓮和楊明一起烤烤魚吃——野草也就剛沒過船沿那么高。有蓮死后,蘆葦倒是長了起來。后來他跟著楊明跑來過這兩次,野草也就楊明蹲下身那么高,楊守成站直了身板一眼就可以抓著領子提出來。第一次在有蓮頭七那天,楊守成找楊明找了一大圈,跑來河邊,才發現一叢叢的蘆葦里楊明蹲在河邊,手里的骨灰已經撒了個干凈。楊明驚恐地看著他,眼睛瞪圓了,看著他一只大手伸過來。燈籠倒了,魚鉤子把楊明嘴角勾出了道子,楊明滿面的又是泥土又是骨灰,楊明像是屠宰場被捉住的豬崽子一樣又跳又嚎,四肢亂舞。李勤踹了燈籠一腳,直直看著他好一會,轉身走了。楊明還在他咯吱窩下叫著,李叔叔,李叔叔。第二次的時候,楊明還沒跑到河邊,楊守成就已經趕上了,一個膀子打過去。那時候他已經提不動楊明,略一使勁腰就疼得不行,只用臂膀環著楊明夾著他往回走,一面走一面一腳一腳地踹,踹得咣咣有聲。楊明尖利的下巴抵著他的手臂轉啊轉地摩擦,還感覺得到他嘴角的凹痕,他肩膀的包袱滑到手肘上,楊守成低頭提起來,看到楊明的眼睛,黑洞洞的。那晚他還沒見到李勤。那晚之后,楊明和李勤都消失在了鎮上人的眼里。

  ——當初他倒不哭。

  “你走不走?”楊守成忍偏開頭催促道。

  楊明背對著他,顯然是捂著嘴或者咬著手,肩膀仍是抖,蜷成一團,好一會才舒展開來,嗓子干澀,“媽媽……”

  “別提這個。”楊守成說,“我就要走了,你讓我安心走。不然你就別送了。”

  楊明一動不動,什么也沒說。他那衣服,灰撲撲的,此刻就像一個木樁打在楊守成身前。

  楊守成也杵了許久,嘆口氣,“你可以不送。然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我不怪你,你也不要怪我。你可以離開這了。”

  楊明像是有些不可置信,身子欲動,楊守成喝了一聲,“別回頭。”楊明頓時身子扳回去,但卻像萎了的植物一樣松著肩膀。

  “規矩還在。你可以不做,但是……”楊守成像要安撫似的,但他從不說這樣的話,所以不大自在。他從不愛說話,今天已經說了太多,比他一年說的話都多,比他日漸衰弱的身體還要力不從心。

  楊明腳底轉了轉,空心的草枝碾碎的聲音清晰可聞。他像是徹底平靜下來了,“走吧。”他慢慢向前走。

  楊守成跟在后頭。他也不知道接下來會是什么樣。但河邊很冷,看著這種蕭條的樣子都能感覺冷……上一次和楊明走這條路是有蓮還在的時候。他的腳踩著楊明的影子,正好踩著楊明的頭頂。

  楊守成看著河邊,做出些感慨的樣子,“以前河水比現在清澈離。城里人排污水把我們這都弄臟了,鎮里人還往城里跑。還是過去好一些,過去的人也好一些,水也好一些。”

  楊守成像是陷入了一些愉快的回憶似的,但實際上他腦海里也只是很瑣碎的一些片段,和誰說過一些話、一起做了一些事——大多數時候他是封閉的一個人,大概和人相處的時間只占到他五十年生命的百分之五,或者更短?其余都是沉默的,漫長的黑夜,身前搖晃的燈籠與身后搖晃的魚鉤。那些鬼魂如果真的有,自然也不算在內。但是這百分之五里已經包含了他活這一世體會的所有情緒,就像終點噼里啪啦會點燃的炮仗一樣,然后嘣地炸掉,他也就結束了。

  楊明無動于衷地走在前面,不僅不說話,反而腳步更快了一些。

  楊守成說,“你之后要出去嗎?去城里面嗎……城里面有什么好,你又沒讀什么書。你看不起勾魂,但這活可不是人人都能干的。”

  楊明依舊沒有說話,只是快步走著,燈籠搖晃擺動的幅度更大了晃得楊守成眼睛都有些花了。他頭上根根分明的烏鋼針一樣短發冒出汗來,顯得油津津的。

  楊守成說,“隨你吧,只要你不去找李勤……我做鬼了在天上盯著你。”

  楊明一聲不吭,卻忽然由快步走變得跑起來。楊守成叫起來,“沒有這樣的規矩!你……”楊明跑在前頭,冷不丁地說,“你憑什么去天上?好人才會勾上天。你知道我要把你放在哪嗎?”

  說話間楊明三兩步地已經跨上了一個土坡。“啊……”楊守成叫了一聲,已經無法阻止,楊明飛快地跑下了坡,一個長長的緩沖地帶。

  “你不敢……”楊守成這么說著,但身子根本無法逃避地緩緩升到坡上來,正不斷向黃色的泥土與灰色的混凝土交界靠近,楊明就站定在灰色的中點。

  終于,父子倆站在一條寬廣的公路前。只有這里才會有地方修那么寬的路咧,停下來的司機曾經感慨,足足有五十米寬。風吹得衣袖嘩嘩響。久不久才有車聲。

  公路上空空蕩蕩。

  楊明放下了燈籠。楊守成嘴唇動了動,沒說什么。楊明回過身來,楊守成還是呆呆的,也沒有指責。楊明嘴唇上留下的那個道子已經變得很淺,像是一片布料上縫合得略微粗糙的地方。楊守成看了楊明的臉好一會,楊明垂下眼睫又抬起的一會功夫,他認真地看了楊明的臉許多遍,就像是許久不寫字了忽然寫起來,覺得橫豎之間總有那么一點不對。

  楊明用魚竿指著楊守成,說,“要不是為了問個明白,你以為我會給你勾這個魂嗎?”

  楊守成木著一張臉,“反正你不能去找李勤。”

  楊明咬著牙,“是不是你……”

  “你發毒誓,賭咒說我過身后不去找李勤,把有蓮的魂勾來和我一起,我就告訴你她貼身物件放在哪里,不然……”

  “呸,”楊明狠狠啐了一口,“楊守成,你就是個神經病。神經病!”

  楊守成毫無表情地望著楊明,瞇縫起眼睛。有蓮也曾經這么說。

  他把她撿回來,她從來都是乖順的,肩膀總是垂著。李勤曾經寬慰他,城里人,讀過點書的女人都這樣。有蓮就像從仙樂飄進了這個從不聞絲竹之聲的小鎮,她裊裊婷婷在街上行走一圈,男人女人們就曉得了胸為什么是胸,腰為什么是是腰,就像是明白男人為什么要和女人在一起這樣哲學的問題了。沒有人不嫉妒他的,只能在嘖嘖聲后說,早晚要回城里去的,留不住。

  但有蓮卻留下來了。她身子不好,楊守成就給她安了個爐子。柴火燒得噼啪響,有蓮的臉龐映紅了,她說過自己的故事,她說城里也不是都好的,她被父母安排給一個年老的商人,她就逃上了火車,一路躲著查票的,最后在這里被趕下來了。她說,我能不能不走啊。

  結婚的時候,楊守成把通往家的一路都掛上了彩帶子,直掛到姓江的診所門口,姓江的從頭到尾門都不敢開,李勤幫他掛好帶子下來,哈哈大笑,說看到姓江的在屋里氣得走來走去,拿臭婆娘撒氣反倒被罵了個狗血淋頭。姓江的是那舌頭上沒積德的,婚還沒結,已經為這事挑唆了一路的鄰居,把他和有蓮罵得要死。有蓮也不生氣,她一向好脾氣,反而讓他去買了幾張紅紙,她自己裁了,工工整整地寫了請帖。請帖發出去毫無音訊,到了晚上李勤倒是領著一幫光頭佬提著魚來道賀。鎮上人背后都朝他們吐痰,說,過幾年——等著看吧,過幾年,就不信她不回城里。

  過了幾年,有蓮生了孩子。去李勤那吃飯時,李勤都忍不住說,帶孩子回城里看看父母吧,坐車也行,劃船載你們也行。楊守成粗聲說,她不想回去。有蓮也不說話,安安穩穩地坐著哄孩子。

  鎮上人八卦的根源在哪,自從那群搖著蒲扇的老人一個個地死掉后,楊守成也不知道了。但很快地,鎮上人背后吐痰的對象里又加上了李勤。看著楊守成倒是從沒有過地笑了起來,但那笑卻帶著倒刺,勾出一脈的奚落和憐憫似的。

  記憶里,就那一次,有蓮發了火。她摔了碗筷,說“楊守成,你是不是有病啊?”然后轉身就往外走。楊守成抓住她手,“那么晚了你走去哪?找李勤?”有蓮隨手抓過門邊的一把鐵鍬往他身上一砸,“是啊,我帶上明明走。”然后她就跑了,她穿著一身黃嫩嫩的裙子。

  第二天她回到了他的門前,裙子都已經臟了。他從門縫里瞥見,然后很快又不見了,楊明怯怯望著他的樣子擋住了。李勤望著他,“江醫生昨晚被叫去做的鑒定,的確是車撞死的。你去公安局一趟做個筆錄就行了。”李勤停一停,露出嫌憎的表情,“楊守成,你真是有病。你活該。”李勤走了。楊明蹲在有蓮旁邊,還回頭叫著李叔叔,李叔叔。

  鎮上從那天傳出消息,楊守成說李勤命里帶煞,八字帶克,廟里都不敢留他,這回把楊守成的老婆都克死了。鎮上沒有人不相信楊守成的神功,一來二去,傳得賣豬肉的都不敢賣肉給李勤。有蓮七七沒過多久,李勤就走了。鎮上人說,李勤把楊明也帶走了。楊守成沉著臉,說,兒孫自有兒孫福。

  人都走了那么久了,楊守成也不愿意回憶了。那夜有蓮砸下來的鐵鍬砸斷的腳趾骨,陰風下雨仍是痛,年復一年,越來越痛。

  “楊守成,你就是想栓住我、拴住媽媽。你這個自私的無賴!”楊明不依不饒。楊守成還是無動于衷的樣子。楊明一腳踹翻了燈籠,仍然氣不過,跳起來把燈籠踩破,一腳一腳踩碎為止,“勾啊!勾啊!他媽的。”

  楊守成咧開嘴笑笑,“隨便你。反正我已經一了百了了。“

  燈籠用久了,竹骨都發黃了,紅紙零碎地散落著。

  楊明喘了口粗氣,說,“李叔叔還活著嗎?“

  “我怎么知道,”楊守成奇怪地望了他一眼,“反正這附近沒有人叫我給他勾過魂。”

  “死了你就會給他們勾魂嗎?你也沒給媽媽勾魂啊。反正你也把李叔叔逼走了。”楊明望著他。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逼走的?現在這樣都是他害的,他帶你玩了幾年泥巴你就把他當成親爹了,你不就是埋怨我沒讓你跟他走嗎……”

  “是你害的!”楊明紅了眼打斷他,“是你說他八字帶克,江醫生都告訴我了。”

  “全鎮的人哪個不知道他們倆好了?我沒有親手勒死他們我已經夠好了。”

  兩個人忽然停住了。兩個人、四條手臂都在顫顫發抖。勾魂時勾魂人轉過身到底會怎么樣,楊守成自己都不知道。勾魂人和鬼魂能不能打起來,他也不知道。

  楊明卻忽然點頭,露出滿意的笑容。因為下嘴唇那的淺疤痕,他笑起來總有些歪嘴似的。“你沒有嗎?”楊明伸出手,兩手握著魚竿,又說了一遍,“你沒有嗎?”

  楊守成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原來可以后退。楊明一手拿著魚竿一手拿著魚線,握住兩端拉出嘣嘣的聲音——這是勾魂用的假魚竿,魚線是草繩做的,摩擦在手上比釣魚線更扎實。

  “為什么這種時候了你還不肯說實話?你真的不怕下地獄?”

  楊明把握著魚竿的一手微微抬高,盯著沉默中又退一步的楊守成。楊守成肥膩又蒼白的臉在陽光下照得想洗過的米一樣白,他剛舔了舔嘴唇,楊明已經舉起手來,魚線像皮鞭一樣刷來,響亮地砸在了楊守成的腳邊。

  楊守成抖著肥胖的身子后退,楊明步步緊逼,“你沒有嗎?你還敢說你沒有嗎?江醫生什么都告訴我了。”

  楊守成想到了姓江的臉,針灸時他偶然回過頭時看得到他的臭婆娘拿針箱過來他眼鏡下厭憎的眼睛,回到他赤裸的背上時那厭憎都沒有一分減少。

  一鞭打到了他的腳,經年前受傷的腳趾骨像是徹底斷了。

  楊明一鞭緊接著一鞭刷了下來。

  ——你是不是把李叔叔也害死了?

  ——我媽的物件你放在哪里?你說啊!

  鞭聲呼呼作響,越來越快。楊守成跌跌撞撞地后退,一個轉身朝公路另一端狠命跑了起來,然后背部被撞了一下——楊明朝他撲了過來。

  他一頭朝地砸了下去,陷入了黑暗。

  楊守成看到了那夜的場景,有蓮黃悠悠的裙子飄在眼前,也是在黑暗中。他瘸著腳追,叫著她的名字。他有求她,說自己好痛,求她不要走,他什么話都說了。但是有蓮不始終隔著一個手臂的距離,頭也不回地往前跑。河邊近了,他顧不得了,撲了上去,壓住她,她呀呀叫著。楊守成求她別叫,他摸摸自己口袋里,還有一把草繩,就往她身上套——他想綁住她,把她帶回去。有蓮一直在掙扎,繩子只套在肩膀,一掙扎就勒著了脖子,她凄聲大叫,“楊守成你要殺了我呀?!”

  有蓮狠狠地用頭往后一撞,他痛得翻在了地上,她就迫不及待地踉蹌著往前跑,雙手亂舞地把繩子扔掉。四周空無人煙,翻過土坡,過了樹叢這一唯一的屏障就是公路,下了公路就是河邊。他站起來仍是追,叫著有蓮、有蓮。

  然后燈光透過了樹葉,他清晰地聽到了砰的一聲。不過是伸手之隔,血液像一片傘面的形狀從樹葉與光線的罅隙中濺了他一身。

  他這才停住了。他是呆住了。

  他在那片屏障后坐了許久,像是聾了一樣。淡紅色的大顆大顆熱乎乎的水珠砸在手背上,他才意識到一直淌著淚。他沒看到過鬼魂,也沒看到有蓮的鬼魂。一直都靜悄悄的,直到他回到自己的四面墻壁里。

  再后來,看到她,都是幻覺。

  楊守成在黑暗里掙扎,卻感覺脖子越來越緊,他懷疑是楊明壓在他身上,也用魚線勒著他。他叫著,你走吧,你走吧,隨便你去哪,楊明都不肯放過他,什么東西越收越緊,要讓他魂飛魄散——

  喉嚨底狠狠地刮動著。

  ——直到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痰像珠子一樣盛在了他的嗓子眼,發出清晰的就位聲。

  他咳出聲來,張開眼睛,看到沒拉緊窗簾的窗子頭下一線陽光進來,一只金溜溜的蒼蠅從他兩眼間擦著他的鼻尖往前飛去,停在了紅彤彤的燈籠紙上,變成一個小小的黑點。他努力昂起頭,椅子上是有蓮——就是他撿到她時的樣子,烏油油的服帖的長發,憔悴的臉,下擺飄悠的裙子,圓潤的肩頭露在外面。他看不清的表情。

  楊守成重重倒在枕頭里。轉了轉酸痛的脖子,閉眼努力嗅著枕頭的酸臭味,醒了醒腦子——然后他又一次昂起頭,椅子上已經什么也沒有了。

  燈籠紙上的小黑點也不見了。

  沒死。

  楊守成一手扶住床沿,一手托著腰,背靠著床板慢慢坐起來,腰痛得像是壞死一樣,坐起來像是和自己做了一場廝殺——他坐直,摸著軟塌塌的頭發,已經出了滿腦門的汗,頭發黏成了一片掛滿水草的破漁網。

  他坐了有一會,心嘣嘣跳個不停,他手貼著歇了許久。楊守成慢慢站起來,圍著床走了小半圈——這張父親留給他的木板床。他走到屋外去。四周空空曠曠的沒什么人,只有靠著墻擺著的幾個酒罐罐身發出些黯淡的光澤。楊守成一個一個地把他們搬開,就像腰沒有知覺了似的——他發起狠來,拿起了一邊的鐵鍬,鏟著酒罐下的的土。邊沿的青苔與野草被輕易地粉碎了。楊守成趴下來,扒拉著泥土,刨出個罐子封起來的木蓋。

  他豆大的汗珠在身上滑溜溜地游走。他搓了搓手,把木蓋移開。

  氣味是不好聞的,他伸手抓起來,就像抓著一灘柔軟的垃圾。都變成了褐色的一團,用草繩捆著。他撥弄了,還能分出來,一團深一些,一團淺一些。

  那天晚上他穿著深藍色的衣服。有蓮那條黃色的裙子是絲綿的,買時費了不少功夫,比他的衣服柔軟多了。血跡都變成了黑色的斑點,像是一只只的蒼蠅一樣。但是味道還是很清晰的——就像老酒開壇一樣,父親這時候總會說,果然塵封了幾十年第一次開,這味道不會錯的。

  楊守成鼻尖湊著聞了好一會。他像狗一樣跪趴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聞。然后才耐心地收拾回原樣。他洗了洗手。

  鍋里是昨天的冷飯。楊守成心情安定下來,所以盛了一大碗,放在一邊。

  楊守成走到床角,彎腰按住木板的邊沿。腰因為不肯彎曲而嘎嘎響,他咬緊牙,一面忍著痛一面使力扣住床板往上抬——每天慣有的程序都是像是腰和床板的一場對峙。床板應聲抬了起來宣告了結局,腰配合似的咔地一響。楊守成按了腰一會,不得不拿出耐心來哄似的。然后他把被子撥到一邊去,用力把木板連著木板下的屏障移開。

  光線沒了床板的阻隔,投射進了更昏暗的空間。

  這股臭氣卻讓楊守成厭惡。他敲敲床板。昏暗中仰起一張臉,露出蓬頭垢面的樣子,癱坐在角落里,昏聵的眼神,像是沒有聚焦似的,用了許久時間才望向他。嘴巴動了幾下,長大了,口水就留了出來,淌過下唇不平整的痕跡,落到脖子上。

  我果然是發夢呢——楊守成想,那一刻他又想到李勤的光頭,不自覺地嘴上就有了一點得勝似的微笑。

  他沒那么想帶你走,楊守成心里這么想。那時候他臂膀多有力啊,他把楊明從河邊夾著拖回來,他把門都上了大鎖,他夾著頭破血流的楊明坐在床上一整夜,夾得緊緊的。到了第二天天都大亮了,也沒見到李勤的影子和聲響啊。何況過了那么久了,他不會回來的。

  “吃飯了。”楊守成又敲敲床板,對楊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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