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我和C在這個城市四處奔走,看著路野在各種公交車站的燈箱里出現,向整個城市微笑著。風尚布客原來是一個服裝品牌,市場定位就是我們廣大青年消費者。
C告訴我她早上上網查過了,這些廣告是真的,在一個月前就開始投放了。原來她之前還做過像金嗓子喉寶侵權羅納爾多那樣的假想,以為路野的頭像出現在燈箱廣告上只是一個意外。我在陪伴C檢閱了大半個城市的燈箱廣告后,終于得到了在街邊長椅上休息片刻的許可。我坐下后,忽然想起了路野博客上的那些話。盡管我的手機上網可能還不如小霸王利索,但我還是艱難地登上了路野的博客。
過去左邊的那欄長長的文字還在,卻隱隱有些和過去不同。我仔細看了下,發現最后一行的“拒絕一切商業活動與廣告代言”變成了“拒絕一切與房地產、醫藥、煙酒有關的商業合作”。再往下看,則是風尚布客官網的超鏈接。
坐在我身邊的C忽然抽泣了起來。我轉過頭去,看到她抱著腿蜷縮在椅子上,把頭埋起來,哭聲因此而分外壓抑。
“你看,路野只是做了個廣告而已,而且我覺得這廣告挺好的,哪天咱們也去買這什么風尚布客的衣服,還可以支持路野啊?!蔽覄裎康馈?/p>
C不說話。
我感覺這件事情可能會比較棘手了,C可能會好幾天這樣悶悶不樂。我在尾氣彌漫的街頭苦思冥想,然后決定帶她去面包樹酒吧。因為她說過自己喜歡來路不明樂隊的,今天也有他們的專場。
面包樹酒吧的人很多,黑壓壓地擁在舞臺邊,隨著來路不明的樂聲起伏著。音樂時而狂放不羈時而深邃幽長,同很多大多數樂隊不同,這支樂隊的靈魂是他們的長發鼓手,是他用鼓點賦予了樂隊的節奏感。
然而C在喧鬧的酒吧里一言不發地坐著,用沉默發著最大的脾氣。我用各種方法逗她開心,卻全都潰不成軍,終于我也有些生氣了。
“你有什么必要這么生氣?路野做廣告礙你什么事了?”我說。
“他以前是個很純粹的人,現在呢,居然向商業低頭了,”C說,“我很失望?!?/p>
我忽然感到一種怒氣在體內發酵,過了一會,終于發酵成功為烈酒:“路野不就是一寫字賺錢的人嗎?現在人家想擴展一下盈利模式,怎么了?”
C的眼睛瞪大了,我從里面看出血絲:“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我被這樣電視劇里的爛俗問句感到不耐煩,脫口而出:“路野也就那么回事,也要娶妻生子掙錢養家,你那么認真干什么?”
“你原來不也說路野是不同尋常的人嗎?”C激動地說道,淚水不知何時已經流了下來,“其實你從來就沒把路野當回事過,對嗎?”
“你不是也根本不喜歡來路不明嗎?”
C哭著站起來:“沒錯,來路不明就是一幫傻逼,尤其是那鼓手!”
然后她走了,我沒有追。
那天晚上我試圖喝得大醉,卻不料忽然之間成了傳說中的千杯不倒,甚至疑心這個面包樹酒吧是不是一直在酒里摻水。我是在來路不明的演出結束后走的,也就是酒吧的打烊時間,凌晨兩點。
走出酒吧前,我在舞臺上撿了一張譜子似的紙,跑到外面的人行道邊,借著公交車燈箱的光芒,念道:
先咚次大次若干小節,聽到吉他手吱的一聲之后,開始瘋狂地咚次大次......
這應該是屬于我所鐘愛的來路不明的鼓手。
?。ㄈ?/p>
一年之后。
在過去的三百多天里,發生了很多事,大部分可以不提略過,只有兩件事情。第一是來路不明樂隊突然間從地下樂隊變成了時尚前沿,聽說簽了一家很大的唱片公司,要向主流樂壇進軍了。在所有的音樂排行榜的搖滾類獎項里,來路不明全部入圍,甚至闖入了幾個流行類的獎項,一副人多勢眾的咄咄氣勢。
第二件事和路野有關。
初夏時節的一個下午,佳佳穿著風尚布客的衣服,在宿舍里預報著:“《少兒不宜》就要上映了?!?/p>
“在哪首映?”我漫不經心地問。
“北大。路野要帶著電影全球巡映?!?/p>
我暗自驚訝,沒想到這電影居然聲勢搞的這么大。后來看了新聞才知道是全球高校的巡映,而且全球高校里面只有兩個國外的高校。某本雜志說是有哈佛、劍橋和臺大三個海外高校,據說后來他們的主編被撤職了。
我們學校有幸也成為了巡映的一站,佳佳神通廣大,搞來了很多票四處派送,我躲閃不及,也被他塞了兩張。
“喏,跟你女朋友去看。”他笑嘻嘻地說。
我很迷惑,不知道他指的是哪個女朋友。在C之后,我又經歷了一次短暫的戀愛。可惜的很,那真是一次短暫的戀愛。
女主角的名字還是叫C,不過此C非彼C,我之所以稱她為C,是因為她名字三個字的首字母都是C,有志者可自行推斷其漢字。
C是我所在的學院的一個學妹,一個很萌的小姑娘,堅信著世界上好人比壞人多、陳冠希已經改過自新等,我由此判斷她是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是個有道德的人,是個純粹的人。
在第三次約會上,她問我以前有沒有過女朋友,我說沒有。不料她已經知道了另一個C的存在,又問我為什么騙她。
我說不是騙她,是我覺得那可能不算是戀愛。那個崇拜路野的小姑娘有可能只是喜歡上了自己的一個想法,而我只是在某個特殊的時刻碰巧進入了她的生活,從此作為她那個想法的物化與她一起飛馳。
C完全被我的理論震撼了,半天說不出話來,然后嘟著嘴說:“原來你是受過傷啊,對不起啦?!?/p>
其實那不是我的理論,是路野關于她小說里C的理論或是想法,我不厚道地借用過來,或是炫耀,或是求饒地展示給我的C。
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不是很長。其實我很喜歡這個有些幼齒的小姑娘,一度以為自己會和她喂馬、劈柴,周游世界,然后在密集的約會消耗掉大量生活費后,開始關心糧食和蔬菜。
怎奈事情的發展很少能遂人心意。過了段時間,C把我約出來,說還是分手好了。
“為什么?”我問她。
“我怎么知道自己不過是你的某個想法呢?”她低著頭說,“而且你說的話是《少兒不宜》里的吧?我以前就看過,有些印象,那天回去又檢查了下。”
我有種被助教識別出論文抄襲的恐慌,C卻是只微笑著說:“原來你也喜歡看路野的書啊。我最喜歡路野了,《單向街》剛上市那會,我在網上預定了二十本呢?!?/p>
然后我們就很干脆地分手了,之后我在校園里奔跑了一陣,打算逃離想法的羈絆,最終被石頭所羈絆,很不優雅地摔在了馬路上。
和第一個C分手后,我對路野的看法卻逐漸發生了些變化。我也忘記了自己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讀起路野的書,剛開始多少帶些自虐的心理,沒想到后來竟然逐漸覺得這些文字還不賴,仿佛本來打算慷慨赴敵的勇士卻被招安一樣無奈。我最喜歡的還是那本《少兒不宜》,它最大的特點就是老少皆宜,可是一個彪悍的名字卻阻止了很多人去閱讀它。
于是我又想起了C,第一個。我反思如果C喜歡的不是路野而是賈斯丁比伯或者貝克漢姆,恐怕我不會如此地反感或是厭倦。假使C因為貝克漢姆年老色衰或者賈斯丁比伯越長越殘而不再喜歡他們,我也只是會覺得這個女生很可愛;但是C因為路野的言行不一而信念崩塌,我卻覺得難以理解。是不是我也在為日后有可能要推翻的諾言提前準備后路,或者是我已經沒有信心在這個錯綜復雜的星球上做一個純粹而不含雜質的人?
我在猶豫了很長時間后,終于拿起手機給C發了一個短信,請她一起看《少兒不宜》。我知道放映計劃里沒有她們學校。
“聽說這是一部好電影,我有兩張票。”我這樣寫道。
電影在我們的百年紀念講堂放映,直到入場前,我還在盯著手機,卻依舊沒有什么回音。
路野隨著電影拷貝一起來了,他介紹說這部電影他籌劃了很長時間,從劇本到選角都親力親為,我發現他似乎不善言辭,站在臺上的他顯然沒有小說里的言辭犀利。
但是這仍不妨礙前排的很多女生留下了兩行熱淚,沒有流淚的女生在大聲尖叫著路野的名字,喊著喊著就把燈光喊滅了,于是電影開場。
這是一部很不尊重原著的電影,如果這是另一個導演導的片子,大概評論界會說它絲毫沒有抓住原著的精髓。不過由于是路野的親自導演,報紙上的影評一律是:路野擯棄自我模仿,處女影片另辟蹊徑。
影片的高潮十分青年不宜,女主角用實際行動告訴男主角她不再相信愛情,男主角卻微笑著說自己早已拋棄幻想。
這一幕到來時,我左邊的一對情侶相擁而泣,而我右邊的男生縮進了他右邊男生結實的臂膀里,我在黑暗中開始迷惑,這個世界究竟是共性大于差異,還是普遍難敵特殊。
我在兩對迥然不同的情侶的夾擊下堅持了將近兩個小時,當影片結束掌聲響起時,我還是感覺眼眶有些微微濕潤了。我想起一條被轉發過很多次的微博,大抵是說希望一覺醒來,發現自己還是一名小學生,然后激動地告訴同桌說自己做了個很長的夢。我也希望自己能一覺醒來,面前是C激動的面孔:“《少兒不宜》要拍成電影了,路野親自導演。”
當然這樣的夢想僅屬于青年人,如果哪個老人一覺醒來發現自己滿頭銀發不過是黃粱一夢,相信心中更多還是一種坑爹的感覺。
在電影結束的一個小時后,我在學校的南門外遇見了C。
我驚訝地看著她穿了一身風尚布客的衣服,更令我驚訝的是她臉上的笑意。這樣過度驚訝的疊加反倒令我難以表現出應有的驚訝,就像人有時餓過頭就不餓了一樣。
沉默了片刻后,我說:“電影已經結束了?!?/p>
C笑呵呵地說她知道,她早就在北大首映時就去看過了。
“你怎么知道我來了?。俊盋和一年前沒有太多的變化,只是把馬尾辮散開披在了肩上,“我剛想給你打電話來著,你們這北門保安管的真嚴啊,怎么說都不讓我進去。”
我本來想糾正她這是南門,但是想了想還是原諒了這個一向找不著北的姑娘。
“我就是出來轉轉……你為什么不回我短信啊?”我用稍稍埋怨的口氣說道。
“我換號碼了。”
C把兩張彩色的紙條遞給了我,那是來路不明樂隊的新專輯首唱會的門票。她看著我說:“就在今天晚上,面包樹酒吧,你有時間嗎?”
我不會告訴C自己已經訂了十多張票送給了包括佳佳在內的很多搖滾樂盲,也不會說自己來南門其實就是要坐公交車去面包樹的。畢竟我們都在成長,匆匆流逝的歲月并非過往云煙,多少還是在我們的身上留下了些許印記。
我只是想起了《單向街》那簡短到極致的卷首語:
最后我們都大勝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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