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時光之間

　　一

　　高考結束后，春雪就回了鄉下老家，和很多年都沒有見過面的爺爺奶奶住在一起。每天傍晚她都跟爺爺奶奶一起坐在塘埂子上乘涼，一起聊著小時候和過去這些年的事。

　　那一年，她離開時，油菜花開滿了整個山村，這一年她回來時，綠草鋪遍了整個田野。流年在爺爺奶奶臉龐上刻下越來越深的皺紋，但是，他們依然安好，流年帶不去的，是一個人真誠的念想和了不卻的牽掛。

　　傍晚的時候，天邊常有晚霞浮著，如果一直注視著，還能看到輕輕飄動的浮云。螢火蟲在池塘邊飛舞，發出跳動的光芒，幾乎能把水池照亮。夜空漸漸變黑時，看到流星也是常有的事。

　　而這些，在那個遙遠的大城市里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啊，奢侈到你只能用想象才能去完成。

　　人生，有多少事情不是這樣呢？如浮云，如螢火蟲，如流星，如同我們曾經一起走過的歲月。

　　聽說，許亦彰和向葵在一起了。

　　聽說，清凝考上了清華。

　　聽說，向葵寫了兩年的小說終于在前幾天出版了。

　　聽說，陳典和楊逸的分數一模一樣。

　　聽說，晚風期末考試考了第一。

　　聽說，汪天在高考結束后去了西藏。

　　聽說，許亦彰還有個弟弟，叫張持。

　　聽說，那個每天晚上在她家樓下打籃球路過的人和幾年前教會她溜冰的人是同一個人。

　　聽說……

　　而那么那么多的聽說里，沒有一個是關于他的。

　　二

　　日子在每天晚上奶奶的蒲扇中輕輕滑走……

　　總有一天是要離開的，不管你有多舍不得。

　　“而我之所以能夠笑著離開，是因為我相信我還會再回來。”走在火車上，春雪注視著窗外，對自己這樣說道。

　　火車穿過長長的隧道，在這幾分鐘黯淡的光線中，她只感覺自己在向后退。

　　“物體的靜止是相對的，所以我能看到自己在往后退。”

　　而伴隨著它的，是一種時光倒退的幻覺，于是仿佛能想起很多以前的事，似乎這樣就能回到過去，回到第一次見到他時那個街頭拐角處，還有那顆樹，右手數第六棵，左手數第二棵……

　　但時光，卻是一種無法相對的東西，它會不到過去，也看不到未來。它神秘的是，唯有一步一步向前走，才能看清楚未來，也看清楚過去。

　　可是，不管怎么看，似乎都看不到他的痕跡，他，就這樣慢慢淡出了她的視線，連聽覺范圍之內，都再捕捉不到他的頻率。

　　而時光，就這樣漏掉了一年，兩年……

　　三

　　春雪上一次見到陸憑，還是在兩年前的時候，那是填報志愿的前一天。她正在書店門口看向葵新出版的小說《時光之間》，卻忽然感覺到周圍有一種奇怪的磁場，于是不自覺回頭看了一眼。而陸憑就站在那神秘的磁場中，在對她微笑。

　　但是他們只是寒暄了幾句，她沒有問他上哪所學校，他也沒有問她要去哪座城市。

　　她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看著他周圍的磁場漸漸變弱，漸漸變得模糊……

　　那一片磁場，他永遠帶走了。

　　這磁場里，有那么多她未知的故事，有那么多她未了的心愿。

　　他是喜歡她的嗎？

　　如果不是，許亦彰為什么要在吃散伙飯的晚上攔著楊逸不讓他說他想說的話呢？難道僅僅是為了怕她尷尬嗎？

　　如果是，他為什么在最后一次見面時，卻什么也沒有說？

　　如果不是，他以前為什么要在送她回家之后對她說，他只送他喜歡的人回去？

　　如果是，他為什么要在她的生活里消失了整整兩年？

　　如果……

　　如果，那一天在書店遇到他時，她追上去要了答案……

　　那么那么多的如果，沒有一個可以對抗住時間，它過了就是過了。也許只能等到有一天，在未來的時間里，遇見了我們等待了很久的如果，我們才會知道答案吧……

　　四

　　又是一年四月，聽說郊外有很多油菜花田，春雪騎著自行車順著一路的花香到了郊外最后一塊油菜花田，這里人煙稀少，一朵一朵的油菜花鑄成了一個夢幻般的王國，它們如同絲綢一般一直鋪到了天盡頭，那金燦燦的顏色比陽光更絢爛，也淹沒了穿著黃色外套的她——

　　突然，春雪感覺被什么東西撞到了，像是一輛自行車。等她睜開眼時，才發現自己和自行車一起倒在地上了。

　　這一刻，時空像是錯亂了一樣，眼前的這個人仿佛是從時光之間走出來的，他就那樣出現在她面前，一如第一次和他相遇時那樣。

　　他向她伸出了手，陽光在他的指縫間跳動著，越來越閃閃發亮。

　　這一次，握住了就不會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