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彩虹

　　窗外電閃雷鳴，在這悶熱的夏季，是該好好下場雨了。

　　我剛加完班，回到住處煮了碗方便面，吃完后躺在床上，累得像條死狗。今天我的上司孫強像打了雞血一樣，在辦公室上躥下跳，搞得我們雞犬不寧。

　　“你們看看，你們自己看看，干的這叫什么活？是不是要我把你們都炒魷魚了才高興？”孫強捏著手里的一本資料拍打著我面前的桌子，仿佛桌子是我們的臉。

　　孫強之所以發飆，是因為我們幾個剛做的一個項目沒有被客戶認可，這直接導致孫強的獎金被扣了一半，雖然他顯得氣急敗壞，但我認為他還是在盡量克制著自己，因為他不可能因為這件事情將我們所有人都得罪光，他只想給我們一個教訓。于是我也盡量克制著自己，同時也注意著同事們的舉動，我生怕郭章林這個憤青會做出什么過激的行為，但事實證明我的擔心好像是多余的，郭章林在孫強唾沫橫飛并且用食指指著自己鼻子的時候居然表現的比我還要乖巧，我頓時對他刮目相看了。

　　一道閃電再次劃破天際，我沒有開燈，陽臺上的仙人球在墻壁上投射了一個轉瞬即逝的影子，就像一個長滿倒刺的腦袋，看著有些恐怖，一聲悶雷隨即傳來，就像是天空放的一個響屁。

　　我依然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如果不是方曉佳的短信，我恐怕又要陷入半夢半醒讓人窒息的那種狀態了。

　　“老王，打雷了，下雨了收衣服嘍！”

　　“我沒有衣服可收，你小心別被雷劈著?！?/p>

　　“你損不損?。≌f正經的，我這邊正籌劃六一的節目呢，你作為一個半調子的文藝青年，有沒有什么好的點子呢？”

　　“你教幾年級？”

　　“四年級啊。”

　　“做廣播體操，我小時候就表演這個?！?/p>

　　“土不土啊你，都什么年代了還做體操？換一個?！?/p>

　　“那這樣的話，就表演鋼管舞吧。你可以領舞?！?/p>

　　“你個混蛋！！！禽獸?。?！”

　　和之前一樣，我照舊沒有騙方曉佳，我上四年級的時候，我們學校就是靠體操表演拿到了全學區的獎狀。不過我們過得不是六一節，而是七一。

　　在我的記憶中，童年的夏天沒有現在這樣的讓人燥熱和煩悶，而且總是伴著柔和干凈的風，雖然雷雨來襲的時候也會讓人有些恐懼，但只要是雨過天晴，我的心情也會隨之好起來，運氣好的時候還可以看見彩虹，不過我們那里有一種禁忌，即小孩子不能用手指指向彩虹，不然手指會壞掉，最后整個手都會完全脫落，我們這些小孩從心底里信奉著這一條傳言，以至于看見彩虹出現，也不敢將手指向遠方來表達自己的驚喜，年紀稍大的孩子會慫恿我們用手去指彩虹，他們臉上掛著壞笑，利用自己有力的手臂，拉著我們的小手，嘴里還念念有詞：“來，指一下彩虹給我看看，哈哈哈哈。”

　　通常膽小的孩子都會被嚇哭，我有一次也難逃厄運，被我堂哥王斌抓著胳膊強行指向了彩虹，我怎么也掙脫不了他那強有力的臂彎，他笑嘻嘻地對我說：“小旭，我要看著你的小手怎么一點點壞掉。”

　　我經過效果不佳的掙扎后還是屈服了，委屈和恐懼的淚水流滿了我的面頰，最后王斌看見我哭了，便放開了我，他覺得無趣極了，便和他的朋友離我而去。我看著遠方天空中美麗的彩虹，心中充滿了絕望，我想我在不久的將來就要成為殘疾人了，我的右手在幾天過后就要消失了，我無法抑制自己的悲傷，但我不敢給我的父母講，只能自己默默承受，我甚至開始設想以后怎么用一只手來生活，我左手很蠢，怎么也握不住筷子，我曾經試過，如果以后要用左手寫字，吃飯，撒尿，擦屁股，簡直無法想象。為了考慮這些，我竟然忘了要仇恨我的堂哥王斌。

　　當然，后來我的右手沒有脫落，我以為這是上天對我的恩賜，我幸運的逃過了一劫，我開始小心翼翼，以后每次出現彩虹的時候我都躲得遠遠地，雖然它是那么的美麗，總是讓人忍不住想多看幾眼，但我不行，我是一個逃過彩虹懲罰的人，或許是它忘了，或許是它沒看見我用手指指它，總之，我不能再去暴露自己了。

　　直到上四年級時，我依然對彩虹有著敬畏之情，那年我十一歲，要是放到現在，別人肯定會認為我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大傻逼，然而那時的我確實就是這樣的傻逼。

　　那是六月初的一個午后，我們正在上第一節課，是自然課，講課的是我們的數學老師丁老師，也就是丁少鋒的爸爸。他端著一杯自制的涼茶，坐在講臺上滔滔不絕。正當我快要睡著時，我突然聽到了兩個足夠讓我清醒的字——彩虹。

　　“彩虹是怎么形成的呢？它是太陽光照射到空氣中的雨點，發生了折射和反射所形成的?！?/p>

　　老丁講的毫無生氣，卻抓住了我的注意力，我抬起頭努力聽著，想把他說出來的每個字都收進我的耳朵里，但當聽到“折射”與“反射”兩個詞時，我徹底傻了，啥叫折射和反射，難道是彩虹使出的某種法術嗎？難道就是這兩種法術讓我的右手慢慢壞掉，然后徹底脫落嗎？我迫不及待地想聽老丁繼續講下去，但他卻端起了茶杯喝起了茶，這可急壞了我，正當我想舉手提問時，教室門突然被推開了，是我們的班主任常有才，老常將老丁叫了出去，兩人在教室門外竊竊私語了半天，然后老常走了進來。

　　“同學們，誰知道今年是哪一年？丁少鋒，你說！”老常臉上掛著少有的笑容，他幾乎沒等誰舉手就叫起了丁少鋒。

　　丁少鋒迅速地站了起來，身板挺直，聲音洪亮的說道：“今年是一九九七年，常老師?！?/p>

　　“嗯，很好，你坐下?！崩铣Ｅ矂恿藥紫履_步，擺正了自己的位置，使他肥大的臉對準了教室最后面的黑板報，他又接著說：“今年是一九九七年，這是非常有意義的一年，因為香港即將要回到祖國母親的懷抱了，就在下個月的一號，為了慶祝這樣偉大的一天，我們要排練節目，來慶祝香港回歸。同學們，鼓掌！”

　　老常帶頭鼓起了掌，我們雖然不知道他在說什么，但看到班主任這么高興，我們也開始變得激動起來了，一個個恨不得把小手拍掉。我一時也忘了右手即將不保的擔憂，毅然決然地鼓起了掌。

　　“常老師，香港是誰?。　币粋€興奮的聲音從角落里傳來，是我們班平時最活潑的李小海。

　　老常瞪了他一眼，臉上露出了鄙夷的神情，而我們也同樣好奇地看著老常的臉，等待著他的回答。

　　老?？攘藥茁?，提高嗓門說道：“香港不是誰，香港是一個地方，她很久以前被西方列強搶奪走了，現在我們富強了，要將她收回，明白了嗎？”

　　李小海依然不依不饒，他說：“常老師，香港是個地方，又不是個東西，咋能被搶走呢？”

　　“笨蛋！”老常終于忍不住了，他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用手指著李小海，和他平時訓斥我們一樣，又開始唾沫橫飛：“地方怎么不能搶，我占了你家的房子，不讓你住了，這就叫搶，明白了嗎？”

　　李小海終于不再說話了，他漲紅了臉，低下了頭，一言不發，教室里傳來不懷好意的哄笑聲。老丁這時候看不下去了，他走上了講臺，說道：“常老師的意思是你們這幾天下午自習不用上了，要開始排練節目了，你們四年級是主力，五年級的同學要升學考試，所以你們要好好排練，將來要到學區去表演，不能給我們學校丟臉?！?/p>

　　一聽到說以后的下午自習不用上了，我們一下子炸開了鍋，連平時最為乖巧的丁少鋒都參與進了討論之中，但我們又沒有什么可討論的，只好搓著雙手咧著嘴傻笑，幸福來得太突然，我們都不知所措。只有角落里的李小海依然低著頭，不和誰說話。

　　李小海的故事我曾從大人們口中聽過一些，他是外來戶，也就是從別的村子搬到我們村的。他沒有爸爸，他的爸爸在很多年前的一場車禍中死去，他家的房子被他爸爸的哥哥霸占，然后將他們母子掃地出門，無奈之下李小海的母親帶著李小海嫁到了我們村的老光棍王寶正家里，王寶正腦子不好使，有一點弱智，也是個短命鬼，在李小海上二年級的時候掉溝里摔死了，現在他母子二人相依為命，李小海是我們班甚至是我們學校最困難的學生了，但他性格開朗，愛說愛笑，這使得我對他的印象并不差，我還在內心深處將他歸到了好朋友的范圍內。

　　我曾經將用手指指過彩虹的事情偷偷告訴過李小海，我甚至都沒對丁少鋒提起過，李小海聽到我對自己右手的擔憂后，他顯得很輕松，他對我說：“你真傻，指了就指了，有什么了不起的，我還對著彩虹撒過尿呢，要掉也是我的小**先掉，你說小**重要還是手重要？”

　　后來每次我和李小海一起上廁所時，我都注意看他的**，結果是他的**一天比一天大，這讓我放心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