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這是一個冗長的夢境。
不知身在何處。
胸口有重物的壓迫感,令人惴惴不安。
感官被溫柔的黑夜包裹,溫柔得令人窒息。
耳邊細(xì)碎的聲響。纖細(xì)的。遙遠(yuǎn)的。喘息的。難以聽得真切。
有人在尖叫。
烈火在體內(nèi)灼燒。焚盡了肉體,燒干了血液。
當(dāng)一切知覺變得遲鈍,灼熱的傷成為所有知覺來源的太陽。
唯一的,暗夜里看不見的太陽。
極度疼痛。
極度干渴。
卻又無處可逃。
咔。
A不知自己是被聲響驚動的,還是被夢所驚醒。
那個除卻一望無際的黑暗空空蕩蕩的夢反復(fù)無常地水蛭般緊緊糾纏,如同這座子夜中被濃郁的夜色包裹而成的華麗囹圄,一如既往的安靜,又有些許落雨的聲響。
她斜靠著坐起來,沙發(fā)靠墊從身上滾落。頭有些昏沉,周身乏力發(fā)冷。夜風(fēng)從未關(guān)的窗外吹進(jìn),陌生的花香被潮濕的水汽凝結(jié)成霜,輕巧地落在客廳的地板上。是新鄰居嗎?雖然鄰里間的關(guān)系冷漠的不可思議,再加上休假這幾天幾乎根本不曾外出,但前幾天確實聽見了搬運東西的響聲。原本的鄰居是一個一絲不茍的老頭,門前除了每半個月雇人打理的草坪外別無他物。
玄關(guān)處傳來了鑰匙相互碰撞的聲音,她看到那個熟悉的高大身形在微弱的燈光下投射的陰影。那個影子逐漸迫近了,她一陣心慌,連忙緊閉眼睛,順勢滑倒在沙發(fā)上。
但她知道那人已經(jīng)發(fā)覺她醒了,這個男人永遠(yuǎn)像鷹一樣敏銳。腳步聲穿過夜中的紅酒柜、落地鐘與長長的餐桌,停在她的身邊。A無需睜開眼便能感到那道嚴(yán)厲的目光投射在她的身上,一如過去的二十三年中的每一天。
她期待著他說些什么。即便責(zé)罵也好。而然除卻靜默中置身事外的秒針走動聲,直到他離開,她終于明白自己的期待一無所獲。
睜開眼,那個人上樓的背影最終消失在樓梯口的黑暗中。
這個世界有那么多無法選擇的事情,自主的生命終究是個笑話。自我的誕生只是所有意外的開始——誰得以選擇生存的環(huán)境?誰又能預(yù)知與決定自己的降臨?人已經(jīng)被早早地定義為了屈服者,因為抗?fàn)幣c改變只是自欺欺人的謊言。
就像這個視自己于無物的男人。即便看到,也仿佛只是碰到了一件家具般走開的男人,帶著挑剔與嚴(yán)肅的神情的男人。
父親。
她喃喃低語,感到淚水順著臉頰隱沒在沙發(fā)中,留下沉重而潮濕的印記。
II
早晨離開家的時候,A特地繞到鄰居家。房子在外觀上和過去并無什么特別的變化,只是這個新主人明顯比他或她的前任更熱衷于園藝。除了剛剛修整過的草坪有著如同新生兒肌膚般毛茸茸的、嬌嫩的觸感,飽含露水的鮮花簇?fù)碇咨臉欠浚瑤缀跻獙⑺蜎]。
依稀間,她又聞到了昨天夜里的香氣。作為昨晚不愉快記憶的一部分,花的香氣卻格外的記憶深刻。那個她無法抓住的背影,就像點燃的紙只剩下毫無留戀的灰燼;于是昨夜輕盈地落在家中的香味,成為她唯一把握的慰藉。
出于這樣孩子般的任性,她就這樣突兀地踏上那片精心修建的草坪,俯下身開始尋找。
到底是誰?
不是這個。
不是這個。
不是。
她試圖循著那氣味一路尋找,卻發(fā)現(xiàn)它被輕易隱沒在絢爛而濃郁的奢華中難以再現(xiàn)。難道這也只是那場讓她習(xí)以為常的反常的夢的一部分?這個猜測讓她感到頭痛欲裂,前夜的失眠所帶來的疲憊也涌了上來。
暈眩感是被刺耳的開門聲壓制住的。她像一只遇到天敵的花倉鼠戰(zhàn)栗地驚跳起來,警惕地看著聲源,這個庭院房屋的大門,和那里站著的一個女人,一臉吃驚。“你是?”
她感到血液瞬間涌上了臉和耳朵。這一定是這里的主人。當(dāng)她意識到這點的時候,羞窘的情緒使她說不出話來——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這樣那個的情況的她竟然連抱歉的話也忘記了說,狼狽不堪地跑出了院子。
直到到了報社,她仍感到一陣心悸。那人的面容與神情她已記不清晰了。然而她卻依舊為自己做賊一般的行為感到羞愧。接著,她想起如若父親知道了這件事,是否會被責(zé)罵呢?不,一定不會。他還是會以與往日無異的冰冷眼神注視著她吧。如此想來,她又不禁感到黯然。
咖啡的香味漸漸充盈鼻腔,她抬頭,看到同事陸續(xù)的到來。他們從她桌前經(jīng)過,當(dāng)察覺到她的注視時尷尬地一笑,然后不自覺地加快腳步,像是在躲避什么沾不得的怪物。A的身份在報社里本就不是秘密。作為議員X的獨生女兒,相較于她的工作能力,人們似乎更希望從她的言行舉止中挖掘出千金小姐出來拋頭露面的秘密。上司小心翼翼的語氣,同事刺探的目光,終于織成一張令人窒息的網(wǎng),使她無處可逃。然而坦誠地說,這種情形反而使她略感慶幸——如何與他們相處,于她而言依舊如第一天那般困難。
她知道,一個茶余飯后的話題,就是她在這里的全部意義。然而她并不想就此退卻。因為每當(dāng)她試圖轉(zhuǎn)身時,總能看到那雙毫無感情的眼睛。既沒有憐愛也沒有厭惡,就像注視著路邊一塊毫不起眼的石頭。如此也好,她自欺欺人地想著。此般對待,或許是那個男人對于出現(xiàn)在自己世界中的人最大的容忍。她在這里的得過且過,也并非出于無謂地證明,卻單純是為了怯懦地逃避被全然的舍棄。
“A小姐?”一個略顯熱切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她認(rèn)得出那個聲音。那樣纖細(xì)的音線竟屬于一個身軀龐大的胖子。A有些手忙腳亂地站起來,朝身后那人欠了欠身。
“B主編。”
“不用那么客氣。”那人揮動著肥厚的手掌,使得咖啡香氣彌漫的辦公室里混入了些許汗味。
“你父親最近好嗎?”B先生將汗津津的手?jǐn)R在A的肩頭,面帶笑容,像一位親切和藹的長輩。他尼龍西裝的粗糙紋理蹭在她的臉上,使得那股令人不適的氣味愈發(fā)濃厚。A感到昏昏沉沉,不自覺地后退了一步。然而這只是徒勞,那只手像血蛭一般緊緊扣著她。她想尖叫,但她知道她不能。
“啊,很好。勞您掛心了。”她又不自覺地向后退了一步,差點帶翻桌上的杯子。
“哪里那里。”B先生又笑了起來。他笑得如此大聲,以至于讓A也開始懷疑自己所說的話是否真有那么滑稽。使她高興的是,B先生終于將那只手放她肩上放了下來,在衣角蹭了蹭。“來,我給你介紹一下,他側(cè)身一步,A這才看到之前被遮擋在他身后的人。那人面容消瘦,個子不高,柔順的棕色長發(fā)垂在一側(cè)肩上。一個溫柔的女人。她想。
“這位是S小姐,今天起擔(dān)任報社的打字員。這位是A小姐,她可是……”
“你好。”A快速截斷了B先生的話。她想,她是已經(jīng)厭倦了被作為父親的附屬一遍遍地介紹。然而她卻也明白,這不是唯一的理由。作為一個不被熟知的平凡人哪怕一刻,這樣的機(jī)會她也已經(jīng)等得太久。或許這一次,會有所不同?
“你好。”那女人雖是如常地打著招呼,卻難掩眼中的驚訝。那了然的表情使她驚醒,自己在做一個多么不切實際的夢。這使她感到自己的幼稚與無知,從而惱羞成怒,卻又無處遷怒。她轉(zhuǎn)過身,岌岌可危地停留在桌子邊緣的馬克杯終于掉在了地上,發(fā)出清脆破裂聲。
整個辦公室都安靜了。來自各方的目光都投注過來,她一如自己所恐懼的那般成為所有人的焦點。那些帶著探究、嘲諷與憐憫的射線像懸浮在空氣中的螨蟲張牙舞爪,發(fā)出無聲的尖叫。于是她只剩下一個念頭——逃跑。
III
A在報社附近的小餐館呆了很久。她點了一份蔬菜色拉,卻沒有心思把它吃完。她盯著那盤色拉,覺得自己腦子里的東西就像色拉里的菜那么多,但她又什么都不想想。店堂里的輕音樂讓她覺得自己好像懸浮了起來,于是她索性放棄了思考的感官,沉醉在這樣無所事事的知覺里。
她兩次從這種狀態(tài)里驚醒。一次是午餐的時間,路上因滿是出來用餐的人而顯得十分嘈雜;第二次就是現(xiàn)在,下班的人潮涌上街頭,紅色的夕陽照在他們歡愉的臉上。忽然,一張鮮明的面孔出現(xiàn)了,在她來不及逃走之前就來到了他的面前。
“啊,你……”那女人說。當(dāng)她看著她的時候,A有些手足無措。她甚至壞心地希望S在行走的路上滑一跤,或是撞上哪個傳菜的服務(wù)生,然而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她有些匆忙,但是卻萬分安穩(wěn)地來到她的面前。“還記得我嗎?”她語速偏緩,又帶著些氣喘。
“S?”她遲疑了一下才回答。事實上,她的名字就像自己的出生日期那么清晰地映在腦海,但她卻不愿讓S察覺。
“是的!”不出所料,S表現(xiàn)的很高興。“今天上午還沒能和你好好打個招呼呢。”
“啊,沒關(guān)系。”因為完全是自己任性的原因,此刻A感到有些尷尬,也不知該說些什么好,便決定岔開話題。“今天的工作怎么樣?”
“還不錯。我挺喜歡辦公室的。同事也都很友好。”
又是自己不擅長的話題。辦公室的環(huán)境自己從未注意過,記憶中除了每天早晨彌漫的咖啡香氣之外便也什么都不記得了;同事之間的相處,自己也做得無法更為糟糕。如此看來,雖然出來工作,但卻依舊比全職主婦更與工作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
S似乎察覺到了A對于工作話題的冷淡反應(yīng)。她猶豫了一下,問道:“你是不是住在XXX大街?”
這種問法讓她感到怪異,卻也點了點頭。
“那么果然是你啊。”對方的下一句話讓她驚的四肢發(fā)麻。“重新認(rèn)識一下,我是S,我想我可能是你的新鄰居。”
雖然S是個瘦小的女人,然而卻有著驚人的力量。在A終于掌握得以掌握自己的知覺時,她已置身于S家的客廳里。
“茶?咖啡?”
“咖啡吧。”
“好的。茶馬上就來。”S歡快地這般說著進(jìn)入了廚房。A遲疑了一下,最終沒有糾正她的錯誤。在得知S就是那位種花的新鄰居后,早晨的那番歷險使她甚至一路上都不敢正視此間的女主人。
廚房里傳來燒水的聲音,這使她稍感安心——S應(yīng)該不會那么快出來。但她依舊拘束地坐在沙發(fā)上,只是小心翼翼地環(huán)視著客廳的布局。興許是剛搬來的緣故,客廳除了必要的家具,并沒有什么繁復(fù)的飾品。茶幾、櫥柜等家什設(shè)計簡約,透著原木的自然氣息。
一切都是如此簡單至極,卻使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與舒適。廚房的水約莫燒開了,發(fā)出了慵懶的咕嚕咕嚕的聲音。那些水泡浮上了她的心尖,爆破的感覺撓得她心癢。她不由自主地躺坐下來,整個身子陷入了沙發(fā)的靠背。她聽到水沖進(jìn)了茶壺,由而濕潤的香氣從廚房的位置彌漫過來。那和早晨她所迷失的芬芳的迷宮相似,卻又并非那么甜膩。
很快,那股香味飄至她的面前。S將茶水傾倒在瑩白的瓷質(zhì)茶杯中,明晃晃的淡粉色隨著杯子的晃動蕩漾著誘人的光暈。受蠱惑一般,在未被邀請前她便端起了茶杯。香氣一如所期待的那樣充盈鼻腔,微苦的液體因溫度而在口中散發(fā)著同樣的芳香。
“很好喝。”她毫不吝嗇地贊美。
“是花茶,有很多人都喝不慣呢。”這句話仿佛很受用,S邊說邊殷勤地又為她的茶杯里添了些茶水。
A點了點頭,算是謝過了S的好意,便就依舊沉默地喝茶。事實上,與一個半熟之人如此無所事事、沒有任何目的與原因地單獨相處,卻也是第一次。她想找些話題打破尷尬,卻發(fā)現(xiàn)她與S之間至今為止所能聊起的,都是她所不擅長,又或是不知該如何解說的事情:工作,同事,又或是今天早晨發(fā)生的行為。
“那么,你今天早晨是在找什么嗎?”一口茶嗆在喉口引發(fā)劇烈地咳嗽,使她暫且逃避了回答。然而這個問題終究需要一個答案。她看到S那雙與頭發(fā)同色的眼睛疑惑地地注視著她,映出了自己滿臉通紅的狼狽。
“……我在找一種花。”
“花?”S揚起眉毛,滿是興趣地打量著她。
“呃,確切地說,是花香。”A感到有些窘迫。即便是聞到花香,卻也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而讓她解釋為何對于這氣味的執(zhí)著,卻又涉及了太多,不知該從何說起。“就是昨天晚上,我在家中聞到的一種很清淡的香氣……”
“昨天晚上?啊……我知道了!”S說著從沙發(fā)上跳起來,端了盆花回來。其花稚嫩幼黃、并未開全,香氣亦若有似無。“是這個,月見草。”她將盆遞給A,使得后者一陣手忙腳亂。“早上你是找不到它的,它的香味只在晚上散發(fā),放在窗臺上更甚。”
A伸手小心翼翼地觸碰花瓣,與植物如此親密地接觸還是第一次。雖然無法像動物那般直率地表露情感,但顫動的葉片透露出的蓬勃生機(jī)卻無聲宣告著生命的存在,默默地,卻又倔強(qiáng)地存在。
“喜歡嗎?那就作為禮物收下吧。”S坐回了沙發(fā),優(yōu)雅地為兩人的杯子里又添了些熱茶。“啊,不……”下意識地,A也顧不得花盆上的塵土,匆忙將花擱在桌上。“不用這么見外。作為新鄰居,本就應(yīng)該送些見面禮的。”S端起花,輕輕吹散桌面上的泥土。“或者,我教你自己種吧!”
“……種花?”
“是啊,很簡單。首先要做的,就是料理一片適合種子生長的泥土。”
IV
最后還是收下了S送的花種。附帶的還有一包帶肥料的泥土、一個花盆以及一把花鏟。S將A帶到半露天的、放滿植物的陽臺,教她如何翻土,以及肥料的使用方法。
“但是我想在有陽光的白天種下種子……”A在翻完泥土后有些猶豫地說。而真相是,雖然未名,但她在心底里忽然意識到或許這次的種植對她而言是一場需要慎重對待的儀式。就像作出外出工作的決定那般,培育一個奇跡的誕生——哪怕它的開端無比的渺小——于她而言,卻也是心底里滿懷期待的冒險。而正是因為期待,所以才必須慎重對待。
她和那顆種子一樣,蜷縮著,裸露在空氣里,渴望被溫暖土地的包圍,渴望外力擊碎外殼的那一刻,帶來改變。
“也對。今天的課程就是如何妥善的料理泥土吧。至于種子的事情,我們放到光明媚的天氣里去操心吧。”S說著,邊收拾陽臺上零散的碎土。“留下吃飯吧?”
“啊,不了。已經(jīng)耽擱了你那么久。”A忙亂地?fù)u著頭,又是下意識地就回絕了。她雙手捧著花盆、又拿著花鏟和裝著種子的袋子,看上去有些笨拙。
“既然如此的話,那就早些回去休息吧。”S這樣說著,邊走出了陽臺,倒并沒有強(qiáng)行挽留的意圖。
“……好的。”
走出了房門,才發(fā)現(xiàn)天已經(jīng)徹底暗了下去。溫暖的燈光從關(guān)閉的門縫、窗縫里透了出來。A甚至難以抑制自己對這光線的貪婪注視。其實自己還是想留下的吧。一起吃飯,一起聊天。雖然時常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那些平常的話題,然而即便是傾聽在現(xiàn)在的情況下卻也成為了奢侈的享受——不知已經(jīng)有多久,沒有這樣毫無拘束地感受著擁有朋友的感覺了,就像一個無比平凡的、二十余歲的女性那樣被對待。
……平凡?
A禁不住去猜測某個可能,自己今天作出的、或許是無比愚蠢的錯誤判斷;這個猜測使她心跳如雷,甚至發(fā)梢都隨著心跳發(fā)顫。她跑到S家的門前,她想喊S的名字卻又叫不出口,便只是呆立在那里,不知所措。
咔。
“啊,幸好你沒走!忘了提醒你,請務(wù)必保管好你的種子啊。如果丟掉或是保存不當(dāng)了,還是很麻煩的。”門內(nèi)的S這樣說。她帶著溫和的神情,甚至沒有半點吃驚來質(zhì)疑自己的去而復(fù)顧,這讓A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氣。
“知道了。”
眼前的門又再度關(guān)上。她知道自己如果此刻再不開口,就或許永遠(yuǎn)喪失了詢問的勇氣。
“那個……”
她看到對方關(guān)門的動作停下了。
“所以你之前認(rèn)識我嗎?AX”很奇怪。劇烈的心跳在此刻卻停止了。她的眼呆滯一般注視著S的嘴唇。那里吐出的每一個詞,都將是對她的宣判。生,或者是死。
“不算認(rèn)識吧,畢竟連名字都不知道。”S聳肩笑了笑。“只是看到早晨所見的一只花叢中的兔子竟然成了新同事,難免有些吃驚吧。”
她感到心臟恢復(fù)了有力的跳動。血液在她的血管里雀躍地歡騰著,就連夜空也變得格外的迷人。她用盡全身的力氣使這種喜悅不要表露出來,卻也使自己不得不僵立在S的門前。
“怎么了,有什么問題嗎?”
“沒有。什么問題都沒有。”她立即那樣答道。“那么,再見了。”
S似乎依舊有些疑問,但她并沒有多問,只是以她輕柔的語調(diào)重復(fù)著她的話。“那么,再見了。”
A認(rèn)為自己似乎平靜了些,雖然直到此刻她仍感到指尖微微的發(fā)麻。于是她點了點頭,懷揣著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和快樂,融入到這片夜色中去了。
再次提及種花的事,已經(jīng)是三天后了。A不曾主動找過S,而或許是出于初來咋到的忙碌,S與A變得交集甚少。往往是招呼過后、還未開口,對方就已一臉歉意地匆匆走過。而到此刻,A也才認(rèn)清這個事實:如同過去那樣的畏縮與等待,只會讓自己距離理想的生活漸行漸遠(yuǎn)。這也激發(fā)了她踏出第一步?jīng)Q心。
“S!”她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彌漫著咖啡氣味的辦公室里穿行,落到剛被打開的辦公室門的彼岸。
“嗨!”對方的笑容里沒有半點的猶豫,這使多日來令人惴惴不安的不真實感終于沉入水底,塵埃落定。
她感到有些尷尬,不知該如何開口,卻也清楚地知道此刻不得不逼迫著自己尋找哪怕是再無聊的話題。“……最近不怎么看的到你,很忙嗎?”
“啊,是啊,新的工作有很多需要熟悉的地方。不過看到你,我還是很高興的。”
自己果然是很好滿足的。這樣簡單的,直率的表達(dá),卻讓整個心溫暖了起來。
交談的言辭行云流水般傾瀉而出,她有太多不知從何說起的話,現(xiàn)在終于,找到了一個得以傾聽的人。
V
推門而入的聲音將此刻的玄妙的氣氛打破。A凝視著那個挎著包、踩著高跟鞋輕快地進(jìn)來的女人,花了三秒鐘終于想起這是自己的同事之一。雖然剛剛?cè)肼殻玈對于同事的記憶顯然遠(yuǎn)勝于A,已經(jīng)熱情地向?qū)Ψ酱蛑泻簟?/p>
“戰(zhàn)爭終于打響啦。”對方有意無意地看了眼A,這般說道。
“什么戰(zhàn)爭?”
“市長競選啊,作為報社的一員,可還是要關(guān)心一下時政的吧。”對方一副前輩的口氣,玩笑似地說著。“怎么樣,A,透露些內(nèi)線消息給我們吧?你可是我們報社的重要資源啊。”
“誒?”A看到S一臉驚訝地看著自己,竟不禁像犯錯被抓到的孩童那樣心跳加快,手心微濕。不要說!她想尖叫,但干渴的嘴唇只是艱難地相互摩擦,難以分離。
那人似乎對S的驚訝大為震驚。“你竟然不知道嗎?A是X議員的獨生女啊。”
終于還是被說出來了。
這個眾人皆知的秘密。
她垂著頭,凝視著自己并攏的腳尖,不敢去看S此刻的神情。該說欺騙嗎?也算不上。那人并為詢問過自己,而自己也因?qū)Ψ降囊粺o所知而暗暗竊喜罷了。初遇時的快樂是自己偷來的時光,本應(yīng)該知足了才對,在這個被諸人以異樣眼光穿透的叢林里,也曾照進(jìn)過那樣一束令人幸福的日光。
說些什么吧。無論什么。
然而屬于S的那一片空氣卻陷入了可怕的沉默。或許是出于震驚,又或是別的什么原因。
但她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不能抬頭了。因為只有那樣,眼眶里凝聚的液體才不會像個傻瓜一樣順著臉頰流下。得到并不會讓人滿足,而卻使人越來越貪婪。此刻她無比深刻地體會到了這一點。
同事無疑到覺察了此刻安靜至詭異的尷尬氣氛,打了聲招呼便匆匆走了。許久之后,屬于S的那雙鞋也離開了她的視野,沒留下只言片語,哪怕一句嘆息。
她下定決心抬頭,垂落的酸澀液體使她的雙眼暫時恢復(fù)了清明,卻只看到一個清晰的背影。
終于,還是失去了嗎?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xué)網(wǎng)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xié)會 版權(quán)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