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體罰

　　汗水，如一條條小河蜿蜒著從他光滑的脖頸淌過。太陽吻著遠處的地平線，欣賞著人間最后的景色，完成了一天的工作，不緊不慢地在天際灑上一片火紅。

　　少年人瘦弱的腰身挺得筆直，緊繃的雙腿微微有些顫抖，俊俏的臉龐染上了一層朱色，剪下一段夕陽，只為裝扮翩翩少年郎的執著。

　　林旭晨望著樓下伙伴們連走都算不上的“跑”，心里很不是滋味，伙伴們為了他甘愿揮灑汗水，而自己卻輕輕松松地站在屋里。可是心中也有些安慰，還有人會無怨無悔地一直陪著他，真好。五人互相扶持，每邁出一步，汗水就止也止不住地浸濕操場的一片地面。

　　所幸今天正好全校休假，大多都出去了，在校生并不多。偶爾有三三兩兩經過的學生也都不甚在意，大家都習慣了這群“幸運”的孩子接受秦炎各種變態的訓練。

　　屋里沒有人，可林旭晨絲毫不敢松懈，他永遠不會忤逆他的魔導師。

　　林柔月腳下一絆，林旭晨心猛然一緊，還好，魔導師突然出現扶住了她。五人終于停了下來，應該是被魔導師應允可以休息了，默契的全部倒地，大口大口地呼吸。

　　秦炎又突然消失了。是了，該輪到自己了。林旭晨垂下眼簾，努力克制自己腿不要抖，可是纖細的雙腿早已麻木，完全不受他控制。從開完會到現在至少過去了八個小時，他也在這里站了八小時。

　　絲絲痛楚從腹部清晰地傳送到大腦，輾轉一天，除了清晨梁華的一小碗淡粥，再無進食，陳年的胃病又喧囂起來。痛意越來越清晰，被人不斷放大放大。

　　八個小時被定格的身體猛然劇烈活動，整個人抖了抖，這具身體好像不是他的了，令人抓狂的酥癢，仿佛有千萬只螞蟻一起啃咬。他狠狠摔倒在地上，身子蜷縮成一團，手死死捂著胃，一聲細微得連林旭晨都聽不到的呻吟清楚地傳入秦炎的耳朵。

　　一只溫暖的手撫上他的后背，一陣陣暖意蔓延至全身。林旭晨一驚，忽然想起來秦炎還沒有讓他休息，懲罰還沒有結束。思維被痛意打斷，林旭晨忍不出高呼出聲。

　　“怎么了？”

　　“腿……抽筋了……”

　　秦炎面無表情地輕輕揉捏著他沒有幾兩肉的小腿，適當的力度摻著法力，突然就想起來這孩子在孤兒院那干巴巴的可憐樣，這幾年給他養胃又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學院天天變著花樣做山珍海味，這才養出了著幾兩肉。

　　僵硬的身體被秦炎輕柔又輕柔地摟在懷中，他輕笑：“還是小孩子啊，真是讓人不省心?！?/p>

　　“魔導師，”秦炎低頭，懷中的小貓瞪著黑溜溜的大眼睛軟糯糯地叫喚，秦炎笑意更濃了幾分：“怎么了？”

　　小貓蹭著他撒嬌：“我餓了——”

　　秦炎坐下，把林小喵放在大腿上，修長的手指輕輕一轉，一碗幽香的梅花粥不知何時出現在手中。

　　“月做的？”

　　“我做的?！鼻匮准毿牡匕阎啻禌隽诵?，一口一口喂給饑腸轆轆的小貓。

　　林旭晨暗罵自己笨，林柔月剛剛才結束了漫長的跑步，哪有時間做?！八麄冊趺礃?？”

　　“他們我已經叫離惜照顧，現在也應該喝上我做的粥了吧?！鼻匮仔?。

　　“魔導師什么時候會做梅花粥了？”林小喵嘀咕著，頗為不解。

　　“閑暇時找小月教我的?！鼻匮滋ь^瞥了一眼軟綿綿的小家伙，“不想讓小月太累，又害怕某人養不好身體，只好學會了?！?/p>

　　林旭晨不滿地抖了抖胡須，用小尾巴在空中畫了一個又一個圈圈，心下卻也認真品嘗起來。一碗很快就見底了，林旭晨滿足地舔舔嘴巴，小心翼翼地問：“魔導師不生氣了吧？”

　　秦炎放下碗，不喜不怒地看著林旭晨：“我沒有生氣，只是要你記住，下次受了傷一定要回家，一定要來找我?！?/p>

　　“嗯?！绷中癯苦嵵仄涫碌攸c了點頭，“下次一定不會了?！?/p>

　　“今天晚上你們就休息吧，明天照常找我補習?！?/p>

　　林旭晨應了一聲，歪著頭把秦炎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幾遍，輕聲問：“魔導師，你之前說過你有個走失的女兒對不對？”

　　“嗯?！鼻匮兹嗔巳嗔中癯恳呀浬w住脖頸的紫紅色頭發，“怎么了？”

　　“魔導師的屬性是界，雪葵的屬性是幻，這兩個屬性極其接近……”林旭晨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秦炎的表情。

　　秦炎嘴角勾起一絲笑意，“所以呢？”

　　林旭晨被那抹驚心動魄的笑弄得心里發慌，連忙低下頭掩飾：“沒什么，我是說魔導師教導我這么多年，將來我長大了，一定幫您把她找回來。”

　　秦炎笑罵：“什么叫‘教導’？你就是我養大的！兒子找自己妹妹天經地義！”

　　林旭晨吐吐小舌頭，不說話。

　　木純這段時間向他透露出秦炎對待雪葵總是冷漠，好像故意疏遠她，可是看她時眼中卻是滿滿的溫柔。木純說，秦炎應該是為了保護她，而遠離她。

　　林旭晨略一思索：這些年雪葵的眉目越來越俊俏，的確像秦炎，但是仔細比對其實更像離惜；可是離惜的屬性是火，而秦炎的界屬性和幻極其相似，可是也許雪葵的屬性是隨她母親的，這個誰也說不準。

　　一個人不經意的表情、動作、眼神會表達很多，它總是悄悄地揭開人想要可以掩蓋的真相。在林旭晨的不長的人生中，也只有木純一個人有這般能力。

　　所以，林旭晨今天想試探試探秦炎的反應。不過在這個人面前耍小心思著實是算錯了，按秦炎的話來說，林旭晨就是他養大的，又怎么會不知道這小家伙心里的小算盤？

　　天色不早，林旭晨眼角彎彎向秦炎笑道再見，卻硬被秦炎抱著送回了宿舍。歐陽軒他們還沒有回來，秦炎囑咐了他幾句早些休息。

　　在他轉身消失的那剎那，林旭晨手死死捂著胃，重重倒在床上，臉上的笑容還未凝固，冷汗刷的淌下來。

　　疼，好疼，特別疼。

　　最近胃越來越放肆，秦炎的法力都漸漸壓制不住了，畢竟他不是專門治愈的法師，只治標不治本，隨著林旭晨修為越來越高，身體就慢慢產生了抵制。吳心也沒有什么好辦法，只靠各種稀奇古怪的新研究能暫時抑制一段時間，吳心警告過秦炎很多次，要飲食規律，可是作為法師總是難免有什么情況。

　　林旭晨縮進被子里，不斷安慰自己熬一會就過去了。

　　不大一會，歐陽軒和葉天羽也回來了，兩個人臉色都不太好，看見縮在被子里小小一團的林旭晨虛虛地調侃了兩句：“少爺今天睡得這么早啊，難得難得?！币簿投嫉诡^大睡，太累了。

　　打人事件，就以秦炎的“體罰”告一段落，當然事后少不了秦炎對受傷學生家長道歉以及賠償。

　　一片大大小小的絢爛火球劃過，結束了這場對戰。林旭晨不驕不躁地對面前一臉陰郁的男孩說了一聲抱歉，回到隊伍中。

　　這是一堂平常的實戰課。

　　林旭晨靜靜觀看著一旁幾場還未結束的對戰，臉上漸漸浮現出了笑容。雪葵的幻術越發難以破解了，身處幻境中的人每次明明知道一切都是幻象，可偏偏就是沒有一點辦法。葉天羽每次都喜歡先飛在半空，然后慢慢磨時間，地上的那個人往往氣急敗壞地被他玩的團團轉。和葉天羽不同，夏雨蝶則是喜歡速戰速決，通常是一階法術綠化困住對手后再用二階法術汲取吸光法力，逆天的搭配幾乎沒人破解的出。歐陽軒也有和夏雨蝶相似的一組搭配，二階法術光芒萬丈致對方短暫的眩暈，趁這個時間他舞得漂亮的一階法術光劍就出場了。目光轉向一道水藍身影，不禁柔和了幾分。林柔月目前還沒有真正能產生實質殺傷力的法術，一個迷惑對方的朦朧，一個制服敵手的千里冰封，平常對戰的話倒也是完全夠用了。

　　畢竟六人現在年紀都小、修為不高，只有兩個法術，不過都在二階的巔峰，待突破瓶頸，就會又多了個法術。

　　“林旭晨?！?/p>

　　林旭晨回過神來，連忙應聲：“到！”

　　“出列?！?/p>

　　這么多年，離惜依然是那個離惜，總是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是林旭晨卻經常從他的眼底看到絲絲點點的哀傷。冰冷，是為了偽裝自己吧，還是曾柔軟的心隨著最愛的人的離去而變得無堅不摧了？

　　離惜，只有相離才知相惜。

　　“隨意選一人，一起打敗他們。”離惜伸手指了指剛剛比試完的五名伙伴，漠漠看著他，可眼中卻什么也沒有。

　　是的，什么也沒有。這么些年，他越發出塵了，身上仿佛沾染了一絲仙氣，無情無欲，無望無求?？墒侨魶]有所求，眼底為何會不經意流露出悲哀？

　　人類終究不是仙，都會有自己所苦苦堅持的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