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在六月的第一個星期日,為期一周的夏季假期倒數第二天。
我一覺睡過十二點,惺忪著睡眼下床找水喝,快到廚房的時候,一個正在切菜的人疑惑地轉過了頭,四目相對,電光火石,我愣在原地,一秒變化石。
我身著吊帶睡裙,**半露雙眼浮腫,目瞪口呆地看著廚房里的陌生男生,他輕握菜刀,身上的圍裙勾出了一道肌理分明的流暢弧線。面無表情與我對視五秒,男生轉回頭去,沒有情緒地說:“你能回房間加件衣服嗎,初次見面,我受驚了。”
我火速回房給田邊華子發郵件。
“你已經走了,不是說是下周五嗎?”
她回得很快。
“是這周五,我知道你那天有教會活動,怕你糾結,就索性撒了小謊,你不會生氣吧?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親自把新室友介紹給你,不過沒關系,你們有充足的時間彼此熟悉。他叫Hoon-SungChoi,大二,韓國來的,我已經打聽調查研究過了,是個好人。祝你們相處愉快。另,我已安全抵達非洲,一切安好,只是上網不太方便。”
在美國,大學宿舍不僅時常沒有足夠床位,價格更是昂貴堪比京滬黃金樓盤,因此,學校鼓勵十八歲以上的學生結集起來租住校外公寓。我和田邊華子合租一套兩居室已經一年,上個月,她為期一年的援非志愿者審批合格。她承諾會提前找好新房客,她一走就搬來,繼續與我分攤房租網絡和水電。
是正午,房間里靜靜的,門外傳來微弱而清脆的切菜聲,我一邊換衣服一邊回想方才的一幕,對當初不過問華子找室友產生了深深的悔恨。
縱使在美國很常見,讓媽媽發現我的室友有且只有異性,還是不太好交代的。
1.
半小時后。
我梳妝完畢穿戴整齊,再次朝廚房走去。好歹是不出意外即將朝夕相處一年的室友,友好相待有利無害。
“Hoon-SungChoi,你好,歡迎你入住H302,我叫程點初,你的室友,我今年——”
我站在廚房邊面帶微笑滔滔不絕,話到一半卻被忽然打斷,Choi轉過臉,他個字很高,單眼皮卻是大眼睛。面無表情地看了我一下,他動動嘴唇,說話了。
“水槽里的碗是你的?”
我點頭,他接著說,“能洗一下嗎。”
我愣了一下,隨即再度笑開來,“好,”我說,走進廚房處理起積壓了三天的碗筷盤勺。
我真是全世界最友好的室友。我一邊感嘆一邊把最后一只盤放回碗柜,Choi正背對攪拌著他的紅彤彤的豆腐湯,“好香哦!”,我夸贊,并在他回頭之后綻放出燦爛友善的微笑。
“灶臺上的油漬是你弄的?”
“應該??是吧,哈哈。”
我話音未落,他已遞上一塊抹布,依舊沒有表情:“擦干凈。”
“我——”我深呼吸,把臟話咽回肚子,重新展開笑容,點頭道,“嗯。”
我要做個好人。
Choi讓開后,灶臺在我的擦拭下,一點一點的白亮如新起來。四個電磁灶,豆腐湯在右上角白霧漫漫地翻滾著,我不知碰到了哪里,滾燙造成的尖銳疼痛瞬間傳入神經元,我丟下抹布收回手,“啊!”地驚叫出聲。
Choi身手矯健、狂奔而來的時候,我心一顫,正要說“我還好沒怎么燙到”,話未張口,他已經越過我,俯下腦袋,溫柔關切地攪起他的豆腐湯。
開放式廚房連著客廳,亮堂堂的,我站在一邊,完全不知該做何反應。
半晌,Choi終于依依不舍地收回他黏在豆腐湯上的視線,從口袋里掏出一個OK繃,面無表情地遞了上來。
“受傷了的話,貼一下吧。”他說。
我終于也收起表情,看了他一眼,轉身回房。
暑假以這樣一個室友的到來慘淡收場,夏季學期開始后,我每天都無精打采,Choi的廚房潔癖嚴重擾亂了我的生活。曾經水槽里待洗碗筷堆積如山的壯景蕩然無存了,無論我在寫作業、洗澡,還是剛剛買菜到家累得氣喘吁吁,他都會在第一時間把我催進廚房,盯著我把一切清洗完畢。
“我有時候是真的手頭有事,幾個碗一口鍋而已,不能忙完了再洗嗎?”
“廚房是公共設施,應該時刻保持清潔。”
“你這個人到底有沒有良心?!”
“這難道不是你份內的事嗎?”
我已經沒有與他交談的欲望了。
每天待在自己房間里,不是必要絕不去客廳廚房。我極力避免與他正面接觸,以免氣火攻身。Hoon-SungChoi,一張不錯的臉,一副不錯的身材與著裝品味,并不能遮蓋他欠揍的惹人討厭的內心。
2.
位于美國西海岸的華盛頓大學,有著令人嘆為觀止的學生活動室,除了巨大的健身房、橄欖球棒球網球籃球場,你還可以在這里看到各種千奇百怪聞所未聞的球類、非球類運動場。周五下午,我射完箭,收好弓矢大汗淋漓地走出射箭室,忽然看見Hoon-SungChoi和幾個男生走出游泳館里,迎面朝我走來。
我停步,糾結了一下,還是停步,朝他露出笑容,說:“嗨,Hoon-SungChoi。”
他卻筆直地、連嘴角都一下不動地走了過去。
擦肩而過的時候,我聽見他身邊有人說了一句話,是韓語,我不懂內容,但我知道那是戲謔、嘲諷的語氣。
Choi的回答,則是我在韓劇里聽過無數次的,用以表示厭煩的,一句“閉嘴,你無聊透了。”
活動室里冷氣很低,身著運動衣的、膚色各異的人來來往往,我有點忍無可忍了,轉過身,咬牙切齒地一字一頓,“Hoon-SungChoi,你等一下。”
一干男生紛紛停下腳步,疑惑地轉身。
我走上前,惡狠狠地直視住Choi。
“我看在你是室友的份上,友好地對待你,可是你呢?你除了曲解別人的好意,不講禮貌,狂妄自大還會什么?華子找你這樣的室友給我真是太不負責任了!”
一口氣說完這些的時候,Choi已經愣住了,大約是被我的氣勢懾到了,他過了好半晌才張開口,“我——”
我不客氣地打斷他,“我什么我,下次沒帶鑰匙自己翻窗戶,別找我幫你開門,我現在看到你就討厭。”
入住H302第二天,Choi外出購食材忘記帶鑰匙,是我接到電話后,特地從圖書館回家為他開的門。
當然,他不仁我不義,沒有下一次了。我出完惡氣,轉身踏步,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出一群棒子的視線。
回公寓后,我依然心情很好,為自己炒了醋溜白菜和胡蘿卜肉絲,一頓晚餐吃得歡心雀躍。
Choi開門進屋時,我正好吃完最后一筷胡蘿卜,起身把碗盤拿進廚房水槽,經過他身邊也目不斜視旁若無人,他也面無表情,側肩走過進屋換衣服,再回客廳時,我已經準備進臥室做功課了。我開門,正要邁步,被他“喂!”地叫了住。
他站在客廳里,我回頭后,他把放在腹部的雙手插進牛仔褲口袋,又拿出來轉而抱胸,好一會兒才抬著下巴開了口。
“你今天讓我在朋友們面前丟臉,不道歉嗎?”
蠻橫的語氣讓我除了臟話什么也不想說。
我收住張口的沖動,像看傻瓜一樣憐憫地看了他一眼,回房,留下一聲關門而致的巨響。
心理學導論的作業,充滿了對詭異的生物學術語的理解與記憶,看著遍書都是的Trichotillomania、CapgrasSyndrome和Claustrophobia,我腸胃抽搐虛汗直冒,在廁所蹲了十五分鐘,發現自己竟真的拉了肚子,于是連忙出門找藥店。
千萬不能生病,在美國,隨便住兩天院,開銷就能買輛二手小轎車了。
我挑好腸胃藥片買單的時候,看到瀉藥正在清倉一折銷售,頓時大喜,美滋滋地上前拿了兩小包。“打折不買,更待何時”是我的座右銘,無論什么東西,在最低價時買下存好,總有用得著的一天。
到家時,Choi已經在做飯了,他把韓國辣醬混著切碎的洋蔥、生姜和蒜瓣炒熱,倒入涼水,煮熱,再添以牡蠣、蝦仁、魚豆腐、蟹棒等海鮮攪拌,等湯煮沸,清理漂浮物后,又放入白菜(先菜綁后菜葉)、胡蘿卜塊、豆腐繼續煮,在出鍋后打上一個生雞蛋,攪勻,正宗韓式海鮮辣湯就這樣好了。
我關門換鞋準備進臥室的時候,Choi似乎剛剛放完肉類,案板上擺著切好的青菜,他坐在客廳里看Kindle,聽到玄關傳來動靜,他頭也不抬,說“你晚飯吃完沒有洗碗。”
“哦。”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忍著胃痛出門買藥,一進家門就被他找茬,新賬舊賬加身體不適,我完全沒有理他和給好臉色的心情。
他卻倏地站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韓語發音的原因,他說話時會抬下巴,看起來虎視眈眈,好像隨時都會沖上來動手打人。
“飯后洗碗難道不是每個人該做的嗎?到底是誰不懂禮貌?身為女人,你這樣成何體統!”
他聲音足足高了八度,今天在游泳館又發現他非常健壯,我思考了一下,放棄了起正面沖突的念頭。
我抬了抬手里的塑料袋,說,“我放了東西就來洗。”
再進廚房時,我的口袋里有一包瀉藥。
Choi已經回了臥室,偌大的、連為一體的廚房、餐廳和客廳只有我一人,灶臺上的海鮮辣湯里,色彩斑斕的各式海鮮和蔬菜正歡快地翻滾著,我摸出瀉藥包,撕出小口,再次確定了四下無人,開始小心翼翼地傾斜藥包。
窗外的天已經暗了,公寓里靜得落針可聞,灶臺燈很是晃眼,粉末在紙袋里滑動的聲音刺入耳膜,我連忙收回手。還好,為時不晚,并沒有粉末掉出。
我打開灶臺左上角、屬于我的儲物柜,把藥包塞進一袋袋八角、胡椒、紅棗和蓮子中間。甩掉了這怖人的燙手山芋,好半天我都還在瑟瑟發抖。
強制自己鎮定后,我老老實實洗完碗盤,回到房間,繼續寫起作業。
3.
翌日是奇怪的一天。
難得周六,Hoon-SungChoi起早和伙伴晨跑,去健身房,然后回家切菜切肉擺入小碟,烹飪各式韓國料理至正午的日子,我卻直到下午一點,都不見他踏出臥室一步。
正疑惑不止,來回踱步于客廳之中,猶豫要不要敲門探究竟時,一陣急促、粗魯的敲門聲嚇了我一跳。我剛開了小門縫,四五個亞裔男生已經不客氣地奪門而入。
“你們是什么人!?”
沒有人理我,他們大步越過我,利落地踢開Hoon-SungChoi的房門,沖了進去。
是了,他們就是昨天在游泳館是,Choi身邊的那幫男生。難怪有些面熟。
我的心跳緩下來,準備回房卻怎么也挪不開步,悄悄扒在了Choi的門邊。
被一眾男生包圍著,Hoon-SungChoi躺在床上,看起來很是虛弱和痛苦。
他們嘰嘰喳喳說著韓語,似乎是在安慰Choi和討論他的病情,我什么也聽不懂,和Choi的關系又那么差,被發現了一定很難堪。一番思索,我決定即刻回自己臥房,寫作業。
反正有那么多人在,他一定死不了。
臥室門被那四五個男生惡狠狠地推開時,我十足被嚇到了。他們的臉上,無一例外寫著憤怒、鄙夷和“我想打架”。被數十只這樣的眼睛緊緊盯著,我又氣短又莫名其妙,問道,“怎么啦?”
“Hoon-Sung現在腸炎到無法動彈,都是你的原因吧。”有人輕蔑地說。
“什么?他腸炎?”我驚得不由站了起來,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朝Choi的房間轉了去。
剛邁兩步便被攔了住,幾個男生的嘴角要么掛著嘲諷,要么寫滿厭惡。
“裝得真像啊,程點初小姐,不明真相的人一定會以為你很關心Hoon-Sung呢。”
“可惜??”不由我張口,另一個人立刻接話,“我們已經知道真相了。”
“對不起,你們在說英語嗎?”站在他們中間,我聽得云里霧里。
“Hoon-Sung今天沒有來健身,我們直到一小時前才打通他電話,他病了,很難受,我們趕過來,醫學院的Jeong說是腸炎,肯定是吃壞了導致的。我們想煮粥給他喝,因為不知道他的食材在哪,只好四處翻,這一點是我們冒犯了,我們道歉。”被叫做的Ho的直視著我,目光忽然一緊,“我們不小心在你的儲物柜里找到了??找到了什么你應該很清楚吧。”
他攤開手,露出一包開了封的瀉藥。
“日期什么的都很新呢,你是專門為了毒害Hoon-Sung,才買不久的吧。昨天見到你,以為你只是性格爛,沒想到連做人也這么低劣。”
“我——”我連該以什么表情面對他們都不知道,好半天才從牙縫里擠出字,“我沒有放。”
似乎,狡辯激怒了這些男生,一個人上前抓住了我胳膊,其他人不僅不阻止,反而憤慨地說:“我們現在就把這女人交給學校,曝光她的劣行!”
“萬一學校不管,就去找大使館!”
一言一語間,我已經被連拖帶拉進客廳,整套公寓一團混亂,Ho打開門,我知道就要被拖出去了。
我想反駁,雖然確實動過壞心思,但Choi的病絕不是我所害,可現在人贓俱獲,我確實百口莫辯。
并且,Choi討厭我,他完全可以這些人一起咬定我故意下藥使他腸炎。然后,身敗名裂還是被開除,我不敢想象我的下場。
“我相信她!”
公寓那頭傳來一聲虛弱而利落的男聲。
眾人停了動作,一齊看向臥室里,還臥床不起著的Choi。
他艱難地把頭側朝我們,繼續說,“你們別鬧了,我相信我現在這樣子與她無關。”
他臉色煞白,嘴唇干裂,我看著他,他也看了我一眼,單眼皮下大大的眼睛依舊沒有表情,我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Ho甩開鉗制我的手,一串韓語連珠炮一樣蹦了出來,其他人也紛紛附和,卻在Choi接話后陷入了沉默,我正為不知狀況著急不已時,Choi說了一句英語。
“你們先回去吧,我想休息了,回頭找你們。”
然后,四五個男生在每人看了我一眼之后轉頭就走,公寓也因此迅速恢復了寂靜。
西雅圖六月中旬的周末下午兩點,空氣微涼,光線很好。H棟302公寓里沉寂得有些詭異。
從Choi的朋友呼嘯離去后,我站在客廳能夠將他臥房一覽無余的尷尬位置,略帶羞澀地說,“謝謝”。
“不用。”Choi把目光轉向我,干巴巴地答。
我像是忽然被夾了尾巴,驚得退了一步,回過神后,我連忙留下一句“呀,他們給你的粥還沒煮上呢”便灰溜溜地開路,躲避他可能會問出的“你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
那么忽然的一下的、不優雅不好看的失態。
廚房里,大米已經煮熟,我翻出砂鍋,倒入涼水和三勺臺灣魚粉,把熟飯放入加熱后的水中,瘦肉切絲,拌少量生粉、鹽,泡醋和料酒去腥,再將松花蛋碾碎,一起倒入稀飯中,蓋上砂鍋蓋。
我在粥稠至插筷不倒時打入蛋花,攪勻,盛出稀飯,拌上肉松和蔥末,心滿意足地聞了聞香,將一碗正宗臺式皮蛋瘦肉粥端進Choi的房間。
Choi醒著,目送著我停步然后蹲在他床邊,他依舊始終面無表情,我蹲穩后,看了他一眼,舀出一勺粥,大口吃了起來。
“你??特地進來吃粥給我看?”
許是因為病了,他的語氣出奇的軟,眼神也不如平時銳利、討厭。
“我在證明這粥沒毒。”我答完,又認真吃了一口。
我以為這是幻覺。
我看到Choi笑了,咧開嘴唇露出牙齒,還笑出了兩個酒窩。他的鼻梁微高,笑起來的輪廓出奇的好看。因為離得近,我甚至能看清他眼角細微的紋路。
看著他,忘記咀嚼嘴里尚未嚼完的粥了。
我想說點什么,但擔心噴飯又不知說什么,只好作罷。
他張口了。
我相信你的,從一開始。”他說。
我什么巧言妙語也想不出,只好匆匆舀一勺粥,一邊朝他塞去一邊說,“喝粥吧。”
房間里的百葉窗閉合著,光線因此有些暗,Choi縮了縮腦袋,說,“你能重新盛一碗給我嗎?這碗你碰過了。”
我強忍住翻腕把粥蓋在他臉上的沖動,一言不發地起身出門。
方才的氣氛真是恍若隔世啊。不對,是從未存在過。
我完成一門功課作業,離開臥室覓食時,已經是下午八點了,我從烤面包機里拿出面包片,涂好花生醬準備回房時,Choi的房門開了,他走出來,他穿一身質地柔軟的睡衣,也來到廚房拿面包片和花生醬。我們像沒看到彼此一樣低頭做自己的事。
我想抬頭說聲“嗨,好些了嗎”,猶豫了一下還是作罷,這么常見的情景,“嗨”了反而很奇怪。
我又倒了一杯牛奶,端上面包朝臥室走去。
我是在把面包盤放上胳膊肘,以便騰出一只手開門時不小心碰到Choi的手背的。
不知何時,他已經站在了我身后,伸手替我擰開了房門把手。
他個子很高,肩膀也寬,手從背后伸過來,有強大的壓迫感。
他的手背也沒有看起來那么細膩。
“謝謝。”背對著他,我說,然后挪步進屋,把牛奶面包放在了書桌上。
Choi沒有回話也沒有走,直到我準備關門時才有些急躁地開了口。
“那個,”他說,“如果之前有冒犯你的地方,我道歉。我中學是在男校念的,畢業后的兩年兵役也全是男人,我、我不知道怎么跟女生相處,什么時候用什么表情說什么話??我都不知道。”
“噢,”我大腦一片空白,只知道自己的話太過單調,于是繼續說,“沒關系,慢慢來。”
一句“那我寫作業去了”一句“嗯”,他離開我關門之后很久,我還是很想咬自己的舌頭。
又厚又重的彩頁課本攤開在桌面上,我一會兒伏案一會兒喝牛奶,什么“沒關系,慢慢來”,又曖昧又愚蠢,我明明能把話說得聰明一些的,比如??
長夜漫漫,作業極多,我竟然全部浪費在了,反復設想一出不可能重現的場景上。
4.
那一波三折的一天后,有些事情開始變得很奇怪。
我放學回家,總不自覺低頭看鞋架上是Choi的拖鞋還是其他鞋,在臥室里聽到開鎖聲,也會莫名其妙走出門,以倒水喝或者找食物掩飾一番,然后若無其事地說一聲“嗨”。
他回一聲“嗨”,換鞋,回房。還是沒什么過多的表情。
我一個人在客廳里,想起他那句帶了小緊張的“我不知道怎么和女生相處”,會突然覺得手里的自來水比平時好喝。
這一段時光非常短暫。
一周后,我便在路過校內停車場時,看到一個模樣精巧的女生坐在Choi的副駕駛上,Choi時而握握手柄,時而碰碰方向盤,談吐自如,落落大方。笑容也始終沒有從他們中任何一人臉上退去。
我有一種受騙了的感覺。
獨自回家,掛上QQ,與碰巧在線的高中同學卞經綸聊天,才漸漸驅走胸腔里正無限放大的,像是心臟被砸了個洞,不疼但是灌滿了涼風的感覺。
大二后半段起,當初選擇國內大學的同學紛紛參加了短期出國交流項目,卞經綸即將搬來并短暫停留在華盛頓大學,他因此托我找附近的房子。他參與了“美國西海岸四校游學計劃”,加州俄勒岡華盛頓州,一路北上,在四所大學里分別進行為期三周的游學。
我答應下來,又閑聊了一會兒,說完注意事項和恭喜,Choi還是沒有回來。天已經快黑了,我暗暗冷哼了一聲,不知是對自己還是對他。
Choi回家的動靜出奇得大。
彼時,天已經全黑,他扛了兩袋紫米在肩上,剛放進廚房,又連忙出了門去。
他看起來春風滿面氣色極佳,不一會兒又扛進兩袋紫米,然后繼續轉身出門。
“明天還要上課,你不回來早點寫完作業睡覺,去買了五袋米?”看著廚房地板上的一排米袋,我說,“你心情很好哦。”
“是呀。”他一邊興致勃勃的把米塞進儲物柜,一邊回答。
不說我也知道。
他卻若無其事,完工后直起腰,拍拍雙手,繼續道,“你要不要也吃紫米夜宵?這可是韓國料理專用米,在美國很難買的。”
腦海里閃過駕駛座里他開懷的柔和的笑,相較之下,他現在在我面前的表情,頂多可以理解為精神不錯。
“不用了謝謝,我今晚作業多。”我轉身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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