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楷,潘岳,衛玠,這幾位花樣美男,一個比一個帥,一個比一個有才,共同演繹了兩晉歷史上風景獨特的一般風流。
實際上,這幾個盡管也因清談而聞名,但是他們主要的特長,還是帥。
這一篇的主角不同,他是西晉談界的領袖人物,加上他非比尋常的出身,堪稱西晉歷史上影響最大的名士。
他,就是出身于瑯琊王家的王衍。
王衍字夷甫,是竹林七賢之一的王戎的堂弟。
這又是一個帥哥級的人物。《晉書?王衍傳》說他“神情明秀,風姿詳雅。”這樣的描述,說的是他人長得秀氣,恬靜。發現沒有?這樣的人,長大以后多半都會清談。
王衍小的時候,有一回去拜訪山濤。山濤見了他,嘖嘖稱奇,王衍走時,他一直目送,一邊看,一邊發表了一通奇怪的評論:“唉,究竟是誰家的媳婦啊,竟然能生出這么特別的兒子!可是將來誤盡天下老百姓的,未必就不是這個人啊!”
這句評論,一方面說明王衍少年了得;另一方面,則更能突出山濤的知人之明。且不說后來東晉時的桓溫曾經斥責王衍說:“遂使神州陸沉,社稷丘墟,王夷甫諸人不得不任其責”,就是王衍自己,在他將死的時候,也曾經不無悔恨地說道:“向若不祖尚浮虛,戮力以匡天下,猶可不至今日”。
王衍這個人究竟有著怎樣的故事呢?
王衍從小時候起,就表現出過人的才能。
王衍他老子王乂,曾經擔任過西晉的平北將軍,他經常派使者把材料呈到京里去,匯報工作。可是,或許因為使者的表達能力有限,沒有把意思表達清楚,因此,這些材料常常不能按時得到答復。當時王衍跟他父親住在京城,那年才剛剛十四歲。他常常到擔任仆射的羊祜那里,幫助使者陳述公文里的內容。王衍的言辭清晰而明白,使者用十句話才能說明白的事,他一句就足夠了,給羊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羊祜,我在《望碑墮淚》中,已經詳細介紹過。他的學識和器量,在當時可以說無人不服。然而,當時還只是個少年的王衍,在羊祜面前卻沒有表現出一點卑畏的神色,這讓包括羊祜在內的所有人都感覺十分驚異。
后來,王衍的這些特異之處傳到了太尉楊駿的耳朵里,他很看重這個年輕人,于是想把自己的閨女嫁給他做老婆。可是,王衍清高地很,他才瞧不起楊駿那身暴發戶的做派呢。于是他決定演戲。
話說當時,楊家來提親的人剛一進門,王衍就口發狂言,手舞足蹈,就差裸奔了。他裝得實在太象,提親的人回去一匯報,楊駿心想,“看來傳聞不能盡信啊,王衍這人,名不符實啊。俺家的姑娘,哪能嫁給這么一個瘋子呢?”這件事情,于是就作罷了。
后來,王衍的大名甚至傳到了武帝的耳朵里,他把王衍的堂兄王戎找來,問道:“當今世上,有誰能跟王夷甫比啊?”王戎答道:“依我看啊,當今世上,沒人能跟他比了。要真想比呢,那就得從古人中找了。”看,當時王衍的被人推重,就到了這個程度。
然而名聲,跟實際的才能,畢竟是兩回事。
名過其實,名不符實。默默無名,這就是名之于人的三種狀態。
泰始八年,晉武帝司馬炎下詔,要求群臣舉薦可以安定邊疆的人才。武帝之所以下這么一道詔書,是因為西晉代魏以后,除了東吳還跟它保持著對峙的局面,在東北和西北邊境,它同樣面臨著少數民族勢力的威脅。
這么重要的任務,當然需要真正的大才前去擔當。尚書盧欽認為王衍就是這么一位大才,因此毫不猶豫地舉薦王衍去做遼東太守。
可是,王衍心里清楚,他那一套,說來玩玩還可以,真的上陣打仗,這種事,他才不干呢。因此他找來諸般借口,極力推托,說什么也不肯就任。
從那件事以后,王衍學乖了,他再也不肯談論世事,整日只是吟詠詩賦,清談玄虛而已。清談久了,王衍更加瞧不起世俗之事,世俗之人。無論是誰,他都瞧不在眼里。
有一回,王衍托一位族人辦事,可是隔了好久,那人都沒給他回信。有一次聚會的時候,受他所托的那人,也在席間。王衍于是問那個人道:“我先前托你辦的那事,咋還沒個消息呢?”這話問得很平常,可是沒想到那人已經喝高了,聽他這么問,還以為他是在責備自己沒本事辦事呢,于是惱怒異常,舉起酒器就去砸王衍的臉。王衍從沒跟粗人打過交道,臉上挨了一下,卻不敢發作,生怕再挨一下,最后竟默默地起身,乘車離去了。
王衍當時雖然沒說什么,可是心里憤憤不平。坐在車子上,他掏出一面小鏡子,對著自己那張漂亮的小臉蛋,心疼地照起來。他越照越心疼,越照越生氣,于是對同去赴宴的人說道:“什么爛人,我最瞧不起這種人,你看,我的眼光才剛到牛背呢!”
眼光不離牛背,意思是說眼光不夠高。王衍這樣說,表示自己居然會跟那么一個粗人起了爭執,真是丟死人。當然啦,那么俗的一個人,怎么值得他王衍大動肝火呢?這種安慰自己的方式,也真夠阿Q的了。
在錢這個問題上,王衍比他堂兄王戎看得開。王衍他老子去世后,朋友族人,紛紛前來吊唁,給他家送來很多喪葬錢。這事兒后來被王家那些窮親戚們知道了,于是有許多人找他來借錢。王衍當時大大方方地,把那些錢分給他們,而且不用他們還。這件事,在親族中被傳為美談。
不愛錢,可不代表王衍也不愛名,不愛權。在家里閑得久了,忽然有一天,他想到自己有如許般的才華,可是一輩子就這樣了,連個官兒都沒撈著當當,有多可悲呢。
想到這,他決定出來做事。因為老王家的門第和名望,王衍想要討個官當當的話,還是不難的。他先是做太子舍人,后來又被提升為尚書郎,再后來又離開京城,擔任元城(今河北大名)縣令。不過無論他擔任什么樣的官職,他每天的工作,還是清談。
不久之后,他又調回到京里,擔任中庶子、黃門侍郎。其實以王衍的實際政治才能,能夠做到這樣的官,已經不錯了。可是,這些職位,相比于他后來所取得的官職,最多只能算是他仕宦生涯的開始。一個人僅靠談論玄虛,就能在官場上平步青云,這在歷史上實在罕見。這種現象,跟兩晉南北朝時期的社會風氣是有很大關系的。
清談這個東西,我在《看殺衛玠》中已經介紹過。這種活動的興起,要追溯到魏國正始時期。當時何晏、王弼等人,對《老》、《莊》之書進行了不遺余力的宣傳。他們認為,天地間的一切,都以“無”為本。“無”從天地開創,萬物生長開始,就無處而不在。陰和陽依靠它化為生命,萬物依靠它而成為形體,賢明的人依靠它來修養道德,不賢明的人也依靠它來避免災禍。所以,如果能把‘無’用好了,就算是沒有爵位,也一樣尊貴。
王衍對這他們的這套理論非常認同。他結合自己的經歷,把這種玄言的議論更推進一步。他口才好,人又長得帥,清談的時候,不但言辭機巧,而且總能推陳出新,他的聲名,因此越來越大,后來簡直到了傾動天下的程度。那時候,多少有點文化的人,都愛聽王衍談玄,其盛況不亞于現在小男小女們聽演唱會。
王衍常常自比為子貢。要知道,子貢是孔夫子七十二門徒中,最能說會道的一個,因此這種比喻,倒也貼切。每次談玄的時候,王衍口中發著玄論,手中則揮舞著玉柄的麈(音主)尾。這個麈尾,乃是兩晉南北朝時期,文人士子們清談玄理,居家旅行的必備道具。
有必要詳細說說麈尾這個東西。
我們知道,名士們清談的時候,通常采取主客問答的形式。“主”是主講人,而“客”是問難者。這個麈尾,是主講人身份的標志,在通常情況下,“客”是不拿麈尾的。
這東西究竟長什么樣呢?
麈尾,其實就是一種類似于羽扇的毛扇,羽扇什么樣,這個應該好想象,諸葛亮,周瑜,都喜歡玩這個。它的形狀如同樹葉,圓的;下面靠近把手的地方呈平直狀。這樣的設計,有講究的,所謂“圓上天形,平地勢”再加上扇子上的長(毫)毛,便能“毫際起風流”。
為什么叫這個名字呢?
之所以叫做“麈尾”,因為上面的那些毫毛,就是以麈尾為材料的。古籍里說,“鹿之大者曰麈,群鹿隨之,皆看麈所往,隨麈尾所轉為準。”由此可見,麈是一種大鹿,走在隊伍前頭,靠搖動尾巴來指揮鹿群的行向。古人將麈的尾巴裝入木柄中,制成的毛扇,這就是麈尾。
其實,作為清談時的道具,這還是麈尾次要的功能。魏晉時期,麈尾是征戰沙場的武將指揮作戰的重要器具,《晉書?石勒傳》中說,出身貧寒的石勒成為一方軍閥后,西晉貴族王浚派人遠道為他送去一柄麈尾,以表明他對石勒軍事指揮權的認可。在這里,麈尾實際上是被當作兵符一類的東西看待的。
盡管清談是一種文人間高雅的活動,可是因為牽扯到主客之間的辯難,談到激烈處,辭鋒犀利,劍拔弩張,那種緊張刺激,就象在戰場上一樣。因此,麈尾也成為名士們清談時必不可少的道具。《晉書》和《世說新語》中都記有一個故事,說東晉時候,孫盛與殷浩清談辯論,連仆人送上來的飯也顧不上吃,彼此大甩麈尾,以至麈尾上的毛都落在了飯里,最后飯也吃不成了。
這樣看來,麈尾的作用,就好比教員上課時手里的教鞭,樂隊指揮的指揮棒,是清談時不可缺少的。后來,麈尾干脆成為魏晉名士們身份的象征,就是不搞清談,手里也得拿上一把。它就象外國帝王手中的“權杖”,一定不能隨便交給他人,尤其是不能交給婢女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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