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4-09-26 14:16

第七章女明星

　　她不是沒有過一死了之的想法。但她實在不敢想象也不能忍受自己死后的情形。人們是不會因為她死了就對她看得起些。他也不會因為她死了就少恨她多愛她一些。如果是早兩個月的時候，她自殺死了，為了艷照事件，為了**傳聞，她死了，那或許還算得上以死明志的剛烈，但她知道仍然會有更多的人擺一副鄙夷到興奮了的嘴臉，說她這行為恰好印證了她的心虛，是不打自招。并且，人們的真實的言語往往比她能料想到的還要難聽也未可知。當然，也會有執著的喜愛她崇尚她的人們，他們會以各種形式對她進行悼念悼念，以及此后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對她懷念懷念。自己的拍的如意不如意的照片都被拿來祭奠祭奠。她都看不見了。幸好，什么都不必再見。

　　今天的月亮圓而大。卻是格外的晦暗。窮途末路的樣子。黑暗中的房間像曠冷的水缸底，她一個人沉沉陷在里面。

　　她也真的有心向死的。可是天知道在涅樊納自殺死了后，又會被送到什么鬼地方去。她幾乎可以確定，那必然是比涅樊納更加壓抑和絕望的境地。關于涅樊納，一直以來都有許多傳言，有人堅信涅樊納是自殺者的天堂，也有人篤定它就是傳說中的無間地獄……而且，關于在涅樊納自殺而亡的下場她也有所聽聞，據說那些執迷不悟自輕自賤自殘自傷自殺致死的人們最終都會被送去消亡之地，它在幽冥界的最底層，更遠在地獄的最深之下，甚于涅樊納的懲罰。她也真有害怕。她不敢再想了。只是她怎么也咽不下這口氣。她真有些賭氣似地，此時此刻，她仿佛只有在這氣里才能找到安慰，才能得到勇氣和信念。雖然她自己都無法說得清這氣何緣何故。她只感到心底下有火燒火燎著，直燙到喉嚨里，鼻腔里，眼眶里，她整個人都要焦成灰了。這最磨人的一點時間似乎過得太久也過不去，痛苦總是讓人覺得可以無限接近永遠。時間都不存在意義了。她痛到了極點。她以為到了終點，其實才是起始。

　　準備開始了啊！

　　“Action！”副導演中氣十足長吼一聲。

　　眾人瞬間進入表演，展出千人一面的喜慶笑臉。挨挨擠擠，踮腳伸脖探頭望。不一會兒，密密匝匝的人群就層層迭迭的圍上來了。圍觀旺戶嫁女的場面，活靈活現呈現眼前了。

　　“新娘子來啦！新娘子來啦！”某個小孩爆出尖脆的聲音喜洋洋的嚷道。仿佛是禁不起他這一呼扇似的，新娘倒真的出來了。

　　只見，紅艷艷的彥惜在喜婆喜娘的攙扶下扭身搖曳的邁出大門門坎，步履生姿的緩步走來。虹裳霞帔步搖冠，鈿瓔累累佩珊珊。斜陽照在她大紅色的衣裙，鮮艷得可怕，像個血紅的陰影。錦綺粲爛。新娘上身是繡紅絲緞外罩紅紗衫，配云霞五彩帔肩，霞帔闊如背心，中間綴以圓形的鳥紋補子。挺立著的半寸元寶領嚴絲合扣正好遮住她頸部傷口。下身華裙百褶艷紅似火，流淌著，綿延著，燎過什么，什么就燃燒了。

　　紅蓋紗帷只拖到頸項，所遮之處，她頭戴金花八寶鳳冠兒，梳矮墮綠云髻，綴攲危紅玉簪。依舊桃花面。應是柳葉眉。朱唇輕合，眼波婉轉。指環、手鐲、臂釧、玉佩、香囊巧安其位，如此一來，鳳冠霞帔，長裙曳動，環佩叮當，絕色嬌娘，動魄而出。人間天上，不可再得。然而就是這樣人生大事的一幕情節，卻也不需要她的表情和表演。紅頭帳下的一切聚散離別、喜悲苦樂都不必出境。誰也看不著。誰也看不清。

　　洋梧桐的葉子蕭蕭落著，像無數只枯槁的手，又像色衰的吻，都是老了的人的愛撫，是垂死的親密，凋落下來追逐她，她其實是很厭惡的，然而卻不抗拒。她受慣了自我勉強自我犧牲從而達到自我成就了。

　　在沉沉鳳冠累累金花寶翠以及搖搖擺擺的珠簾的掩映下，彥惜一張絕世美麗的小臉結滿了哀怨。她垂著眉眼，眼尾的胭脂卻是固執的向上掃著，帶種幽凄的媚態。圓滿的嘴唇油光膩亮擦飽口紅，像一個新生腥鮮血潤的刀口，艷麗的刺眼震心。她空一片腦海空一顆心地就只想著于蕭，他們的相遇，他們的真心真意，他們的床第情緒，他們的分手言語，他們的不舍記憶，他們的未完待續……她只覺得手腳冷冰冰的，嘴唇不住的輕顫，太陽穴異常興奮的跳躍，臉漲得發麻，身上瑟瑟發抖。整個體內的血液仿佛都凍結了似的，人也呆呆的。只有淚水有靈性，最懂人心，流淌漣漣……

　　淚水沾染了彥惜眼瞼邊臉頰上濃厚的胭脂，再垂下來，就成了紅淚。好似血淚。恰巧無意之風吹過彥惜卻有心有意的為她掀去了紅蓋頭，于是，人們都看到了這樣一幕——看到那血淚從她的眼下一路淋漓到脖頸，又涎過咽部外翻的傷口，再襯著紅眸紅唇，紅衣紅裙，她就像是剛從血水侵泡里被撈出來一樣，連曬曬干都沒來得及，嘩嘩滴淌著血。美人泣血的一幕，驚艷驚魂驚心。叫人看了，雖不至毛骨悚然，也不免倒吸涼氣震撼戰栗。兩眼直視，有嘆無語。

　　然而彥惜自己卻異乎尋常的平心靜氣。前所未有過的豁然明朗的情緒。她知道了自己唯一的一次堪稱愛情的經歷大勢已去，她接受了自己同于蕭的無緣結局。她已無需悲泣，也不再猶豫。早沒有了當初那般徹夜難眠，食不下咽，錐心滴血，痛不欲生，無可奈何，絕望以待。她早就不屬于她自己了。她把自己出售一空了，在一次次的命運晉級中。她萬念俱灰。終于終于，決定了心意。平息了一切。真相大白，塵埃落定。

　　導演緩過神，喊“咔”結束的時候，彥惜的另一部劇目才剛剛拉開序幕——

　　“豪門二代金融才俊何耀東千萬迎娶當紅女星彥惜”的消息一出，即刻便街知巷聞，引發熱議。艷照女明星。風流太子爺。奉子成婚。嫁入豪門……女明星的生活，永遠不必擔心會缺少話題來演繹。

　　彥惜演戲結婚了無數次，如今真正要嫁人，卻覺得未必比演戲來得更真實。反倒悵惘起來。然而一部戲接下了，職業操守名譽資歷都提醒著她，無論如何也要全情投入的演下去。別忘了她可是曾摘得過各大影展的桂冠的彥惜啊，演技嫻熟，真情流露，詮釋細膩內心戲劇的能力無可比擬。很多時候她高超演技都騙過了自己。保不準時間久了，他們這一對也就得以假戲真做，幸福快樂了。

　　不過演戲么。她最在行。娛人娛己。也愚人愚己。

　　而后，他們一對甜蜜準夫妻便在媒體視野中樂此不疲的大秀恩愛。畢竟，但凡能夠規劃到愛的名義上的所作所為，就算再虛偽可惡，也總是可以得到維護和贊美。如此，抱著愛情使然的高尚情懷，他們名正言順理直氣壯地存著私心各取所需了。

　　“各取所需。互惠互利嘛。沒什么不好啊，何況人家肚子爭氣，頭胎就生個兒子，母憑子貴，好日子長著呢，越往后越不要愁！”羅觴笑說。別人都覺得她難得有閑心談論八卦，殊不知她一直對于八卦十分留心，只是并不達到熱衷程度。畢竟女人，總有天性。

　　“女明星不都是出來賣的嘛！”溫嬈一邊笑一邊已經盤算著如何將此當做自己的理論再去講給別人聽。

　　麗塔坐在旁邊沒有參與進來，只懶洋洋的斜靠在羅觴背上，正嚼著餅干，翻看著一本文藝派的時尚雜志。她稍稍抬一抬臉，暇著眼睛對溫嬈意味深長的笑笑，把雜志上的餅干削抖了抖，說著“您老可留點口德吧！”……雜志攤開的一頁正好是有關女明星彥惜的一篇專題報導，題目取為“風口浪尖蛻變姹紫嫣紅開遍__對話一個全新的彥惜”。據說是其產后復出第一次接受媒體訪問。還配了幾張彥惜的照片，一襲大牌設計師款白色紗麗式樣禮服裙外搭一件經典款米色風衣，裙擺處頗動心思，百褶的開散式的，麗塔看著便能想象出她走動的時候裙邊一撩一顫，身姿搖搖曳曳的靈動可人的樣子。照片上彥惜的笑容是依然如故，爛漫如花。除卻慣有的淑女風范之外，如今又多了一層為人妻母的寬容、慈悲與溫柔情懷。結婚生子——暫別了娛樂圈那瑰麗的世界的光環籠罩，她卻并未因此失去了自己的魔力般的魅力……果然姹紫嫣紅開遍...為人妻母后，彥惜有意開始大走氣質路線。也頗受媒介輿論好評以及社會大眾的歡迎……真的風口浪尖蛻變？……那只是表面。說到底，人們還都記得她的來歷。就算她自己忘了，看客都還記得。酥胸玉腿，坦乳露背。所謂為藝術獻身而現身出頭的女明星，人們總是特別記憶猶新，往后的路也總是倍加關注。她成不了名，便沒有所謂，興許還能夠得到些惋惜和慨嘆，然而怕就怕像彥惜這樣成名，且還是大名，大紅大紫。如此一來，各路看官就受不了了，一輩子所推崇的倫理道德一起都用上了，批你，罵你，損你，謗你，興致所致保不準還要陰陽怪氣卻理直氣壯的唾棄你。總之，女明星就是是非的代名詞，一脫成名的女明星更是眾矢之的。事到如今，彥惜的名字，仍就赫然矗立其間。且一枝獨秀的意味。轉型轉型，再轉也轉不出原形。

　　麗塔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嘟囔著：“誒？她之前那個小帥哥呢？”

　　“誰啊？”羅觴道。

　　“就是溫嬈上次只給我看的那個……”她看向溫嬈，眼中帶著期盼的神色。

　　羅觴立刻試圖岔開話題，道：“你怎么那么八卦啊！”

　　“于蕭！”然而并不能擋住溫嬈的熱情解答。急忙道：“不就是于蕭嘛！怎么了？怎么了？你知道什么？”

　　“我啥也不知道啊！我就好奇問問啊！”麗塔窘住了，忙道。

　　溫嬈瞪大了眼睛，滿是興奮的神氣，說：“于蕭他——”

　　“溫嬈！你行了啊！”羅觴向她使了個眼色，既有提醒又有警告。警告她莫害麗塔，提醒她別傷自己。溫嬈想到之前大病，心頭一顫，也不再多言了。唯恐一錯再錯，自招禍事。

　　“呃，就分手了唄。”低聲說，用來完結這一話題。“婊子無情，戲子無義么！她兩樣都占了！”

　　“是啊，女明星么，不是嫁男明星，就是嫁富二代官二代，再或者他們老子唄。像于——啊，不——像那灰姑娘哥們兒，就繼續灰姑娘吧——哄孩子的故事！”羅觴繼續打岔。

　　然而這又引起了溫嬈另外的興趣，她一面笑一面侃侃而談：“是啊，你去打聽打聽二三線女星什么價錢了都，像彥惜這樣的一線，更不用說了！普通人是把不起的誒！”

　　“什么什么價錢？”羅觴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