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次提筆,也寫不出那縷涼意;多少次茶淡成水,也嘗不盡當年山河破碎;多少次賞雙燕纏綿,也不及他心間微寒。
他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帝王,亦是困禁九年,痛望山河的囚徒,說來我嗜茶嗜雨成性,也是由他而起。我書法啟蒙是顏體,卻日書千字,不能聚顏真卿凜然正氣于筆,又不能敷衍隨意,心思正荒蕪,我初初相逢了瘦金體。遠觀只覺孤于眾書,如一位負手天下的帝王,細看又覺多了幾許人情,自此我心被一個名字牽動著——趙佶。請回瘦金體的臨摹貼,我卻閑置了它,只因為它于顏體風格迥異,我既怕首次臨摹難換心性,又擔心此后字合了兩家風氣不倫不類。一場微雨打濕了我塵封已久的心,許是緣至,我翻開了扉頁,手撣去往日塵灰,潛心練寫起來。一橫,擁天地并生,萬物為一的心境,一豎,成浮生萬象,頓筆即止的氣概,一撇,感勢若枯蘭,轉成折竹的畫意,一捺,揮隨心而生,自由灑脫的自在。他的涼自筆尖遞入我心間,他也曾君臨天下,可他擁有時,從來不曉得珍惜,即使是萬人之上的帝位。
我也曾這樣,在一個微雨的天氣,把在這世間最沉痛的思念葬入黃土,可我擁有時從未惜取,一概得揮霍。換了誰也一樣,都擁有過,而擁有時又不珍惜。寫他的字,仿佛連遺憾都是美麗的。我總不愿面對史實,我不想看到關于他荒唐事跡的一切,如果他只是個書畫家,他定會美名長留青史,而不是人們一聽他的名號,便搖首嘆息“亡國之君”的結局。但如果,他僅僅是個書畫家,那他必定寫不出瘦金體,更畫不了花鳥,因為沒有經歷過,隨便做什么都是空談。我時常想將字寫得更接近瘦金體,我寫出來總有自己的意味,而他的字是一位君主的涼薄沁入筆尖。所以我臨摹時總喜歡飲一杯熱茶,不是為了品鑒,而是為了維持我心里的溫暖,免得他心里的寒由字鉆入我心。故此我寫瘦金體,只愿描其形,不肯知其性,我總是想把自己的暖帶給世間。幾番使了瘦金體在宣紙上寫下幾筆情深,暗笑自己何苦斟酌那字句,他的字便是首讀不透的詩。
我喜空谷幽蘭,它的品質古今幾多文人墨客曾贊及,可憐我拙筆竟寫不出萬中之一。宋徽宗的真跡徹底亂我心中漣漪,每一處折筆都似蘭骨清奇,在這紅塵里,我找到了寄依之地,每一筆瘦金的世界里,都使我感同身受他的際遇。國土的分崩離析,拱手讓了帝,他追悔莫及,在天意的催使下,他成為庶人才曉得,該如何做一名皇帝。惜了他生在帝王家,一句話便是天命,百姓疾苦無所依,一場不經意,縱使才華斐然也承不起。他是任性的,揮霍二字伴他虛度了流年光陰,他能呼風喚雨甚至改了生辰,但他改不了的,是家國破滅的無能為力。我細細將他的詞句品讀,失去過后,再沒了閑情雅致,只余留半場夢,遺落汴京。燕子歡飛,賞燕人的心境卻是不同,如果我是他,我會同他一樣,在有資格揮霍的時候揮霍這一切,因為留存,保持不了最初的質地。我又和他不一樣,因為我經歷過失去,已學會了惜取。
駐筆觀雨,興起填下《沁園春-雨》:
絲縷纏綿,
淺迷飛燕,
深醉遠山,
生來不觸暖。
幾瓣心蓮,
伴雨輕顫,
不訴清寒。
尺素誰傳,
此生情難,
奈何往事盡成煙。
書瘦金,
腕疲靜倚案,
花鳥嫣然。
窗外花雨擦肩,
憶及當年明眸顧盼,
而今作心怨。
幾許癡纏,
幾多留戀,
雨細且寒,
落誰指間?
雖喜細寒,
微雨不敢憶清泉。
空思念,
莫再使悲添,
惜取眼前。
莫再使悲添,惜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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