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在上海的公園里第一次看見種植在中國的櫻花樹。
十九歲之前,北方那個養育我的小鎮從來沒有出現過像櫻花一樣高貴的花種。紫褐色,光滑有澤的樹皮,橢圓形或倒卵狀橢圓形葉子,呈深綠色。
在與世無爭的寂寥生活里,我并不懂得這種花對于我而言有什么絕對絕對性的不同。但命運往往喜歡捉弄人。一個少年,并不懂的妖艷的花,毒性痛徹心扉的深,如那些電影中濃妝淡抹總是不相宜的女人,猜不透的心機,破不了的玄機。櫻花陣中,注定一場劫難。
我是從家里逃出來的,高考結束后的第三個星期二,帶著凌夕匯給我的一千塊,當時母親還沉浸在高考捷報的喜悅之中,對我日漸膨脹的野心毫無防備。因此,我留下一張紙條,便逃之夭夭。
“媽,我去外面一陣子,不要擔心,上學前我會回來,你要按時吃藥,我已經大了。”
兩個小時的汽車,十九個小時的火車,終于在第二天中午到達上海。天熱的可怕,在上海火車站南出口凌夕穿著一件粉紅色的裙子朝我揚手。
不知道是什么緣故,這座城市總讓人陌名的容易產生負面情緒。比如這兒沒有小鎮的藍天白云,清爽的涼風與潺潺的流水。然而,每天數以萬計的人累死要活的要往這塊土地上沖,往黃浦江跳。去追求繁華的建筑,踩踏人來人往的街頭,聽汽車的嘶鳴聲,看廣告牌上美人出浴的畫面。各種各樣的英文符號,將我腦子中所有的秩序瞬間打亂的一塌糊涂。
身上的黑色短袖盡情的吸收著大地散發的能量,似乎要將我吞沒。凌夕牽著我在地鐵站買了兩瓶冰凍的冰紅茶,在白色包中掏出幾枚硬幣流利的買好地鐵卡,拉著我飛快的擠上地鐵。好涼啊,地鐵的速度真快,凌夕的小酒窩一直淡淡的洋溢著幸福的感覺。她站在我的前面,從小到大,她固執的堅持著自己的這個唯一的要求,在我還不知道是好是壞的童年,早就允許了她的天真,后來成了習慣。其實,我始終沒有發現自己錯了。小時候是她需要我的陪伴,長大后,比如現在,她陪伴著我在這座城市里生活,她已經學會了抉擇。
地鐵門的指示燈亮了第七次紅燈之后的下一站,我和凌夕并肩站在灰暗的天空下,我才看清楚這座城市的真實,因為觸手可及的華麗,忙碌的人群。這和小鎮有著重重的不同,甚至有種讓人覺得不現實的幻覺。
凌夕租的房子在一個小小的巷弄里,四周高大的樓層遮住了很大部分的陽光,那余下的百分之五,全部灑向一株櫻花的枝頭。紫褐色,光滑有澤的樹皮,橢圓形或倒卵狀橢圓形葉子,呈深綠色。它安靜的仿佛隔世或者不是上海的領域。一張小小的床,一個衣柜,一張黃色桌子,上面有兩個相框架和一個鐘,還有厚厚的筆記本和黑色筆……
十七歲時,我高一,凌夕拿著她奶奶留下的所有錢去了上海,離開小鎮,再也沒有回來,但有關她的每封信總會在每周很準時的出現在學校門衛室的窗臺。
她走的那天是零六年七月,具體是幾號我已經記不清,不過,她哭得很兇,她奶奶下葬時她也沒有哭得這么傷心.她喜歡寫作,寫一些頹廢的青春愛情故事,寫一些有關兒時對爸媽的回憶,寫一些日記,在她媽媽留下來的白色筆記本上,與其說她喜歡幻想,不如講她很渴望自己的記憶中儲存著爸媽的影子,可是,上帝從小就把她的大腦清洗,除了相框中爸爸和媽媽的相片之外,她什么都能想不起,僅憑著奶奶的描述,拼湊輪廓不鮮明的線條。
她的一切都是在五歲開始,從我開始。我叫澤中。
沒有大人的孩子總要受欺負,盡管她有一個奶奶,但還是免不了受到同齡人的不滿,我還有媽媽,但還是避免不了被他人敵視。堅強,這是奶奶對她的諄諄告誡。奶奶早就明白了夕兒終有一天會失去全部,自己承擔。我要把她當做妹妹一樣愛護,媽媽告訴我,澤中和凌夕一樣是缺少愛的孩子,所以,我不會讓她被人嘲笑,那種味道很難受。
后來我才明白,在孩子應該享受的天倫之樂里,凌夕早就沒有了快樂。她把家里父母遺留下來的書一遍一遍的翻,只為打發無聊寂寞的時間和預防有朝一日自己身無所有的離開這個世界,對這個人生一片空白。
理所當然的,在日積月累的日子里,她把古人的憂愁哀傷慢慢淡化,把詩情畫意理解的不再那么惆悵多情。她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孩,沒有什么能讓人嫉妒,可上帝總是固執己見的強加給她這些如影隨形江河泛濫的東西。
她的痛苦,沒人可以心知肚明,即使是我,也只是她的夢。我身不由己的生活,是她一直想要改變的事實。所以,我弄不清楚,凌夕愛我是否已經超過她本身,沒有我,她會怎樣。
有時候的夜晚,在夢中看見凌夕在萬丈懸崖上忽然消失,我急切的想要抓住她,可她早就沒有了蹤影,只留下我單薄的身軀在風中搖晃顫動。
我是在夕兒甜甜的呼喚聲中醒來的,一張可以伸展的飯桌鋪在房間的中央,上面放著飯菜。臉盆里,到了溫熱的水,我接過夕兒手中粉紅色毛巾擦了把臉。坐下狼吞虎咽的吃起來。很香,這種感覺只在媽媽的廚藝下才會讓我覺得安心。
夕兒吃得很少,她只看著我吃,逼著我將所有的菜吃完。
如果有朝一日,這個世界停止了日新月異的變化,那么,我會在時間隧道的輪回盤上趴回到現在的這個時刻,體會家的溫暖。我早已在家這個這個支離破碎的詞匯上體驗了各種的辛酸,對我而言,這樣的日子就已足夠。
我忘記了,這是在二十一世紀迅速發展崛起的中國最不可能有如果這句話的上海。
晚上的時候,我們躺在涼席上,聊了許多之后,她把風扇搬過來放在我的身旁,打開按鈕之后,回到床上去睡。
她在一家五層樓的服裝城上班,領著微薄的工資,沒有昂貴的化妝品,沒有12厘米的高跟鞋,但她的模樣,總是有一種天然的純凈與安詳。我在她的溫存里,早就迷失了自己。
直到有一天,櫻雪鬼使神差的闖進我們的生活,把夕兒摧殘的渾身傷痛之后,我才發現,我愛她,甚于自己。
七月二日。
當我滿懷熱情踏進公園的那一刻,全然不顧上海少得可憐的太陽的阻擋,拿著手機拍上拍下,炫耀著難以壓抑的激動。
木板橋,搭在橋上的涼亭,荷葉瓣在水中高傲的伸出頭顱,竹林葉子的響動,紅色的、藍色的、紫色的花兒一簇挨一簇的盛開,人很少,管理員修理著枝繁葉茂的樹木,有五六艘小木船停在河岸邊,魚兒圍著它們盡情的戲弄。羊腸小道上的木椅可供一個人舒心的躺下來小憩一會兒。手機200萬的像素也算清晰,可以拍到很多細微的美麗景色。
這里的花草樹木上面標著名字。春歸田園,繁花爛漫;夏季賞荷,荷花淀,初夏風情;秋季桂花飄香,在鋪滿金黃色落葉的銀杏大道漫步,仿佛徜徉在秋日童話里;到了冬季,梅香四溢,喜鵲停在枝頭,彰顯大自然的勃勃生機。
生命中如若出現一個像桃花源的地方,和愛的人廝守在這樣的場所,該是怎樣的美好。看得到的,看不到的花草鳥獸,一股腦兒的伴隨著我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下一輩子是個很遙遠的話題,就像死也不是那么隨意,像把日本供為國花的櫻花拿在手中輕輕的吹散在空中一樣。在小鎮上積攢十九年的欲望,好想在一眨眼之間釋放,什么也不會留下,即使是雨痕也要在彩虹的照耀下,閃閃發光。
她站在橋頭的邊緣,紅色涼鞋,花色連衣裙,戴著大大的黑色墨鏡,臉頰兩旁的金發包圍的臉,看不清面貌。櫻花樹林在風中搖曳,還沒有淺白色花朵,還沒有妖艷。對于這個季節,她還沒有綻放的理由或者早就凋零。
我們一起跳下去,好不好?她說。
給我一個和你一起死的理由。
沒有。我就是想找個陪我死的人而已。就這么簡單。
你愛死誰也管不著。
后來她說,她并不是想死,只是想品嘗一下在水中死去時是怎樣的味道,在她經歷了割腕,飚車大難不死之后,她選擇了這樣一種新的死法。
她叫櫻雪,1987年7月2日的生于上海這座物質銅臭泛濫的都市。所以,她說:“2009年7月2日死在上海的某個角落一直是她的心愿,22歲,能夠證明她有多二。”
可是命運的反復無常,總是折磨著人,想死的不想死,不想死的突然間就會死去。誰又能說清楚這是不是上帝的不公平或者偏心?
所有的好心情都被這個莫名其妙,精神失常的精神病擾亂成一團糟。不,確切的說,從那天以后的日子里,我過的都不怎么好。她就那么突如其來,如上海每年都會出現的風暴一樣,席卷進我的小小空間。
在她死皮賴臉的跟著我走進出租房時,我有種想把她捏死的錯覺。當她厭惡的對著房間里的東西指手畫腳時,我的耐心還剩那么一點兒最后的底線,可她千不該萬不該,拿著夕兒爸媽的相片傻傻的看了三分鐘之后,再很用力的摔在混泥土的地上,然后提起暖壺中滾燙的開水潑灑了下去。
刷刷刷,兩個人突然就模糊不清的難看。
耳光過后,是清晰的紅色印記,她的臉,蘊含著彷徨的無助,和坦然的怨恨。
夕兒沒有哭。早就不存在的他們,留下這張相片也改變不了什么。夕兒平淡的說。我緊緊的擁著夕兒,燈光下玻璃細碎的影子把那張相片撕扯成無數張的圖樣。
我叫櫻雪,櫻花的櫻,我喜歡這種花天生的賤。
你為什么不直接叫**,滾。我生氣了,我忍耐底線的旋鈕早在十歲時就調成一個固定的模式,只要是不觸及媽媽和夕兒的事情,我都可以忍。這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這么多年的三百六十五天一直堅守的信念。可是,她碰了。
好了,澤中,沒事的。櫻雪只是幫我把他們從腦海中徹底抹去背影,他們一直是我的負擔。在夕兒的縱容里,櫻雪就踏進了只屬于我和她的小巢。她的善良,已經變質成我無法描述的溫柔,每個人都可以肆無忌憚的侵蝕。
夕兒終于被允許了七天的假期,櫻雪和我一樣是無業游民。
所以,我們就開始了七天喪心病狂的玩耍。這一切的費用,都在櫻雪那張毫無節制的銀聯卡上劃出。我們的旅程,減少了步行,櫻雪那輛紅色轎車在每天上午的十點會出現。有時,櫻雪不會回家,她們兩擠在同一張床上,我睡著涼席,吹著風扇。
櫻雪大我和夕兒兩歲,所以,她總是比我們二。我們充其量罵一下上海的物價太高,她啦?帶我們走進外灘燙金的店鋪里,換掉我們所有的行裝。她好像和我的衣服苦大仇深似的,一甩手,就丟進那種很高級的垃圾箱,然后點點頭,微微笑,甩甩手,說過時了。
櫻雪有著謎一樣的身世,比如她源源不斷的紅色鈔票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從天而降進鋼化玻璃封鎖的存款機,她會拿著煙和銀色打火機站在雨中抽煙,再忽然把夕兒拉進雨幕中奔跑;把錢摔在盛氣凌人的售貨員的柜臺上;把車停在十字路口沖警察搖擺著手說她要開罰單,她罵自己,罵我但永遠不會罵夕兒一句臟話,我知道,這不能純碎的用夕兒波瀾不驚的感情解釋。
上海的八月天,也開始了綿綿細雨的征程,站在黃浦江邊,看著行人撐著傘走過。江水很平靜,不清澈,當把頭伸出護欄看水中的倒影,只是黑蒙蒙的天。這里的天空,這里的人,這里的一切在黑色欲望的沖洗下都被一種惡心的物質包裹。
“我們跳吧,趁現在上海這座寸金寸土的城市正在陷入前所未有的困惑,我們還有權利選擇生與死的時候。”
“要跳你跳。”
無論何時何地,雨總是讓人耳目一新,恢復神智的迷魂湯。我喜歡這種先天性的直覺,從小到大。
爸爸遠走他鄉的時候,天在下雨,媽媽在哭。夕兒來到小鎮搬到我家旁邊的小屋時,天在下雨,云在哭。她總是讓我沉淪在勇敢的言辭中無法自拔,因為雨,讓我不知道淚水的味道是甜是咸。
然后,寫著齊櫻雪三個字的傘義無反顧的被江水淡淡的波紋帶走。
“它應該代替我死一回,這是它的夙愿,建立在我開心之上的歸宿。”
“那我啦,從一開始,你是否就認定我也只是你的所屬品,替你去死?”
她跳下臺階,戴上包圍住大半張臉的墨鏡,假裝沒有聽見。
回到房子時衣服已經濕透了,夕兒還沒有回來。好累啊,把衣服脫掉,堆進洗衣桶,倒了點薰衣草液。
櫻雪提著一瓶軒尼斯XO隨后進入房間。
第一次喝這種甜中帶辣的酒,第一次醉,第一次眼睛朦朧的把櫻雪當作夕兒。
地球沒有了引力,夕兒在空中盡情的舞蹈,徘徊在四周的天使彈奏著優美動聽的音樂,天上人間,猛然間被一片藍的海洋淹沒,我用力的抱起夕兒,深怕她離開我的視線,可是,我們無論怎樣都游不到彼岸,最后,是夕兒掙開了我,沉入大海,最后她說的一句話,被我撕心裂肺的吼聲攪的模糊不清。櫻雪坐在一艘輪船上上喝著咖啡,居高臨下的目視著這一切發生,那么悠然。
“你怪我嗎?”櫻雪伏在床頭,看著我說。不知過了多久我睜開眼睛看著她酒氣彌漫的唇緩緩的說。
“你怎么不去死?是不是我死了,你才能如愿?”
其實,夕兒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在這樣一個雨天,我洗完衣服和床單,把他們掛在院子里唯一的櫻花樹上。
我欺騙著糾葛的內心。
只有我懂得,960ml的薰衣草液全部用完的目的是為了遮蓋床單上那一點點骯臟的血腥味。我怕,這是我和夕兒臨終的相遇,怕只是因為疼的緣故,我愛她,但我沒有想到她很疼,一直很疼。
櫻雪并沒有消失,她的張揚放肆變本加厲,吸煙喝酒,甚至打架鬧事。不良少年用在她身上就好像給古希臘戰神封上一個勇者無敵的稱號一樣光榮。
天終于晴了,當上海的樓層出現暈黃的光,櫻花樹褐色的皮膚又開始吸收大地的營養。我知道,陰暗潮濕的天氣漸漸的侵蝕著幾千萬人居住的這座不夜城。
櫻雪酗酒鬧事,砸了KTV的包廂,從老板憤怒的語調里可以聯想到櫻雪又發瘋了。這已經不是一次了,是不止十次在十天之內。只是這次,夕兒堅持和我一起去接她。這個醉酒的女瘋子趴在我的肩頭哭一陣笑一陣,全然不顧夕兒還在旁邊時,我想拾起尖尖的玻璃碎屑灌進他的哇哇大口。我怎么忍心傷害夕兒。
后來的許多天,夕兒和往常一樣,上班,下班,陪我去人民廣場,去靜安公園,去陜西西路,去南京步行街,這么正常的正常,逼得我喘不過氣。
我選擇,向她坦白。她用左手纖長的指輕輕的遮住了我的口。
這種背叛的感覺如惡魔附體一樣折磨著我的靈魂。我把攢下來的一千四百元全部用在了一雙戒指上,無論她的決定是什么,我都要給她戴上,告訴她,這兩個一生一世的標簽,我愿下輩子還記得她。
可,這可能嗎?
我精心準備了好久,包括滿滿六頁的懺悔書。我竭盡全力的勇氣終究敵不過她的笑顏花開的淡然。她薄薄的嘴唇,津貼到了我的臉頰,沒有害羞的眼神,眸子里是回轉留戀的不舍。
撫摸著天生潤滑彈指可破的肌膚,她的身體多瘦啊,三年的風雨飄搖已經把這個女孩造就成歲月的臣子,多愁善感。
她做的飯菜很香,即使在清晨睡眼朦朧的狀態,仍然吸引著食欲爆發。我一個人吃,一個人喝完淡淡的茉莉花茶。我天真的以為,夕兒會是我不變的誓言。在手機的音樂聲中才發現壓在白色筆記本下的紙條,我恨我自己如此遲鈍,要不然,或許,早那么一點點時間,我就能撰住夕兒的裙擺,讓她不要走。
澤中,你要照顧好自己,我去屬于自己的國度了,以后不能再給你做飯寫信了。你可以選擇你的方向,夕兒早就失去信仰,直到支離破碎,一無所有。
愛澤中的夕兒
清秀的筆跡,短短的話,就如當初我留給媽媽的紙條。我憎惡這種默契。
白色筆記本上的痕跡,沉淀著歲月的滄桑,我多么希望把自己新陳代謝出的鮮活細胞移植在上面,讓這些字散發生機,讓夕兒回到我的身邊。
2007年,在這之前,點點滴滴的事我們彼此都曾擁有,一清二楚。我想把自己的喜怒哀樂和他分享,夕兒是個內心孤獨的孩子,寧愿封鎖在澤中的五指間。
這兒的天氣好熱,似乎是驅趕我背井離鄉,可哪兒才是我的故鄉?
奶奶給我的錢只剩下二百零一元了,發工資的日子不知道是什么時候。
泡面的味道已經讓我覺得惡心,這是第五次嘔吐了。
除夕,煙花禮炮的聲音和色彩,渲染著沒有星星的夜空。澤中,你去哪了?我在夢中總是找不到你。
我決定離開他了,澤中,你不會怪夕兒的對吧?
我愛你,把我的身心全部交給你以后,夕兒就可以離開了。
褶皺空白的紙張很多,上面是淚水的哭泣。
夕兒你在多少個白天黑夜,陪著雨天委屈的哭泣?為難過的日子傾訴衷腸,我要在那個路口等待,才能斂你一世愁情?筆在每頁蒼白的紙上重復著這樣一句話,我割開手指,滴一滴血把悲傷吐露。你知道我要承受多大的不安,等我死去化成蝴蝶,你還記得我曾經為你哭的模樣,只為你一個人心慌,自此以后,你去你的異國他鄉,我一個人去天涯海角。
胃癌。
為什么這樣待她?
為什么?
沒有人能告訴我。
這座城的櫻花,早就沒有原始的純真。
冷血的,無情的,殘酷的。沒有人性的踐踏著孤獨人群。
死神早就在我出生時便附上我的三魂七魄,撕扯著我的神經。
靈堂上媽媽的照片安詳的立在血紅色桌子上。跪在墳前,把夕兒給媽媽的禮物焚化。
“媽媽,你見到夕兒了么?她說,她很想你。”
從上海帶回家鄉的櫻花,我種植在母親的墳頭。
這個塵世,一個接一個的孤兒在日復一日的增加,而我,也成了一個孤兒。
回到家的第二天,背了個帆布包遠走他鄉。我想,不會再回來。這片土地,是我不能觸摸的傷痛。
大學又是一個嶄新的陌生世界,櫻雪和我租了間房子,住在校外。我把那枚戒指挖了個小小的坑埋在櫻花樹下。她工作,我讀書。她本來是那座傷心城市最好大學的高材生,年紀輕輕修了雙學位。
而夕兒,其實她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她舍不得,對我的眷戀,直到,她知道,不能給我永久的承諾,便匆匆離去。
那張單人床下,病單上:胃癌,凌夕。
那個弄巷的那顆樹下,藏著一對戒指,不屬于任何誰的青春。
只是,偶爾,我們還會回到那個公園。
對著櫻花,深思,愛的人,櫻花劫。
至于櫻雪砸碎夕兒爸媽相框的原因,我已經忘記了問她。就像我不記得曾經吻過夕兒幾次,不知道夕兒在艱難的三年中是如何度過?他們一直是我的負擔。對于他們我早沒有了知覺。
來來去去的生活還在繼續,轉眼間,兩年后站在黃浦江邊,已不是重重傷心的領域。外灘金黃色籠罩的夜晚,豪華的游艇和炫酷的跑車,藍眼睛人群用一口純正的英文開玩笑。陸家嘴高高的樓層,被一層叫錢的紙張包圍。我和櫻雪走在岸邊,風很輕,吹散了空氣潮流涌動,我記憶中的那張臉龐還是保留在照片中的嬌羞,依然恬靜,寵辱不驚。櫻雪站在江邊,觸景生情般的往事涌上心頭欲言又止,無奈,無奈世界從來沒有因為少了誰和多了誰就失去平衡。她在離家出走和我在一起的時間里,沒有接到父母一個問候的電話,除過在電視畫面里看到熟悉的面孔和親切的聲音,在自己的真正的生活里就再也沒有什么影響。她也要強的不去打擾他們的生活,我問她為什么,她只是淡淡的說沒什么,這樣也挺好。有時候問的急了,她會很生氣的說我的事情不要你管,然后就摔東西,扔掉我的書,事后她就好聲好氣的說自己不對。
只是這次是一個意外,櫻雪爸爸要她回一趟家,而她理所當然的帶上我,我聰明的想,她是為了證明自己的選擇始終不會變的緣故。只是當我坐在寬敞的客廳看著曾經親密的一家人帶著冷若冰霜的正襟危坐,氣氛沉悶的絕對比上海暴風雨即將降臨時要緊張許多,圍繞的話題和櫻雪要不要回家緊密相關,即使她的女強人媽媽也低聲下氣的說些好聽的話,不過櫻雪一直都無動于衷,最后,她爸爸看了看我給櫻雪說,你妹妹還活著。我看到櫻雪明顯的身體顫了一顫,緊接著看向我糾結的臉,隨之很不自然的笑了笑,有種壓抑著的激動。
活著就好,活著就好。櫻雪帶著我逃也似的走出別墅,在走出大門的瞬間我好奇的回過頭想再看看櫻雪父母有沒有追出來,畢竟他們才是一家,而我則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外人。孤兒的身份已經是無法改變的事實,當然我不希望自己作孽似的害櫻雪成為一個有家不能歸的人,何況那個家是富可敵國,錦衣玉食,如果她真的和家人和好,也就不用辛辛苦苦的工作到半夜。
只是我看到的卻是一個在夢中出現無數次的背影倉皇而逃。我掙扎開櫻雪的手,使勁的揉了揉眼睛,陽臺上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我以為是夕兒,腦子里的聲音告訴我那只是一個幻覺。我漫不經心的走在路上,告訴櫻雪我剛才一幕,她給了一個白眼,自顧自的埋著頭走進東方明珠頂端餐廳,站在餐廳窗前,走近她,才發現她悄無聲息的在哭。我前言不搭后語的安慰,她轉身扎進我的懷中,要我答應她這是最后一次來上海,我說好,緊接著她笑瞇瞇的在我褲兜掏出手帕,提著包去衛生間化被淚水打亂的精致的裝。我搖搖頭,她的情感變化實在是太快。
櫻雪笑嘻嘻的問我,你想夕兒的什么?
關于她的什么都想。我在燈光下注視著櫻雪靠著沙發的身軀,認真的說。
這個傻丫頭是不是給了她的全部,包括,包括身體?她是想試探性的詢問一下,只不過我肯定的回答說是。她顯然猝不及防的搖晃了一下手里杯中的紅酒。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也就沒有在意。
或許是因為以后不會在這座城市涉足,我們在上海逗留了一天,逛了幾個公園,游了幾座亭子,賞玩了花落的櫻花樹。在離開上海的最后一個晚上,我和櫻雪回到曾經夕兒居住過的巷弄,哪里已經不是小小破舊的房屋,矗立著高高的大廈,我知道,埋在櫻花樹下的戒指不可能再能找到,那棵櫻花樹或許早已經在某個垃圾場腐爛。第二天便收拾了行李,離開,再見。出租車在快要接近郊區,一個巨大的熒屏畫面讓我血液頓時沸騰,仿佛所有的陰云在太陽的光芒下消失匿跡,因為那穿著白色禮服的女生就是我朝思暮想的夕兒,雖然那張清秀的臉沒有記憶中的那般消瘦,但卻更加嬌艷,漂亮,她對著一襲白衣勝雪的未婚夫笑。
當我硬拉著櫻雪走進滿是達官貴族的別墅,櫻雪父母好像知道我們肯定會出現在夕兒的訂婚現場一樣并沒有吃驚,而是把我們安排在二樓的一間小客廳。我在原地徘徊,不知道過了多久,心情忽高忽低的交替進行,樓道里細細碎碎的聲音傳來,夕兒輕輕的打開房門,緊緊的咬著嘴唇,眉毛一眨一眨的止不住眼淚。櫻雪把頭別在窗外不忍看清傷情,我撫摸著她的臉頰,替她拭去從眼角蔓延到脖子里的淚水,可是怎么都擦不干凈。
外面宴會依舊砸不依不饒的在進行,我們靜靜的坐著,面對面。櫻雪被爸爸叫了出去。
“澤中,當初我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活下來。原諒我無聲無息的離開,當我知道櫻雪是我姐姐的時候,我也有過恨意,恨父母的殘忍,可是我希望在最后的一點時間里,體會一下被爸爸媽媽寵愛的美好,我也不想給你太多的負擔。所以最后求櫻雪去照顧你,不過也是天意弄人,本來以為無藥可治的病竟然會出現轉折,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而且是這種相遇的方式。”夕兒把頭埋在臂間哽咽著說不出話。
傻瓜,澤中說過,只要是夕兒想要的,他都會拼盡全力為你去做。
那一刻明白,我在櫻雪的身上找尋夕兒的影子,而她也是替她妹妹照顧夕兒最牽掛的人而已。我們從來不曾喜歡誰,只是上天把這個荒謬的玩笑開得有點過分,以至于我們到臨終都無法明白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
而櫻雪的父母,從來沒有允許讓自己的千金嫁給一個身無分文的孤兒,所以櫻雪當初為了不讓自己的親妹妹擔心,所以會背叛父母和我去另一座城。
“你會祝福我的,是吧,澤中,我知道,從小到大,你永遠,永永遠遠是夕兒的唯一。”
我祝福你,帶著我所有的歡樂給你,你要快樂。我假裝的表情無法掩飾苦痛,我使勁的抱著夕兒,不讓她看清楚我最后一眼的依戀。
我漫無邊際的在街頭行走,一滴滴的雨拆散了在夜景中流連的人群。累了,蜷曲在白渡橋下,夜深了,江水隱隱約約的漲了。疲憊的抬頭,看著遮著黑色大傘的櫻雪。我苦笑著說,你其實不用因為可憐我而委屈自己,也不要因為答應夕兒一個微不足道的承諾就放棄自己的似錦前程,你父母的選擇是對的,我就是個廢物,連自己都不能自立自生,還想著保護心愛的人。櫻雪扔掉傘,隨手一記耳光打在我不知是哭是笑的臉。
后來我前無史例生了一場病,趁著櫻雪忙的不可開交,我偷偷的去找她的父母,當他們答應原諒櫻雪,我便悄悄的坐上一輛開往遠方的列車把上海拋得很遠很遠。
兩不相欠!
在現實面前,青梅竹馬又能怎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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