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故事的最末

　　第一年在一起的時候我們還十四歲。兩個人彼此相看都覺得別扭，盡管他已表白，我們還是以同桌的姿態度過了初三那一年的兵荒馬亂。第二年好一點，我們熟悉了彼此，我們有了默契，高一的那袋荔枝我們誰都沒有忘記。到了第三年時學習太緊張，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暑假時候的見面還被我媽媽發現。晨揚把買給我的好吃的塞在我手里就走。第四年是高三，那一年我對鄭晨揚說，我們得為了未來努力了，明白嗎？于是我們除了周末很少聯絡了。可是高考過后鄭晨揚落榜了。那是他唯一一次對我說分手。他說茉嘉，我不能耽誤你。我說好。那一天是七月一號。我人生中第一次喝酒。七月二號，我去他家找到他，我說鄭晨揚，你以為你沒考上我就不愛你了嗎？你這個懦夫。我告訴你，就是明年這個時候你還是哪里也沒考上，我還是愛你你知道嗎？他緊緊地抱住我。我們的眼淚讓彼此變得那么近。第五年，復讀的鄭晨揚開始變得越來越用功。我的室友都問我，要是他考不來這個城市怎么辦？我笑著說，我會等。第六年，第七年，鄭晨揚來到我的城市，我們平平穩穩，像是一對經歷了平淡流年的夫妻那樣攜手向前。我感謝上帝從來沒有把他從我身邊分開，沒有把他送給另一個或許比我更好的女孩。

　　在我陷入回憶的時候艾嵩一直是沉默著的。我覺得這可以算是他的優點了，如果換做鄭晨揚，他一定會不斷地問，茉嘉你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我笑了笑，抬起頭，我家的小區就在不遠處，我說：“和我進去吧，這樣下周二你會比較容易找到路。來的時候告訴保安你找哪家他就會放你進來的。”

　　艾嵩說：“保安不會認為我是誘拐人口的吧？”我笑了一下。原來他也會講笑話。

　　我進了電梯。這感覺完全不一樣。金屬門關上的那一剎那我覺得輕松，沒來由的。我不討厭這個男人，可當門關上的時候我覺得非常非常輕松。

　　媽媽已經到家了。我告訴她下周二艾嵩會來，她高興得不得了：“你看看，多優秀的男孩呀！就是和嘉嘉談得來！”她興奮的樣子真好看。忘了說，我媽媽年輕的時候可是個美人。

　　我回到房間的時候手機響了。說起來，這么多天鄭晨揚從來沒有給我發過任何信息，大概是不想給我添麻煩吧。可是這一條是他的：“我看到了。茉嘉。那個男人是誰？”

　　“不需要你干涉。”我不假思索地回復。晨揚，就這一次，這是最后一次了，我不會再這樣傷害你的，我發誓。

　　再也沒有信息發過來了。

　　和艾嵩去機場的那天我起了個大早。爸爸媽媽沒有送到機場，大概是希望我和艾嵩可以好好談談吧。我沒什么行李，不過是去一個暑假而已，何況北京什么都有。艾嵩穿著商務裝，西褲沒有一點褶皺。我真不知道這么熱的天他到底是怎么堅持那么一絲不茍的。在看著他的白襯衫的時候我又影影綽綽地看到了鄭晨揚的那件豆綠色的T恤，那件卡通的，那么像個小孩子穿的T恤。

　　終于到了機場。艾嵩和我還是無話。不過我知道他并不討厭我，也許還有幾分喜歡吧，誰知道呢。我說：“我去一下洗手間。”他點了點頭。我轉過身朝滾梯走過去。我在心里對自己說，宋茉嘉，你的確只是去一下洗手間的，只是去整理一下你的頭發，洗一下手。

　　我重心不穩地走著，站在女士洗手間里的那一刻我還是毫不猶豫地摸出了我的手機，那一連串的數字那么熟悉，好像是它們自己從我手指間跳出來的。那是鄭晨揚的號碼。他會不會關機？我害怕地想，這么早，他應該還沒起來。

　　電話接通了：“茉嘉？”晨揚的聲音幾乎是在喊，還帶著幾分疲憊的倦意。好了。夠了宋茉嘉。你聽到他的聲音了，這就夠了，難道你真的要回去嗎？你該怎么告訴你的爸爸媽媽？告訴他們你為了那個“混小子”又回來了？你不能的，真的。于是我說：“我要去北京了。我掛了。”我真害怕聽見鄭晨揚下一句說什么，所以沒等他回答我就匆匆掛了電話，像是扼住命運的咽喉那樣急切。

　　“大姐姐，你哭了！”難道是小枝？我腦子有點亂了。不，這又是一個小姑娘，她的媽媽有些尷尬地站在女孩身后，猶豫了一下上前對我說：“姑娘，是不是要出國留學了舍不得父母啊？沒事兒，這是好事情怎么能哭呢？高興點。”我笑了笑。看她領著自己的女兒走了。

　　我站在梳妝臺前，用涼水洗了臉，然后把亂了的頭發別在耳后。好。該回去了。宋茉嘉。你是對的。你很勇敢。

　　飛機起飛的時候我對艾嵩說：“起得早就是困啊。”艾嵩笑了，他的臉上幾乎有寵溺的味道：“睡一會兒吧。到了北京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我沒有回答他，把臉轉向了背對他的一邊。我有些遲疑地閉上了眼睛。

　　對不起，鄭晨揚，我最終還是變成了那種在少年時代我最瞧不起的人。為了一份前途的安定我無法再同你一起經歷顛沛流離了。對不起。對不起。晨揚，你明白我的對不對，對不對？

　　在我逐漸開始做夢的時候我突然覺得，無論是正在飛向北京的我，還是依舊睡眼朦朧的鄭晨揚，我們都無法再像從前那樣無憂無慮了，我們再也不是孩子了。我是說，像小枝那樣的，永遠生活在童話里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