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永遠的莫妮卡

　　終于，她不再叫喊，只咻咻的急促的喘著氣，雙眼充血死死地盯住他，只恨不能殺了他。而他才提好褲子，正預備離開，卻又被她那積怨示恨的深重喘息惱住了。他一時間仿佛瘋魔了一般，沖返回來，抬腿就向著在地上已經蜷縮成團的赤裸裸的美詩一陣亂踢。一面踢，一面破口大罵，“讓你裝清高！賤貨！”后來索性一手拽住她的頭發把她半個身子拎起來，胸前腹部拼了命的狂踢亂踹。她只是咬著牙也不肯出聲，圓瞪著雙眼睜睜注視著他，仿佛把他一個人盯到骨髓里，他因此更不能不痛恨著把她往死里踢啊踩啊，直到她像一個冰冷的死尸。

　　不久后，她真的成了死尸了。并且是同他同歸于盡的死尸。焦灼的，炭黑的，沒了人形的，

　　記憶到死亡為止打住了。

　　莫妮卡回過神，深深吸了口氣又長長的呼出來。心慌緩解了不少。她告訴自己，把過去忘了吧。好日子在后頭呢。今后她就將作為涅梵納的頂級富商的情人被萬千寵愛金砌銀堆地供養起來。夢寐以求的生活，這就來了。她這樣想著，暗暗地笑得真美。

　　今天是她在派拉蒙夜總會的最后一夜。

　　她在這里締造了多少或關于癡心等候或關于一擲千金的傳奇故事呀，那么精彩，那么驚艷。前人晚輩，都再難超越。莫妮卡心知肚明，她自己本身就是個關于美麗和風情的傳說。屬于派拉蒙，屬于涅梵納。

　　然而，風塵里醞釀的傳說，似乎注定就要帶有悲情的色彩。

　　莫妮卡總以為自己會是例外。

　　當她覺醒，為時已晚。

　　她也并非天真到以為情人可以被愛一生一世，只是沒有想到愛人的嘴臉會善變到一朝一夕就天差地別。

　　一年了。非打即罵的日子，莫妮卡終于快要熬不住了。

　　仲夏的正午，太陽很盛，光影慘烈。莫妮卡一如往常，略施脂粉，稍作打扮，來到家附近的露天咖啡店喝午茶。她穿一件純白露肩寬松針織衫，一條奶黃色緊身打底褲，泛棕的柔長卷發隨意綰在右肩，有一種迷人的慵懶。此刻，她正出神地喝盯著桌上的白瓷花瓶里一朵打蔫了的粉薔薇。她感到自己的臉頰脖頸都被曬得火辣辣的，胸口悶得發慌，心臟直發悸，然而手腳卻冰冷。眼淚滾下來也是涼的，緊忙用手去揩，卻越發悲從中來，索性用手背捂住臉痛快哭起來。如果有啜泣聲也是及其清淺的，怕驚擾了誰似的，怕暴露了什么似的。她越是克制著哭泣，隔膜越是執意的抽搐著。陽光明媚里，她薄而細的影子，森森的，簌簌顫抖著。她暗暗地感到被吞噬的痛楚。她很清楚她自己的處境，不潔的名譽，不潔的身體，不潔的過去和繼續。寄生的生活，寄生的情感，寄生的生和死，都是不由得她自己掌控的。且掌控她的還不是別人，那可是涅樊納人所共識的大富豪，同時也是不為人知的大**。再加上莫妮卡也真是他煞費苦心經營了的玩物，是熬了精力因而有些恩義的。縱然激情退卻食之無味，但仍覺棄之可惜，總歸不甘放她自由。再說，就是他放手了又如何？她離得開嗎？她早已是毒深癮重了。

　　一張紙巾遞到了她面前。

　　莫妮卡臉漲得通紅，咬著嘴唇，不言語，許久才發出聲來，“謝謝。”卻始終未抬頭看那少年。

　　少年則始終保持著燦爛笑容。溫暖而親厚的。那笑容本身就如同一個矢志不渝的戀人，困境中仍舊讓人動容。

　　他又向前遞了遞紙巾，意思像是勸解，更像安慰。莫妮卡接過紙巾，順而抬了抬臉，滿眼噙淚，睫毛也是絨露露的，在陽光里格外的晶瑩剔透，雙眼好似兩灣綺夢，而那少年早已被攝入夢中。他恍惚的仿佛怔住了，只是呆呆的看著她，她純潔天真，清麗脫俗如天降而來的靈氣逼人心魄，至此一瞬，她在他心里冰清高潔人間難得的美好形象就已根深蒂固了。

　　后來，他們交換了微信，互相關注了微博。相聊甚歡，相視甚高。莫妮卡甚至還真情流露地對他說了自己的真名，而他也毫不掩飾地靜靜流露著對莫妮卡的愛慕。

　　莫妮卡在心里也不是沒有想過他和她也許的發展，也許的以后，也許的愛情，也許的好結果……說不定，她真的還可以重新開始。嗯，新的生活。誰說不可以呢？……看呀，他的出現，給了她這么多新的希望的苗頭，多好。

　　然而，這一切都沒來得及開始，就以最殘忍的方式結束了。

　　方卓毅發現了莫妮卡的“背叛”，他無法忍受一絲一毫的不忠，哪怕是一個他已無*趣的女人，他也不允許她對其他人生出愛意。

　　“我方卓毅玩膩的破爛，也不會便宜別人。”方卓毅平靜而字句清晰的說。他盛怒之時仍舊表現出他特有的平和的冷漠，這是種極其優雅的殘暴。

　　而莫妮卡自始至終只是面無表情地吸著一支煙，目不轉睛地盯住窗外露臺上的一排藤花架，她看它們真像一連串向外試探的手臂，在風里垂死掙扎似的搖擺……白鷗灣上吹來的風夾雜著冬天的海洋那腥鮮的芳香。莫妮卡夾著香煙的手指不由自主的輕顫著……此時的她像個自知兇多吉少的犯人，平靜地等待宣判，有一種難得一見的凜然和勇氣。

　　“你想要男人？好。我一定滿足你！”

　　說完便優雅依舊地抽身離場。

　　接下來的事，我不忍看，你不忍聽。

　　這間原本用來藏嬌的金屋，這曾經給她無數奢靡快樂的愛巢，在經歷了那樣一個時刻之后，不復存在。從此以往，那里便成了她所有噩夢的起始處，所有痛苦的發源地。

　　由不得她情愿，容不得她反抗，她每天都在他的安排下接客。實際上，她非常順從。她從不做聲。她只是赤裸地躺在那，任人發泄。她從不悲傷。她只是瞪大了曾經包含柔情的一雙眼睛，直勾勾盯住露臺上的藤花架……

　　除非想到那天的陽光的溫暖，那天的紙巾的柔軟，那天的少年的愛慕情懷，那天那所有幸福的意外……如果沒有后來。只有那一天存在。她也許真的可以重來。這樣想著。她差點笑出來。事到如今，她還有什么資格假設一個未來……每一次出神，回過神的時候，身上壓著的都又換了一個**的男人。

　　再后來，忽然有一天，方卓毅就死了。橫尸街頭。或許是仇家追殺。或許是心腹出賣。總之，他在涅梵納的命運就這么完結了，他自身的故事，從此畫上了休止符。然而，卻并非所有與他相關的故事都得到了結局……

　　莫妮卡的故事，還在繼續。

　　方卓毅的死，非但沒有令莫妮卡從苦厄中解脫出來。反而加重了她的負擔，今后，她要自己去拉客了。如若不賣，她連生存著的最后一點快樂就都買不到了。毒品給她的快樂。

　　清晨。徹夜雨后。摩天大樓割劃著整個灰蒙蒙霧漫漫的城市，莫妮卡租住的一間公寓，小而破敗，隱約其間，顯得極其窘迫，困厄潦倒，無處安身。她斜倚著窗從陽臺上望出去，看到的盡是樓與樓的錯中復雜的交疊。天是極細微的一抹微光。她只是一動也不動地定在那里，只見她削肩窄胯的單薄背影，偶爾有風帶過，她枯槁的半長卷發在肩頭輕掃，晦暗泛黃了的白綢睡衣也因風悸動，吸附著她赤裸的身體顫抖著，從而使她玲瓏的女性曲線朦朧顯現，仿佛一個身體隨時可以從衣服里跳出來，誘人送命。吊帶襪是渾濁的土色，已堆到腳腕，她不理不睬，人仿佛也是被風吹得瑟瑟發抖，背影一縮一縮，也許她哭了，也許沒有，誰也看不到。不要看她吧，看看這境遇吧——蓄著霉氣和熱氣的木床，發出酸臭的氣味，狼藉的床單枕頭，波折而零落，上面有各類液體風干后的印子，洗的掉的洗不掉的，看得到的看不到的，應有盡有……桌上地下鋪著的舊報紙，報紙上的針管針頭都是藏污納垢淫惡至極……莫妮卡還在啜泣著。或者并沒有。只是**在試探著趕上來了。她不自覺地就顫抖著。她正吸一根煙。手抖得抽搭著下巴，口腔干澀，牙齒都黏在嘴唇上。她用口水潤一潤，就嘗到了腥瑟的咸味，是她發黑發紫的牙齦滲著血水。她痛苦難耐，錐心刺骨，曾幾何時那秀美水靈的五官早已磨難得變了形，炸了干，此時更是丑陋的扭結在了一起，像一團包了青痰的廢紙團，干澀慘白里又透著渾濁烏青。.......絕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懂行的都道這附近住了個不要命的**，來者不拒；就是一等良民也都暗暗曉得這周圍是住了個不要臉的**，來路不明。

　　那少年尋找莫妮卡也曾到過這一區域，然而，最終無果。他當然不會想到，那位艷名遠播也臭名昭著的**，就是他那女神般圣潔美麗的莫妮卡。

　　那少年從未放棄過尋找她。

　　他的莫妮卡。

　　永遠的莫妮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