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麗塔歲月

　　麗塔做選擇，向來非常謹(jǐn)慎，一是她本性敏感，再因童年際遇而安全感匱乏，加之涅樊納于她，在當(dāng)時(shí)，畢竟仍是陌生之境……如此，彼時(shí)初到涅樊納的麗塔實(shí)際上是時(shí)常經(jīng)受著一種被拋棄感與失落感的折磨的，這令她終日憂郁。就算羅觴諸多指導(dǎo)，溫嬈百般勸解，也無濟(jì)于事，她仍舊只感到壓抑和困頓。然而，后來當(dāng)她對(duì)介繁談起這種被拋棄感時(shí)，她終于得到了共鳴，甚至獲得了答案……

　　介繁靜靜微笑著說“別忘了，咱們本來就是自己拋棄自己的一類人。不然也不會(huì)到這來?！苯榉币浑p澄澈撤的水眼睛溫柔地把她含住……恩，自棄才是真可怕，她這樣想著……那算是她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約會(huì)。是他堅(jiān)持每天在入土為安真情癡心守望了麗塔三個(gè)月之后。自從麗塔出現(xiàn)，介繁才成了那里的?？汀@一天他帶麗塔到郊外燒烤，說到這個(gè)話題的時(shí)候天色已經(jīng)黑透了。當(dāng)天他特別幫麗塔準(zhǔn)備了小豬排。麗塔可以想像到他在家里用心制作食材的樣子。想著他打算把蕃茄和紅辣椒腌漬過的香辣豬排,放進(jìn)碗里入味，恩，他差點(diǎn)忘了，還得放幾片月桂葉才行。黑胡椒要研磨成粗粒的,大蒜要敲碎……里面還要放些姜沫,要放辣椒粉,肉豆蔻,所有手邊的辛酸料通通放進(jìn)去...此時(shí)此刻看著原本黏膩腥臭的豬排騰在烤爐的紅色火光里烤得焦黃噴香,骨頭也變成黑褐色開始發(fā)亮?xí)r，他正拿出紅酒，小心翼翼倒進(jìn)酒杯，向著火光映襯下紅蒙蒙的麗塔笑道：“只給你一點(diǎn)。別多喝?！彼丫票f給麗塔，紅色酒漿只有三分之一不到的樣子。他看著她，眼里亮晶晶的，那是孩子樣的羞澀和喜悅。溫柔的目光閃動(dòng)在面前這張也許是被火熏得微紅的少年面容上，充滿愛意和疼惜。在星光疏落月霧迷蒙的晚秋夜里，帶給她溫暖和希望……哎，你看吧，打動(dòng)一個(gè)女人，其實(shí)并非難事。需要的不過是，適當(dāng)?shù)臅r(shí)候，讓她心動(dòng)。一點(diǎn)感動(dòng)。如此而已。麗塔淡淡想著，她對(duì)介繁的信任和喜愛，大概就是從這一刻真正開始的……她需要一個(gè)簡單的愛人。

　　夜光照的地上碧青，挨挨擠擠長著墨綠的木槿樹，影影綽綽生著藏藍(lán)的白樺影。地底下噴出來的寒潮氣，凝結(jié)成一朵朵碩大的冷藍(lán)的花。都因這木槿是南洋種。至于北方來的白樺，雖是不開花，但在白樺下面，不甚多的空隙里，生著各種我無法言明的花草。仿佛是一汪汪艷麗晶瑩的藍(lán)，紫色，玫粉紅的霧氣，在夜光里，融化了，化作迷糊的薄紗一樣的回憶一樣的東西。不過她仍舊認(rèn)得出這種潔白的有斑紋的背對(duì)背開放的并蒂蓮花。當(dāng)然還有，這許多紫青色的鳶尾花。都是介繁教她認(rèn)的。他托著她酥軟的手，在柔嫩的毛絨絨的花瓣上輕輕觸摸。他看著她癡笑。他說她的發(fā)，聞起來真香。動(dòng)人過花香太多……此刻他又向著麗塔怯怯望著怔怔笑著。麗塔心里不覺一陣酸楚，覺得介繁的可憐……介繁是可憐，愛她愛的厲害，與她一起總是心醉神迷恍惚迷惘的樣子。愛到這地步了，也許任誰都是可憐的了。自愿卑微，自覺幸福。唉，她自己又何嘗不可憐呢。被困在涅梵納這樣郁沉沉蒼森森的鬼地方啊，真可憐。人，無疑都是可憐的，本來就是可憐的。憐人憐己?？蓱z的太多，就可憐不了那么許多了。就這樣想吧，她這一顆心才好又歸回寧靜。

　　他吻她的時(shí)候，她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只是慣性順應(yīng)著……腦子里想的事，說來好笑，竟是郊外這草叢花木間必然會(huì)有的無數(shù)小蟲。身子柔軟粘膩的或是油亮硬脆的，蠕蠕的爬，支支地叫。田里也許是有青蛙，甚至青白小蛇，再是彼得潘樣的小精靈也說不定……翅膀翩翩，晶晶亮，神色奕奕的。你沒發(fā)現(xiàn)么，那是你把它當(dāng)作螢火蟲罷了。然后七八個(gè)星天外，兩三點(diǎn)雨山前的樣子，我不說，你也都能想到了。

　　郊外的夜，不徹底的寂靜，是因?yàn)檫@所有的生靈，悄悄鬧。是因?yàn)樗聞?dòng)而熱烈的心，砰砰跳。是因?yàn)樗D(zhuǎn)不停的思緒，纏纏繞。

　　山麓的黑影子，翻山越嶺的泠藍(lán)的天。缺半的月亮，不規(guī)則的一彎，美人眼下的一抹淚。銀燦燦的光輝。山外的白鷗灣，白鷗灣外的海上，浮著灰黑的島嶼。島嶼上又有山，山外又是海。海外再是山。無窮又無盡。海上，山上，花瓣上，樹葉上，處處是風(fēng)霜似的青輝。

　　介繁也許不會(huì)是一個(gè)好情人，但應(yīng)當(dāng)是個(gè)好伴侶。過去麗塔有過太好的情人，又如何呢，終于情傷蝕骨，殞命奪魂。好情人最傷人。

　　于蕭，迷人最真，傷人最深。

　　他的話，溫嬈始終言猶在耳——

　　“找個(gè)時(shí)間，帶我去看看麗塔吧?！?/p>

　　溫嬈睡去之前，還被這句話糾纏的淚涔涔地自憐自艾了許久……唉，好吧，誰讓她自己愛于蕭愛到了這地步，而于蕭又戀麗塔戀到了那境界，誰都無法自拔，誰都無有解脫……她想著，也許他見到麗塔了，他看清了現(xiàn)實(shí)的不可能、無希望，了解了他給麗塔種下的病根，他也許就會(huì)死心了，到那時(shí)候，他對(duì)自己，也許會(huì)有點(diǎn)真心……就算沒有真心的話，也該有些疼惜之心，善解之心，體諒之心。到時(shí)候同是天涯淪落人，總該更親近些吧……嗯，好！就帶他去看看麗塔吧，嗯，看看吧，他那么那么愛的麗塔……

　　此刻的麗塔是以一種閑閑的漠然和緊緊的快活，在“入土為安”的橢圓青石舞臺(tái)上隨性便唱來一首《Losinggrip》。她眼里時(shí)時(shí)流露一層蔑視的喜悅。高傲是她的風(fēng)情。她穿一件灰色連帽衛(wèi)衣，黑色牛仔褲，白色帆布鞋。灑脫立于舞臺(tái)中央，一把紫羅蘭色電吉他跨在身上，任她嫻熟擺弄撩撥。上衣的帽子隨意罩住毛躁的半長頭發(fā)，銀灰色的發(fā)梢閃爍隱現(xiàn)，瓷白的小凸臉掩映其間，更顯出一股超凡脫俗的清麗冷媚。她的煙熏眼眸她的玫紅唇彩，相稱之下，也是真有幾許驚世駭俗的艷麗魅惑的。她瀟灑得彈出前奏，真正要開唱了的時(shí)候，她雙腳打開，寬過雙肩，一只手把扶住落地的高架麥，上身微含傾向麥克，半垂著頭若有所思，抬頭的一瞬，眼波絲滑，笑容敷衍，只此不經(jīng)意的一瞥，已喚醒于蕭心緒萬千。

　　“Areyouawareofwhatyoumakemefeel,baby

　　RightnowIfeelinvisibletoyou,likeI'mnotreal

　　Didn'tyoufeelmelockmyarmsaroundyou

　　Why'dyouturnaway

　　Here'swhatIhavetosay...

　　Iwaslefttocrythere

　　waitingoutsidethere

　　Grinnin'withaloststare,

　　That'swhenIdecided...

　　WhyshouldIcare

　　'Causeyouweren'ttherewhenIwasscared

　　Iwassoalone...

　　You,youneedtolisten!

　　I'mstartin'totrip,

　　I'mlosin'mygrip

　　AndI'minthisthingalone...

　　AmIjustsomechickyouplacedbesideyou,

　　Totakesomebody'splace

　　Whenyouturnaroundcanyourecognizemyface

　　Youusedtoloveme,youusedtohugme

　　Butthatwasn'tthecase,

　　Everythingwasn'tokay

　　Iwaslefttocrythere

　　waitingoutsidethere

　　Grinnin'withaloststare,

　　That'swhenIdecided...

　　WhyshouldIcare

　　'Causeyouweren'ttherewhenIwasscared

　　Iwassoalone...

　　You,youneedtolisten!

　　I'mstartin'totrip,

　　I'mlosin'mygrip

　　AndI'minthisthingalone...

　　Cryin'outloud

　　I'mcryin'outloud

　　Cryin'outloud

　　I'mcryin'outloud

　　Openyoureyes

　　Openupwide

　　WhyshouldIcare

　　'Causeyouweren'ttherewhenIwasscared,

　　Iwassoalone

　　WhyshouldIcare

　　'Causeyouweren'ttherewhenIwasscared,

　　Iwassoalone

　　WhyshouldIcare

　　Ifyoudon'tcare,thenIdon'tcare

　　We'renotgoinganywhere

　　WhyshouldIcare

　　'Causeyouweren'ttherewhenIwasscared,

　　Iwassoalone

　　WhyshouldIcare

　　Ifyoudon'tcare,thenIdon'tcare

　　We'renotgoinganywhere

　　寶貝，你知道你給我的感覺是什么嗎？

　　你對(duì)我視而不見，就像我根本不存在

　　難道你沒有發(fā)現(xiàn)我的胳膊正把你牢牢鎖住

　　你為何要甩手而去

　　有些話讓我不得不說

　　我被你丟棄在那里一個(gè)人哭泣

　　我等在那里

　　帶著失落的眼神傻笑著

　　就在那一刻我下定決心...

　　我干嗎要在意？

　　因?yàn)樵谖液ε聲r(shí)你卻不在我身邊

　　我感到如此孤獨(dú)

　　你，你要仔細(xì)聽好!

　　我要重新開始新的旅程

　　我再也沉不住氣

　　這是我自已的事

　　我是否只是你放在身邊的陪襯

　　以代替某個(gè)人的位置

　　當(dāng)你轉(zhuǎn)身而去之時(shí)你還能否認(rèn)識(shí)我

　　你曾愛過我也曾抱過我

　　但事情并非如此

　　一切都已變了味道

　　我被你丟棄在那里一個(gè)人哭泣

　　我等在那里

　　帶著失落的眼神傻笑著

　　就在那一刻我下定決心...

　　大聲痛哭

　　我痛不欲生

　　大聲痛哭

　　我痛不欲生

　　睜開你的雙眼

　　睜得大些

　　我為何要在乎？

　　因?yàn)樵谖液ε聲r(shí)你卻不在我身邊

　　我曾感到如此孤獨(dú)

　　我為何要在乎？

　　因?yàn)樵谖液ε聲r(shí)你卻不在我身邊

　　我曾感到如此孤獨(dú)

　　我為何要在乎？

　　如果你都不在意，我也不會(huì)在乎

　　我們不會(huì)再繼續(xù)下去

　　我為何要在乎？

　　因?yàn)樵谖液ε聲r(shí)你卻不在我身邊

　　我曾感到如此孤獨(dú)

　　我為何要在乎？

　　如果你都不在意，我也不會(huì)在乎

　　我們不會(huì)再繼續(xù)”

　　麗塔的聲音震人耳膜，蕩人心緒。沉在麗塔的歌聲里，像奔跑在遼遠(yuǎn)而沉寂的曠野里，身體消耗到雙腿發(fā)軟，胯骨酸澀，汗?jié)褚律楞骂^脹臉，兩眼直視，口干舌燥也都是有著釋放的興奮和快樂的。一顆心是那樣的激動(dòng)，對(duì)著無人的空曠大喊心中的積言，回聲也是自問自答的癡語。然而，太滿足了！

　　麗塔唱畢，溫嬈將她引下臺(tái)來，膩笑拉扯到于蕭面前，將他們彼此介紹，介紹于蕭的時(shí)候，溫嬈是一臉糾結(jié)，仿佛有話不知如何說的為難樣子，躊躇片刻，于蕭搶先道：“于蕭，溫嬈的朋友。跟你一樣，唱歌的。”于蕭早知道有關(guān)“摯愛記憶復(fù)發(fā)癥”的一切，關(guān)于涅樊納的恩惠與罪責(zé)，因而他才將同麗塔的重逢一拖再拖，他是真愛著她，想念著她，卻不想她再因?yàn)樽约涸蚴艿饺魏蝹?。于蕭這做法，雖看似是退讓，其實(shí)又是進(jìn)攻的，是向著所盼所想所癡所愛更進(jìn)一步的探路。

　　溫嬈也恍然大悟似地，瞇眼笑著幫腔道：“是啊，于蕭才剛來涅樊納不久，因?yàn)樾┧饺嗽颍暗墓ぷ鞑蛔隽耍蚁胫?，羅觴前些日子不是還提過要找歌手的嗎，所以就帶他來了！”溫嬈自己都沒想到一張口竟說出了這樣一番不留后路的話，這謊話說得太圓潤太稱意了，反倒就沒路可退了。她僵著臉還是笑，一雙眼睛卻不安地看向于蕭，沒想到于蕭表現(xiàn)的如此坦然，實(shí)際上他是根本無意其他，一雙眼睛只凝視住麗塔，一顆心只跳動(dòng)著麗塔。

　　麗塔也免去溫嬈的麻煩，灑脫一笑，向于蕭伸出手來，自我介紹到：“你好！同道中人！既然是同類，廢話不多說，很高興認(rèn)識(shí)你！”麗塔說著笑容愈發(fā)明艷起來。

　　久別重逢的場面，像一幅古畫。創(chuàng)作的年代久遠(yuǎn)，積蓄的情感卻亙古不變。

　　他們相視微笑，盡管麗塔的笑多半是出于禮貌性的，因?yàn)樗悬c(diǎn)認(rèn)為于蕭大概是溫嬈的男朋友，并且很知道一些他和女明星彥惜的前塵往事，因而各種意味的笑意就一并堆起來，成了此刻臉上豁然一抹微笑。于蕭卻感到一種可親可近的感動(dòng)。仿佛昨天還沒有過去，即使已去，還可重來。

　　過去到現(xiàn)在，中間隔著的那許多離間的歲月，此刻化成了石，砌成了厚重的青石墻，矗立在他們之見，隔開兩邊，不同的天地和風(fēng)景。曾經(jīng)糾葛過的愛與痛的記憶，如今也化成另一堵墻，是面單面透光的墻，于蕭和麗塔分別在兩邊，他看得見她，舊夢(mèng)無限，仍舊愛戀。他所見的麗塔，新的形象之上浮動(dòng)跟著昨日身影，縈繞的盡是綽約的光與色，海市蜃樓一般。然而，她什么都看不見，只有漆黑一片。且還隔音的，他喊破喉嚨表達(dá)思念她也什么都聽不見。

　　她雖對(duì)他相逢不識(shí)，他卻已為她輾轉(zhuǎn)經(jīng)年。

　　于蕭遲疑地握住麗塔的手，似乎是呆住了，久久不肯松開。直到麗塔尷尬不堪，才硬將手從于蕭手中掙退了出來，笑容窘迫，心中卻并無懊惱。她只當(dāng)他是迷糊住了，這反倒為他更添一份男性的可愛。是他冷傲的神氣之中透出的一抹亮色……此時(shí)，麗塔才發(fā)覺了于蕭灰藍(lán)色的瞳孔，一時(shí)間，被迷惑住了一般，慌了神，那眼睛仿佛是海洋的漩渦，是海的心，是海的魂，是海的夢(mèng)魘。正是因由這海似的眸，麗塔更將于蕭的樣子仔細(xì)端看——于蕭

　　于蕭穿一件淡紫色襯衫，一條純白英倫長褲，細(xì)長身段，身材瀟灑。麗塔身高只及他肩，她要稍微抬抬臉才能將他的樣子看看清，然而她提眉抬眼的姿態(tài)，于蕭看在眼里，一時(shí)又成了極溫情的觸動(dòng)。

　　麗塔的一顆心也被不知名的情感激流滌蕩得索索顫動(dòng)。

　　她發(fā)覺他時(shí)時(shí)凝視著自己的目光是那樣纏綿，她的心忽然就開始無緣無故的劇跳。柔腸千回百轉(zhuǎn)。像是心里憑空就有了一個(gè)初生的嬰兒，歡騰的，興奮的，快樂的，卻是一直啼哭的。紛紛擾擾，明明滅滅，真真幻幻，往事沖破堤防，沒過心頭，直涌上來，最后從眼睛里流出。她不能自己的就哭了。卻根本不知道哭的究竟是什么。而那眼淚，也不是真的眼淚。那是鮮血。甚至可以聞得出那血液的鮮濃的熱和腥的味道。繼而耳邊也垂下血來。她全身顫抖，滿臉是血水漣漣，凄艷的美麗容顏。

　　于蕭十分驚動(dòng)，看著此時(shí)的麗塔，他感到切膚的疼痛。他沖口而出：“麗塔！”

　　她瞇著眼睛恍惚的看著他，似乎是想睜也張不開的惺忪朦朧，嘴里發(fā)出一些極其輕微的聲響，近似于親密的呢喃，而后眼睛一眨一合，身子一歪，就要暈倒過去。

　　于蕭不顧一切，趕緊扶抱住她。她已經(jīng)失去意識(shí)。于蕭一手托著她的脖頸，一手架住她的腿彎，輕易就將她整個(gè)人孩子似的抱在懷中。于蕭把她抱進(jìn)車內(nèi)，羅觴開車，一路上，于蕭緊緊擁抱著麗塔逐漸冰涼的身體，男人的眼淚不管不顧的流下來。麗塔只是昏迷著，血淚是自顧自的不竭垂淌，浸濕染紅了于蕭紫色襯衫的胸前大片。濃紅淋漓。

　　麗塔的不自知底蘊(yùn)的血和淚。令所有人心驚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