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惜,夙丞相好不容易得個兒子,卻是個瞎子。”
“誰說不是呢。家里七個女兒,又莫名其妙領了個沒父母的孤兒做干閨女,這八個女孩兒雖是各懷絕技,卻也是不頂什么事的。還得是將這丞相之位傳給小子,可惜這唯一一個兒子居然一出生便是個瞎子,嘖,能干什么?比那些個女孩還要不頂用罷了。”
“就是,就是……”
每家客棧里,夙丞相這位獨子都成了討論的熱點話題。七個姐姐外加不知道怎么領來的八姐,唯獨他這一個兒子,居然是個瞎子。他起名夙椋,他相信這一定是他上輩子做的惡果,這輩子才見不到光。夙丞相一直盼著個兒子,可萬萬沒想到是這樣結果,這就導致夙椋從出生開始便沒有得到過一絲父愛。
夙椋的娘,也算是因此受牽連,又因為旁人的誣陷,在夙椋出生不久,便含冤而死。
其中最大的主謀,絲毫沒有懸念,就是絲怡夫人。夙丞相許是知道的,卻不打算管,這個瞎眼的兒子,倒還不如他八個女兒,各有才能。由是無人關心著夙椋了。
但總有那么個例外,就如夙嫣。夙嫣便是那個領養的干女兒,夙椋的八姐。沒人知曉為什么夙丞相要收她做干女兒,對她的寵愛遠遠超過親生女兒與兒子。更沒有許多人見過她,只聽聞她貌若天仙,有傾城之色。這大概是什么人總想著為夙丞相收他做干女兒做個解釋,信口胡謅出來的。
相收他做干女兒做個解釋,信口胡謅出來的。
然眾人大都能信服的一個說法,便是她的琵琶。琵琶本無什么奇特,只是彈琵琶的人和彈出的調子美。
疏星淡月,斷云微度。
一小女孩兒背著包袱,輕松爬上圍墻,忽的翻了進去。隨即,里面的門也輕輕打開,發出一陣沉悶的聲音。聲音再大,這個被人遺忘的角落也不會有人來的。
開門的是兩個小男孩兒。一個高,一個矮。矮個的小男孩兒接過那女孩的包袱,又立即返回攙著高個的,三人一起進了屋。屋里燈光很暗,小小的一節蠟燭還在繼續燃燒。
“嫣兒姐姐,你來了。”高個男孩兒笑著,空洞的看著前方。
夙嫣伸手在他面前晃晃,瞪大了眼睛:“阿椋,看見了么?”
夙椋搖搖頭,笑的依舊燦爛。但他確實沒有看見,一絲光也沒有。在他的世界只有黑暗黑暗,無邊的黑暗勒的他快要窒息。夙嫣沮喪的低下頭,長長的頭發遮住她大半的臉,形成陰暗的一層。細看她,細嫩白皙的皮膚,略略上翹的長長的睫毛,確實一個美人。她旁邊的夙椋,雖是個瞎子,卻很是俊美,不難猜測長大后該是副怎樣的模樣了。
眼淚悄悄漫濕夙嫣的眼眶,她盡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但還是發出幾聲抽噎。夙椋慌了,在黑暗中摸索著,“嫣兒姐姐你別哭,瞎了也沒什么……”
夙嫣抬起臉來,緊緊抱著夙椋。她不知道為什么夙椋看不到陽光,鳥兒,大樹,小花……幾乎所有她能想到最美好的東西,夙椋什么也看不到,他說,他在黑暗里生活。
月光透過窗子,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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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夙嫣又來了。她帶著她心愛的琵琶,說要給她的阿椋彈琵琶聽。
當第一個音響起,夙椋便沉迷了。他想起他和嫣兒第一次相見,那個冬天。或許不該說相見,其實到了現在,他也沒有見過嫣兒。哪怕一個輪廓。他聽見她的聲音很好聽,婉轉清麗,不比她的琵琶遜色。
她說:“我想陪著你,小瞎子。”他頭一次這樣慶幸自己是個瞎子,又第一次這樣憎惡自己是個瞎子。
他聽見她用很好聽的聲音喊他:“阿椋,阿椋……”
他感覺到她握住他的手,輕輕觸碰霜花。手心冰涼,但他扔不愿放開,因為手背是一大片溫暖。
“你彈的真好聽。曲名叫甚么?”
“陌路。”她笑著,笑出一片燦爛。但他見不到。他為陌路寫了詞,編成歌,唱響在他和嫣兒之間,一唱,唱了三年。她彈琵琶,他跟著唱,像是有絲絲縷縷的陽光,透過他不能看的眼,直接進入心。
夙椋聽到,他的嫣兒說,心是能看見一切東西的。他不信,他看不到他的嫣兒,一直。
“吱呀——”,多年來,除了夙嫣,只有絲怡夫人來了。已過三年,夙椋十六,夙嫣十七,來夙椋這兒的真是少之又少。
絲怡夫人被人攙扶著移進門,旁邊伺候的丫鬟用極大的聲音說:“夫人您有孕在身,可是要小心啊!”生怕夙椋聽不到似的。絲怡夫人捏著聲音,輕輕笑了。接著,拿了棍子親自打著夙椋。旁邊幾個丫鬟幫忙,絲怡夫人尖聲說道:“呸,你娘這個狐貍精,生了個瞎眼兒子。現在,我肚子里這個,可是個男孩兒。健健康康的男孩兒,他會得到丞相的一切。而你……”
小丫鬟們極適時的笑著,配合絲怡夫人,“你什么也不會得到!那個丫頭片子,哈,她要嫁人了!嫁了人,就沒什么人能同我的兒子爭搶了。她們遲早要嫁的,我就知道……她們是要嫁出去的。”
夙椋覺得,那個要嫁得很可能是他的嫣兒,事實上,也確實是他的嫣兒。
渾渾噩噩的送走絲怡夫人,夙椋覺得黑暗的世界又多了層黑暗。她不會陪著他了,不會為他彈起那首陌路了。她有夫君了。他們真的……陌路了。
等夙嫣再來找他時,是大婚的前一天。
又是冬天,但已不再是那初見時的冬天了,這個冬天飄了雪,那霜,被雪籠蓋住了。夙嫣帶著琵琶,和他告別。她說,她很喜歡他的夫君。夙椋聽到她笑的像銀鈴齊搖,她很快樂。
也許只有他的世界,沒有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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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那天,夙椋坐在院子的雪里,輕輕唱著那首陌路。
“寄曲,不問曲終人聚散
遙想,回憶依舊似當年
情愿,譜唱一曲綻出你笑意萬千
夢醒,霧散,殊途陌路未了今世的緣……”
嫣兒,我們終究是……離遠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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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
夙丞相偶感風寒,夙椋買通他身邊的丫鬟,下毒殺了他。絲怡夫人的孩子——那個健健康康的男孩兒,還未出生便與他母親一起死了,主謀自然是夙椋。
夙椋順理成章成了丞相,眼瞎心不瞎。夙椋用心看人,賢能之士都為他所用,并誓死效忠。他想,他有足夠大的能力,將他的嫣兒搶回來。
昔日那個灰心喪氣的少年成熟了,心狠手辣起來,能力強大起來,一切都是為了一個女子。
當他去尋夙嫣時,她夫家的人卻告訴他,夙嫣沒有嫁人。
那個將軍——夙嫣所謂的夫君,只是個幌子。夙嫣早在十年之前,得絕癥去世。
“為什么,為什么我不知道這些?”
“她說,她不想死了之后讓你傷心罷了。每次去告訴你她很好很幸福的人,是她生前安排好了的。”
將軍取出那琵琶,交給他。
夙椋回到他們一起的那個小屋,抱著琵琶唱起陌路。
也是陌路,換了一種方式的陌路。
這次,隔的是一條黃泉路。
“小瞎子,我想陪著你……”
“阿椋,阿椋……還是……看不見么……”
“霜花好涼……我就想這樣陪著你,度過一個個滿地霜花的深秋,永遠不分開……”
是啊,永遠不分開……
次日,老屋旁,尸體上,落滿白霜。甚至沒有合葬,不過他第一時間趕去陪她,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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