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人兮山之阿,
被薜荔兮帶女蘿。
既含睇兮又宜笑,
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從文貍,
辛夷車兮結桂旗。
被石蘭兮帶杜衡,
折芳馨兮遺所思。
余處幽篁兮終不見天,
路險難兮獨后來。
表獨立兮山之上,
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晝晦,
東風飄兮神靈雨。
留靈修兮憺忘歸,
歲既晏兮孰華予?
采三秀兮于山間,
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悵忘歸,
君思我兮不得閑。
山中人兮芳杜若,
飲石泉兮陰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
猿啾啾兮狖夜鳴。
風颯颯兮木蕭蕭,
思公子兮徒離憂。
誰的眸顧盼流螢,又傾了誰的情?誰的約惆悵含情,又傷了誰的心?誰的劫難卻初心,又毀了誰的修行?
似有凄光自遠處山坳中溢出,他隱隱約約看見有個人兒于凄光里,宛若那九天仙女令他著迷。她似在穿衣,極盡嬈姝間披上薛荔,巧笑倩兮,間又摘取地衣女蘿束了腰細,使那雪白柔荑斂了發際。世間男子,十有**,總把持不住心悸,他只顧離她近些許,一心向前去。她見來人眉宇含情,知是對她傾了心,暗下收了本體光暈,卻有意施云難住他前行。輕笑開口道:“不如歸去何前行,悔難山路可為情?此番行路若為予,行至云深見真心?!笨展葌饕簦暼酎S鸝,字句脫口便盡鉆入他耳內。他亦是個不仕文人,微一思索便見平凡詩中卻藏頭“不悔此行”,言語中又催他行至云深,遂回道:“云嵌巘松盡作團,深知此行只為仙。何苦歸去空寞落?處盡心機愿芳現。”此詩句幾行亦看似淺顯回她之詩,亦藏頭問詢:“云深何處?”她笑意更盛,似滿意他的回答,亦行亦斂云道:“近身有芳卻慕松,于予之意在從容。眼底漣漪談吐中,前生未遇花枉紅。”言罷云消,她一襲青衣立于他眼前,正如詩中玄機:“近于眼前。”美目盼兮,輕啟朱唇:“公子何故尋我?”只聽他癡癡道:“緣我心慕你。”他們就此以詩相識,以情相知,天將暮時,也只得罷休,他問道:“敢問姑娘芳名,家住何許,旦日可尋乎?!彼劦盟┤者€將來尋,一時忘了掩替,直答道:“吾名瑤姬,家住此山?!彼亢龅梅糯?,推辭道:“瑤姬姑娘,且待明朝聚此山巔。”忙挑了路跌撞下山。
他也不過是凡人,聽得她名姓便駭了心神,村中老人常道巫山有一山鬼,名曰瑤姬,他想來這山鬼就是與他和詩之人,不由恐懼,既稱為“鬼”,定無善心,只得敷衍說次日相聚。她卻凡心大動,不顧人鬼殊途,深盼明朝。旦日,她精心打點了妝容,眸含秋水。喚來了只豹子,通體赤紅,目含利光,卻對她畢恭畢敬,遂又喊來比一般貍大上數倍的花貍,此二畜雖乃兇獸,卻頗通靈性。她撫著赤豹之首,又看向花貍道:“豹前拉車,貍后護駕?!敝讣庖稽c,仙車竟出。只見那車看似凡物,實則不然,其木使辛夷,旌旗桂枝。她踱著仙風乘了車,卻感缺了些情意,便讓赤豹止步,自己也隨著下車。見石蘭正盛,仙術一施便讓石蘭替了車蓋。復又打算上車,余光處杜衡甚佳,便又采了數條作車之飄帶。眼見約時將至,趕了赤豹乘仙車速往約處。嗅得滿山芬芳,又不忍錯了花期,施術使山中最香之花連枝落入了她手中,一心想著贈予他。其實她不知道,凡間男子不配她用情至深,又何況此等貪生怕死之人。他只道聽途說瑤姬為山鬼,卻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她是一山之神,卻非正神,所以稱鬼,并非心不善而稱鬼。她能揮手仙云,卻無法解詁戀情。
當年修行時,她嫌游山之人眾多,故種下叢叢修竹,如今修竹甚密,她居處更是連陽光也難透進。赤豹雖能通靈拉車,卻難以克服道路險阻,車后護駕前行的大花貍也是愈發跟得吃力。此時是否已經過了約會的時候她不知道,她更不知道那名令她神往的公子是否已經趕到在苦苦將她等待。待她克服了重重險阻終是到達山巔時,她知道,她來晚了。她心間隱隱作痛,仙法一點,想見見他來時的模樣,卻發現他并未來過,因為山巔沒有他的氣息。她的心驀地由谷底躍起,簡直堪比飛升還心喜。巫山之上,她形單影只,卻捧花含笑,靜守上山之路;巫山之下,他皺眉沉思,卻眼望巫山,深憶昨日之情。他不敢上山,他怕山鬼,比起愛情,他更珍惜自身性命。因為他是凡人,因為他有牽掛,他放不下凡世種種。他卻愛瑤姬,即使她是凡人所說的鬼,他并沒有覺得她會害他。但是他不敢見瑤姬,那或許不是怕,而是敬畏,一個凡夫俗子對鬼神的敬畏。而她,一個可歌可泣的山神,愿為了區區凡人棄了修行,棄了道行。當愛情來臨的時候,所有事情都是不可控制的,命數如此,逃不掉,躲不了,所以她選擇面對,面對這一場人鬼殊途的愛情。云海茫茫翻卷在她腳下,山風徒添幾縷悲涼。
山間天氣變化過于快了,剛剛還是日頭當空,現在已是昏暗若黑夜。烏云片片相聚,相融,轉眼連為一片,它們的心是否也為她而沉,以至于讓她感到天將塌下。而她此刻,卻是輕蹙了柳眉,揮開云霧遠望山下,她擔心他在半山為山雨所澆,卻又奈何不了司雨的龍王。東風卷著細雨姍姍來遲,寒涼的雨霧彌蒙了遠山,她眉頭緊鎖看著來路,她擔心山路太滑他跌倒,卻又奈何不了泥濘的山路。雨纏纏綿綿落到他指間,他負手眺望雨霧里的巫山,想著她是否還在將她等待。巫山的若隱若現讓他覺得虛幻,他想再回到昨天,在不知道她身份以前,輕輕對她訴說愛戀。她孤單站在山巔,癡心等待他而不思回返,她不明白這世間有多少癡心女子負心漢,不過是這一時的情難,難道要等到紅顏已凋無人再肯顧盼?這愛,是劫,劫了兩個人的心。世間的愛情誰又說得清楚,最苦痛的,無非是相愛不能相守。這也許要看是誰先放手,天意早定了這一切,誰都無法改變,無法操控,所以應當學會承受。他何嘗不愛瑤姬,只是心中有牽掛,有太多放不下。她為了愛情,寧可違了天條,只是癡心的等待卻什么也等不來。
她沒有輕易言棄,她想他大概是在山間遇了困難,一時難以上得山巔。她又忽而想起,這巫山之間有一株靈芝仙草,食之可與天地齊壽,她既是山神自用不著此物,倒是可以贈予他,免得相守以后他不經年華,驟然離世。她棄了仙車,靈獸,香花,獨自施了仙法縱身于山崖。嶙峋的山石阻不了她寸寸摸索,她執著著,要尋找出靈芝仙草。葛藤蔓蔓的深處,透著清新之氣,她仙袖一揮,將其連根拔起,藏于袖里。復又降于山下,徒步走上山。一路她無意留心花草,每移動一步,便痛心一處,她未見到他的足跡,山間更沒有他的氣息。她心里生出絲絲的怨,精心的應約只換來了無情的失約,她垂眸漫無目的地走著,失了神,不愿回山巔也不愿回住處。她安慰著自己,或許他是不得空閑,又或許是雨路險難他凡人上不來巫山,他大概像她思念他一樣思念著自己。山下的他深嘆著進了屋,一場本不屬于彼此的愛情卻如此凄美,人鬼本殊途,一個人選擇面對而另一個選擇逃避。人心,向來比鬼神更難琢磨。如果雙方都勇敢一點,結局是否會很美好?然而“如果”,始終無法成為現實。
久處山間的她哪曉得世間的道理,且純真得似杜若花。她不是鬼,她沒有完全的手段去迷惑誰,昨日不過一時興起,不過一念之差,便跌入情愛的泥沼無法自拔。雨愈發冰冷,落到傷情之人心頭更如寒冰刺骨。她聽到山中泉水遇雨清響,如箏空靈,只是莫名使人哀傷,一汪仙淚在她眼中回旋,眸子承受不住情孽深重,轉瞬淚下。她尋了處松蔭,抬袖輕拭眼角淚痕,又覺哭啞了嗓,覓得石泉掬水而飲,聞了泉聲又淺泣起來。她不知道那公子想念她是真是假,但是她愛了就是愛了,愛得無怨無悔。山雷漸起雨漸密,那隆隆的雷聲是否也在為她不平,明明有機會品嘗愛情的甜蜜,卻因為自身的身份和外面人的非議嘗盡辛酸。夜色已降,長猿聲聲催人斷腸。她是山神也好,山鬼也罷,不過也是一名女子,就算位列神籍,一旦沾染愛情,就是有萬年修行也將毀于一旦。風吹襲一樹落葉,葉在飄零,她的心亦在凋零。她仍舊愛他,即使他負了她,她覺得他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茫茫巫山,只剩她一人,拖著沉重的腳步往竹林深處走去,那是她的家,心涼了,那兒起碼能給予她身體上的溫暖。
若說他是她的劫,那這場劫數何時能歷盡?
若說他是她的劫,那這場劫數何時能歷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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