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凱,你會跟我結婚嗎?”
“傻*。”
“周凱,你會跟我結婚嗎?”
“傻*,看不見有人的真是。”
我靜靜的看著他,看著這個我再熟悉不過的小屋子。
報紙,書,碗碟,手機充電器,薯片,可樂空罐,破洞的墻紙,頭發絲,煙蒂,一片菜葉,磨損的體感手柄,還有周凱。
沉浸在全息體感游戲中的他仍然沒有注意我。我以前威脅過他很多次,吵了大大小小的架,說要搬出這里。可是每次都發現,自己還是留下了。我給自己找理由,說這是因為留在周凱這兒的東西實在太多,糾纏在一塊,像是從米缸里篩出綠豆兒一樣困難。
而今天我發現,原來這真的只是借口。你真的想走時,什么都不要收拾。
周凱和往常一樣在我邁出公寓大樓的時候追上了我。他穿著黑背心,褲衩,拖鞋,頭發蓬亂。我靜靜的站在原地,等他把氣喘完。
“結。”
“什么?”
“你不是問我會不會和我結婚嗎?我一點意見沒,你說結就結。”
“你說完了嗎?”
“完了啊,趕緊上去啊多熱啊這,臭狗屎游戲老輸,我們看……”
“周凱,我們不會結婚的。”
他停下了說話,抬起頭看著我,我知道他想干什么。他想上前,摟住我的肩膀,或者像前幾次一樣把我攔腰抱起。可是我臉上的表情卻讓他停下了。
“不鬧了吧,我們回去吧。”他的話語里沒有那種我熟悉的自信像氣球一樣干癟下去,我好像看到那時輸掉彈珠央求別人還回來的平頭孩子。
“我要去“那邊”了。”
“不可能,你肯定騙我來著,你申請過不了的。”
“周凱,我的申請過了,他們覺得我可以去那當歷史老師。路費我湊足了,明天早上出發。”
我設想過很多他的反應,從暴躁到哀求。而我沒想到,他什么也沒說。在中午發白的陽光下,他轉過身,微微馱著背,轉身走進了公寓。
這便是我最后看到周凱的樣子。
二
這是時光隧道被打通的第三年,人們開始向南下的雁一般奔往未來。我不知道在我生存的時代發生這件事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但是它確實讓這個時代的人們變的狂熱而混亂。我想人就是這樣一種奇怪的動物,就像被關在圍著布的籠中鳥。你不能給他看到一切充滿希望的東西,不然他就會發了瘋一樣要奪籠而出。電視上的娛樂節目已經不再是又唱又跳的歌星了,那些返回者的訪談現在一定是收視的最高點。人們喜歡看到他們因為不知道什么科技而變得精致的臉龐,人們也喜歡像聽睡前故事一樣聽他們天花亂墜地描述所見所聞。
商人總是最聰明的,他們第一時間承包了旅行線路,并酌情降低了旅行費用,這微妙的數目讓大量的普通人覺得未來已經是頭頂樹枝上的葡萄了,只要用力躍起就能摘到。加上平常的宣傳攻勢,人們果然不顧一切的開始湊起旅行費用。甩賣房子,無盡頭的加班,自殘騙保,無所不用其極。人們似乎都覺得,這千瘡百孔的現在已經可以捐棄,只要到達“那邊”,一切都會從未來重新開始。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加入了這幫人,也不知道這念頭是什么時候在我腦中生根發芽直到漫山遍野,但我想一定是“那邊”的宣傳廣告給我撒下了種子。早上傍晚人山人海的地鐵里,我總是從人們胳膊的縫隙里瞥見屏幕上的那些讓人神往的場景。建在蒼天巨樹中的城市,流淌在高樓外的反重力河流,叫不上名字的珍奇異獸。“那邊”似乎總是陽光明媚,似乎人們臉上總有著笑容,似乎人與人都保持合適的距離不必尷尬的擠靠在一起。可當屏幕熄滅的一剎那,現實便重新涌到了我的眼前。我心情復雜的盯著海報上那些返回者容光煥發的臉,任宣傳口號就像魔咒一般回蕩在腦海里。
“未來不用等待,未來就是現在。”
我自己清楚,那頭頂的葡萄對我來說還是太高了,所以我選擇劍走偏鋒,申請了政府的公派旅行。這一切的準備都在周凱的游戲時間內悄然的進行,他從來不會想到我會在寶貴的晚上時間在房間內復習考試功課,是啊,他就是這么簡單單純的人,你告訴他他就信,你騙他瞞著他他也信。周凱是個異類,因為他活在今天。他所有的規劃只做到十小時內,就像他的口頭禪:那怎么能知道和那早著呢。
我曾想過如果考上,然后就這樣逃離現在的生活對周凱是否公平,因為他從未對我有過絲毫的防備,這打擊說不定他會無法接受。可我又清楚明白,如果我告訴他一起去“那邊”他會做出的反應。我權衡再三,決定用兩次詢問穩固我的抉擇,答案當機立斷。
是的,傻*。
出發前的晚上我躺在賓館床上努力讓腦中一片空白,我知道我現在是一個晃動的陀螺,絲毫的動搖都會讓我摔倒。所以我關掉了所有的通訊工具,一夜未眠,用“那邊”的美好畫面不斷抽打著自己旋轉,直到我退無可退的來到了出發口。出發的人數大大超出了我的估計,漫長的隧道里排起了長龍。很多人基本上都沒有行李,只是穿著一套較為體面的衣服。他們臉頰凹陷,臉色黯黃,滿眼血絲,可以想象他們中的大多數已經賣光了一切,從未考慮過回去。所以當我掏出手機重新開機時,很多人的眼神里充滿了怪異。他們肯定在想,來到這怎么還會對“現在”有留戀呢。
我知道我只是習慣的想看看周凱的短信,這好像已經成了一個慣常的動作,就和我在緊張時會不自覺地撥劉海一樣。可是周凱的短信沒有來,沒有責罵,沒有道歉,沒有挽留,什么也沒有。
“小姐請您關閉移動通訊工具,旅途愉快。”
直到我被檢驗口那芭比娃娃一樣的未來小姐提醒,我才不甘心的關掉手機。我看了眼窗外那鉛灰色的城市,被推擠著邁入了通道。并沒有科幻電影中那種五彩絢爛的視覺體驗,只是感覺身體被猛的收緊了,像是被巨大的吸塵器吸了一下,隨即恢復了正常,等我走出隧道,一個男性芭比迎面走了過來,他露出了漫畫里才有的閃亮笑容,向我主動打起招呼。
“你好夏小姐,我是聯邦政府的登記人員,你可以叫我葉,我會給您普及基本的社會學知識以及法律法規,并給您發放聯邦福利。”
他不斷伸出手示意我行進方向,最終把我帶進了一個小房間。幾秒后房間的四壁變的透明起來,我想這應該就是“這邊”的電梯。透過這些玻璃,我看到了未來的壯觀。這種震撼完全不同于地鐵上的宣傳視頻,這種震撼是全方位的,是逃無可逃的,你不知道你的眼睛該看向哪里,因為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而充滿魔力的。
“您有感覺不適嗎?”男芭比看見我僵硬的表情,問道。
“不不不,完全沒有,我只是……”
“只是有些新奇是嗎?沒關系,這種年代震撼您會習慣的。”
“您剛才說,是有聯邦福利是嗎?”我想轉移一下話題,可是卻張口問出了這樣的問題。
“沒錯小姐,這是聯邦政府已經認可了過去的人的合法身份,法律規定,凡是取得簽證來到聯邦領土生活的人,不論年代,都會按照現在聯邦公民的標準予以發放聯邦福利,保證您的生活水準。”
“我能問下是多少嗎?”我緊盯著他不知什么材料做出的熒光色的鞋子,努力回避著他的笑容
“50000DB,其購買力折算成你們年代的,金額大概有12000人民幣。”男芭比伸出手憑空在空氣中打開了個界面,計算起來。我聽到這數目一下便變的心潮澎湃,這也就是說,來到這邊,即使我每天不去工作,拿到的福利也比我的工資高出5000多
“可是據我所知,光是在我們的年代,我們國家就有2000萬人來到未來,你們這樣的派發福利,不會對社會造成負擔嗎?”
“負擔,我不懂您的話小姐。”男芭比的微笑咧的更大了,“您覺得在您的時代給幾百年前的明朝人一人一袋米,一件過冬的棉襖,是個負擔嗎?”
玻璃上映出我緋紅的臉,羞愧讓男芭比接下來的介紹變的模糊不清,我腦中不斷浮現自己穿著布衣布鞋的窘迫樣子。未來人職業性的微笑讓我猜不透他們內心的真實想法,可是從字里行間中我猜測他們對于我們更多的是一種出于人道主義的憐憫,就好像是將衣衫襤褸瑟瑟發抖的老祖宗接到自己豪華的別墅中,給他照顧周全了的這種感覺。
電梯倏忽的停下了,他給我打開了電梯的門,交給了我一個電子羅盤以及電子門卡,告訴我他的流程已經完畢,讓我自己按照指示回到公寓中,隨即微笑著坐著電梯一飛沖天。電子羅盤的指示詳盡到令人發指,像是給盲人派發的導盲犬,我厭惡的關掉了它,自己走在未來的大街上。實在難以辨別出過去這座城市的一點痕跡,再也沒有冰冷的淺灰色建筑物和奔跑的人群了,大街現在人煙稀少,到處是與摩天大樓齊高的參天植物,像是探索頻道的里介紹的森林公園。我下意識的拿出手機,拍了張照,點出了發送鍵,等到進度條卡了2分鐘,我才想到它已經是幾百年前的古董了,我看了眼周凱灰色的頭像,用力把它丟進了草叢。
三
我任教的地方是所小學,我的未來人同事對我很友善,并且很注意我的感受,讓我感覺就好像是呵護一個珍貴的標本。而我的歷史教學也變成了未來小朋友的提問時間,他們對那個時代貧窮問題表現的非常好奇,因為他們不理解為什么會出現人被餓死或者要喝不潔凈的水的問題。當他們問道我在過去的生活,他們亦不能理解房子需要購買,很多我們時代的人是賣掉幾套房子才來這里的這回事,在他們眼中,房子就像空氣一樣是自然而然就有的,是免費的必需品,只有新一代的機器人和虛擬體驗才是需要掏錢購買的。
這些孩子每個都有天使般的面孔,膚色也不同于我們的時代,更像是現在拉丁美洲混血的小麥色。我的同事告訴我,這些孩子都是孕育機選擇的結果,他們并不是從母體中生出的,而是父母提供**從機器中種出的,孕育機會模擬孩子的長大的面孔,由父母篩選出自己喜歡的孩子,最后到時間了來抱走就行。
放學時間,我被要求等待父母接完孩子。看著那一個個像是海報中走出的未來人微笑著領走孩子,我突然覺得這種精致的和諧讓我覺得很怪。他們的眼神中缺少一些東西,缺少我已經習慣的責怪或是溺愛,這些東西似乎已經因為高標準的生活而被當做過去的垃圾給丟掉了。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會懷念起那些我曾看不慣的東西,或許是因為我就是個入不了流的古代土鱉吧。
但是其余的過去人并不和我一樣,他們用每月福利的錢來給自己做各種美容,極力學習未來的生活做派和假惺惺的笑容。但是即使他們與未來人混在一起,我也能一眼找出他們,因為他們無法將自己的自卑完全掩埋,他們生來沒有未來人那骨子中的自信。過去人的不自信來源于他們出生即有的充滿競爭的生活環境,而未來人則不知道壓力是何物。所以當我看到我的鄰居,那些與同來的過去人竭力咧出一個閃亮的笑容向我打招呼時,我總是毫不避諱我的厭惡,砰的關上我公寓的門。
未來人的電視和音樂并不太好理解,我不習慣附庸風雅,于是付費買了過去人的頻道。從新聞中,我看到江城已經變的越來越糟,治安混亂,經濟崩潰。政府已經無力解決這些問題,只好要求旅行公司進一步降低時光旅行的費用,把過去的問題一股腦丟給曾孫子們解決,于是,江城很快便變的人去樓空,那高居不下的房價也如跳水般跌倒不可思議的地步。我不知道我為什么要看過去的新聞,我想可能因為解恨,遙看著那些我夠不著的東西如今摔了個稀巴爛,一種快意恩仇便填滿胸腔。可是很快我便意識到我關注過去是錯誤的,因為在新聞中看到了周凱。
我絕對不會認錯,因為這的確像是他能干出的事。他正在我們年代最貴的江景樓盤的陽臺上,穿著空空蕩蕩的白T恤對著鏡頭呵呵傻樂。我真不敢相信,他不僅沒有做到這邊找我的打算,卻花錢去買了這些紙房子。難道他還指望我回到過去去和他住在那江景套房里嗎?我關上了電視機,努力想讓自己平復,可是不知怎么,我卻坐起身,掏出了電子羅盤。
“喂是你啊,你這邊過的怎么樣啊,好像過去的電話打不到你這邊的。”
“周凱你瘋了嗎?”我聽到他那漫不經心的聲音,火騰的一下漲了上來。
“我怎么了我?”
“有哪個智商正常的成年人會在現在買江城的房子?你就不能好好為自己考慮考慮?”
“我怎么沒有考慮,這就是我深思熟慮做出的考慮”
“你就從來沒有想到來這邊找我?”
“我當然有想過,可是來這邊算什么呢,最多只能算是災民,在這邊,我至少擁有我熟悉的生活。”
“你什么都沒有周凱,你從來只有你自己,只有你那過一天是一天的生活,你從來不去想我們為什么要分開,你只是覺得我因為你買不起房子?”
“不是這樣的。”他沉默了,隔了好一段時間他才開口,“人們會像雁群一樣返回來的,你就看著吧。”
“我就看著你在那小矮子的江景套房里餓死吧!”
我十分后悔自己打了這個電話,我真不敢相信我居然會和這個蠢貨認識了20年。周凱向來如此,他從來不會去思考別人的意見,他只會固執的認為自己是對的,他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從來不會意識到這個世界是如何變化的,我每晚復習直到獲得了公派旅行的名額他都一無所知。我關上了燈,關閉了窗戶的顯像,一片黑暗中,我喘著粗氣,久久不能入睡。
四
從那次跟周凱電話后過了半年,日子一直安穩的過著。直到一天,我像往常一樣回到公寓,在走廊上遇到了機器警衛,看到他們著實讓我覺得很驚奇,因為未來的犯罪率幾乎為0,只有偶出意外的時候他們會出面疏散下人群。而現在他們挨家挨戶的敲門,不知是不是遇到什么要緊事了
很快他們敲響我公寓的門,我一開門他們便掃描了我的全身,我看到他們的眼睛從綠變成紅色,隨即從胸口吐出一張電子紙交到了我的手里。
電子紙上的字是紅色,警告兩個字尤其扎眼。我用手觸摸了紙面,一個冰冷的女聲便宣讀起紙上的字:根據聯邦對于憲法的最新更正案,為了保證時空的完整性,現開始全面取消過去人護照的合法性,過去人應在70天內支付聯邦政府返程費用,并在100日內回到原本時空,對拒不執行命令者,聯邦政府有權力強制執行。
我看著這份警告,感到半信半疑,保證時空的完整性這種借口實在讓人覺得模棱兩可。我決定去隔壁鄰居問問情況,隔壁戶是個基本上已經改造完成的過去人了,她微笑著告訴我她也收到了警告通知,可是不必擔心,她認為這通知是針對那些時空偷渡者的,而我們這些有工作的體面過去人并不算在內。其實不僅是她,所有收到警告通知的過去人似乎都沒有意識到有什么問題,在他們眼里,未來人的強制執行頂多就是收走門卡或者停止聯邦福利的發放,并不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70天時限到達的那天,我恰巧不在公寓,跟隨學校去太平洋中的海島。旅途進行到一半,我的未來人同事神情凝重的讓我看看飛行器中的電視新聞,我這才了解到事態的嚴重。電視上可以看到,準備出門的過去人發現公寓大門無法開啟,電視自動亮起開始宣讀起新的警告,顯示出扣除返程費用他們的賬戶余額。所有過去人沒有把這個當回事,他們只是不斷敲打著公寓門,嗔怪被鎖在房內。而門隨即打開了,一排排的機械警衛站在門口,有沖動過去人敲擊著機械警衛的腦袋,卻被警衛一拳打出老遠,隨即機械警衛上前,向癱坐在地上的過去人告知,他們需要通過移植自己的器官來償還剩下的返程費用。很多人顯的驚慌失措,而有些人則怒不可遏,他們掙扎著坐起來,嘗試著與機械警衛搏斗,隨后慘劇便發生了,眼冒紅光的機械警衛拿出了閃著強光的警棍,剛碰到人的身體,那人便瞬間化成了齏粉。
接下來的場景更是觸目驚心,原本靜謐的大街上如今充滿了四處狂奔的過去人,他們的身上都不同程度的受了傷,穿著單薄的衣服,尖叫著躲避著機械警衛的追捕。但是最后他們一一被擒,被押運上車。
“聯邦政府這到底是要做什么。”我緊張的詢問我身邊的未來人。
她搖了搖頭,道:“警告早就發出,只是過去人沒有當回事,政府才會發起強制執行的。”
“那他們到底要被送去哪?”我追問
“也許是要先強制讓他們支付返程費用吧。”未來人躲開了我的目光,小聲道。
“難道是要強行割除他們的器官?”我瞪大了眼睛。
“我想可能是的。可能這有些不人道,但是這是聯邦法令。”
“可是我不明白為什么你們會突然這么做。”
“太多的過去人享受著現在的科技成果,卻并沒有想到現在的這一切都是來源于過去的創造,現在來到未來的過去人,并不是那些值得我們尊重的,他們只是這個社會的寄生蟲。早晚我們的時空,也會被他們的懶散和墮落拖垮。”我眼前一向溫和的未來人收起了她的笑容,義正言辭地向我擲出這段話。
而我卻看著那些電視里如碩鼠般倉皇逃竄的我的同胞們,心里五味雜陳。
回到所在的城市,我估算了一下賬戶余額,扣除我的聯邦福利存款,我想需要用一個腎來抵扣我的返程費用,我靜靜的走上通往移植中心的車輛,和絕望的人一起抵達了目的地。捐贈大廳里滿是警衛,氣氛異常的壓抑。我不斷的看到有人拄著拐杖或是扎著繃帶從手術室的方向走出,他們都是那些花光了聯邦福利用來整成未來人的“體面人”,而如今他們活命的代價就是用手和胳膊去換,未來人從來沒有因為他們長的像而把他們當成了同類,他們的DNA和視網膜才是唯一辨別的烙印。
哭泣的隊伍在緩慢行進著,等到我時,我沒有做什么遲疑,直接走上前去。移植大廳的工作人員掃了一眼屏幕,隨即掛出了笑容。
“夏路小姐是嗎?”
“是我,我想做腎臟移植,用于抵扣回程旅費。”
“我想您沒有必要捐贈,從這里顯示,你的賬戶的金額已經達到了回程旅費的最低要求。”
“怎么可能?我的賬號里沒有這么多的。”
“這里顯示,似乎您一張彩票中獎了,應該是您在過去世界購買的。”
我腦子一片空白的從隊伍離開,順著排隊人群艷羨的目光慢慢走出了移植大廳。我想起了那個夏日的晚上我和周凱確實是買過一張彩票,當時還因為這件事鬧了變扭,我覺得應該拿錢買盒冷飲而周凱卻執意覺得2塊錢買份希望比吃盒冷飲要讓人開心,最后的結局是,我熱的滿身大汗而周凱舉著彩票仿佛他已經拿到了獎金。
站在時光隧道的返程入口,看著歸程隊伍中那些面如死灰的現代人,我的腦海里突然響起了周凱半年前的話:“人們會像雁群一樣回來的。”他言中了,只是這雁群歸來時早已是遍體鱗傷。我想我和這所有的過去人都犯了同樣的錯誤,那就是把希望寄予了飄渺的未來,而如今這樣,是我們活該得到的懲罰。
我回到了往日的城市,找到一個公用電話亭給周凱打電話,電話響了兩聲,接起來,卻是一個陌生的聲音。
“這不是周凱的電話嗎?”
“您是夏路小姐嗎?”
“我是,我找周凱,你是哪位?”
“周凱先生有事委托我告訴您,您方便的話我們約個地方吧。”
掛了電話,我隱隱覺得不安,可我還是決定去見一見那個陌生的聲音。咖啡館里,一個禿頂的中年男人在我面前坐下,他看到的到來表現的非常恭敬,而我卻直接的打開了話題。
“你是誰?”
“我是房產局的?”
“房產局?房產局的跟我有什么關系?你為什么會拿著周凱的手機?”
“夏路小姐,根據顯示,您現在擁有江城百分之二十五的樓盤,針對現在的返程巨流,我們需要向您收購房產,做為返程人員的收容地。”
“百分之二十五?江城四分之一的地都是我的了,你開什么玩笑?”
“資料上顯示是這樣的,而這些樓盤,是周凱先生無償贈送給您的。”
“周凱?他哪來的那么多錢?”
“你聽說過移植中心嗎?”
我的腦子一下子懵了,半晌我開口,聲音顫抖地道:“他捐了多少?”
“這個他囑咐過,不能讓我說。”
“說!”我狠狠的把面前的咖啡盤錘了個粉碎,血順著手腕一滴滴落在地上。
“6個月前,在他買下水城一品的5套房產后,江城房價進入最低谷,他捐獻了百分之九十五的身體用于折現,全部金額用于購買江城樓盤。”
“為什么?”我的身體不自覺地抖動起來。
“他說他知道你不會回來了,但是還是想證明自己沒錯。”
“那么我回程的那筆旅費?”
“最后的百分之五,他的心臟,他讓告訴您說是中獎了。”
“我賣。”我低著頭,眼淚一滴滴的落在桌子上。
“那么夏路小姐,我們這次收購計劃是百分之十,金額大概是10億,這個數目實在有點小,但是您看……”
“我賣了,明天這個錢必須打到我的帳上。”
我丟下滿臉驚愕的他,轉身了走了出去。第二天我回到了時光旅行公司,說明我去未來的意圖,他們表示只要出示資產證明并支付額外的旅費,是可以幫我再次回到未來的。當他們看到我卡上的數額時,旅行公司的工作人員不可思議的瞪大了雙眼,而我沒有時間去管他們的表情,逆行穿過成群的歸人,跑進了未來。
等我氣喘吁吁的跑進移植大廳時,之前接待我的未來人滿臉的驚愕。
“小姐,您為什么回來了。”
“請幫我查詢一個人過去人的資料,他叫周凱。”
“的確有位過去時空的名叫周凱的男性在我們這捐贈過,據資料顯示,他捐贈了全身的百分九十五。”
“能不能把他贖回來。”
“您說什么?”那個未來人臉上掛出輕蔑的笑容。
“贖回來,你聽不懂嗎?”我用力砸向面前的玻璃罩,一旁的機械警衛立馬站起了身,朝我這走來,可是那位未來人揮了揮手,示意它們退下。
“看來這個周凱是非常重要的人,可是您必須明白,移植器官中心并不是器官保存中心,周凱做出移植時,已經是分散的器官了,現在過了這么長時間,他的各種器官,應該早在別的病患身上了。”
繃緊的神經在這一刻一根根斷裂開,我全身的力氣好像在這一刻全部失去了。就在此時,那個未來人人叫住了我。
“去虛擬體驗中心吧,我想就論失去親人的悲傷而言,不管什么時間都是相同的吧,那里雖然不是現實,但是總是能安慰不少的,相信我。”
五
他們讓我平躺在一個床型的巨大機器上,在我的脊椎和雙手的脈搏處插進了細長的導管,等他們開動機器時,我感到一股冰涼鉆進了身體里隨即視線變的模糊起來。等我逐漸清醒時,我發現我穿著裙子坐在長凳上,我的耳邊是蟬聲,我的汗浸透了我的后背,這夏天是如此的真實。
我聽到一陣倉促的腳步聲向我靠近,陽光晃的我睜不開眼睛,我只能模糊的感到一個人影把一罐冰涼的東西塞到了我的手里,然后我他在我身邊坐下,大聲喘著粗氣。
“可把我累死了,跑了半條街才買到。”
耳邊傳來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我喝了一口易拉罐中的液體,冰涼順著食道流向了全身。
“來給我喝一口。”那個人影一把拿走了我的飲料,咕嘟咕嘟的灌進了了喉嚨,我轉頭看清了他,他穿著黑背心,褲衩,拖鞋,頭發和鳥窩一般蓬亂。
“喂你怎么了,一直看著我干嘛?”他看見我盯著他,向我做了個鬼臉,而我并沒有像往常一樣裝作不在意的轉過頭,執意看著他的臉。
“干嘛這樣啦,我臉上難道有臟東西嗎?”
我搖搖頭,笑起來,我一邊笑著,一邊覺得眼睛酸的難受。
“好啦,電影要開場啦,咱們走吧。”他一把拉起我,和往常一樣,我的手被拽的生疼,能感到他手心里的汗,我看到他在我前面一點的地方走著,他的側臉一點一點模糊起來,我感到身體正逐漸失去了控制,等我再睜開眼睛,幾個未來人正用儀器檢測我的身體,幫住我坐正。
“夏小姐,這是您第7次執行原景重現,根據你的賬號余額,您還能進行56925次,你需要再次體驗嗎?”
“不管多少次,不都是一樣嗎?”
“如果您需要的話,我們可以根據您的需求更改場景,您也可以根據喜好加長單次的體驗時間。”
“可是都是一樣不是嗎?這并不是他。”
于是我毅然走出了虛擬體驗室的大門,穿過了時光隧道,再次回到了熟悉的時空。
城市在恢復,一片混亂的世界慢慢回歸了正軌,地鐵的電視上再也沒有時空旅行的宣傳視頻,在經歷了巨大傷痛的人們紛紛意識到,為現在而活而不是把自己交付于飄渺的未來。
有時我會回到周凱原來的屋子,不去刻意打掃,只是在沙發上安靜的坐一陣。我不再感到悲傷。因為我似乎突然懂得了周凱的話,也許我從來就沒真正理解過頭,在他眼中的未來,從來比我要清晰,他從不為未來活著,他只為現在的自己而活。
這便是未來的故事,也便是現在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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