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四章    女巫的心情

久未放晴的天空，依舊留著你的笑容，哭過卻無法掩埋愧疚，風箏在陰天擱淺，想念還在等待救援，我拉著線復習你給的溫柔，暴曬在一旁的寂寞，笑我給不起承諾。

---《擱淺》

直到周末的傍晚我的主治醫生才風塵仆仆的感到醫院見我，莉兒是一個中英混血兒，所以他的父親給她取名李莉兒，從小教導她中國文化，去世之前更是讓她改了中國的國籍，所以她總是用帶著濃厚倫敦音的中文和我說話，明明已經50歲的人卻總是一副孩子的性格，讓我覺得她從來就沒有老過，還是我13歲那年見到的樣子，記得當時她拒絕我叫她醫生或者阿姨，然后笑著說“你可以叫我莉兒，叫久了你就會熟悉，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緊張，盡管我可能會對你做出一些殘忍的事。”起初我見到她還是會很緊張，因為二叔告訴我她是一位有名的腦科專家，憑著這一點我就可以猜測她的笑容也是存在危險的。

奇特的是莉兒卻從沒有逼迫我做過任何我不愿意的事，即使是重要的檢查和服藥，就在大家都著急的時候她卻坐在我身邊說了這樣一句話“生病的痛苦除了病痛本身，治療也是痛苦的一個來源，所以我從不阻止我的一些病人放棄治療，確切的說是他們去世的時候我不可能在身邊，也沒有悲痛的立場，這就是我可以做一個好醫生的理由。”因此我一直相信莉兒可以理智的接受我的決定，在江毅走后我給她去了一個電話告訴她我的決定，可是她卻著急的要我等她說要和我好好談談，就連她此刻靠近我的腳步都是急促的甚至忘記換掉她的高跟鞋，然后就聽到她激動的聲音“江，你愿意再讓我試試嗎？最后一次，我這次參見研討會的成果很不錯，就一次好嗎，我們再試試？！”

“我本來以為你是唯一不會規勸我的人，那樣的你我更喜歡。”我開著玩笑的語氣笑看著房門口的女士，想盡量調節氣氛，莉兒從門口坐到我對面的沙發上，有些生氣的語氣。

“可是十年了，那是一段很長的時間親愛的，就像你和你的家人一樣相處的時間。”

“沒關系，我保證，我不會死，只要藥物控制得好就沒事的，別擔心好嗎?”

“可你的情況不一樣，每種藥對你的作用都越來越短，而且新型的藥也有很大的副作用，我不能由著你干蠢事”莉兒的臉上是我從沒見過的固執，這樣看起來才更像一個食古不化的老年醫生。

“正因為這樣我才想要回到我喜歡的地方，做我喜歡的工作，我很想念我的家人和朋友，所以念完這一年的書我決定回國去，也歡迎你回國看我。”

“江，不要選擇逃跑好好嗎？我不希望你有任何的意外，求你了。”

“也許對于莉兒你來說英國就是故鄉，但對于我這里就連食物都不是我喜歡的，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外我也不會希望是在這個異國他鄉。”看到莉兒淡笑，我知道自己說服了她，然后她端著一杯溫水卻突然停在手里想起什么似的問我“你會去見你畫里的女孩兒嗎？”

“也許會再看到，她現在在我哥的公司上班，可她應該不記得我了、、、、、、、”

“那你為什么還記得她不是嗎？江，我很不理解你的感情，不明白你們這些地道的中國同胞，如果她愛你為什么不來找你，你愛她卻又不告訴她，還有你身邊那位奇怪的徐小姐，你們的關系太奇怪了。”

“呵呵、、、、、、盡管你的中文很好，但你并不了解中國人，如果我告訴你我現在對于那畫里女孩的記憶是因為身邊的那位徐小姐，你大概會更困惑。”

“為什么，我的確不知道這與徐小姐有什么關系。”

“同樣的命運，這兩個人給我的感覺卻完全不同，而徐瑩的做法常讓我想起畫里的人，你見過的素描畫里的女孩兒叫林冉，在我遇到她的時候她的腳也有殘疾，可她卻堅持上普通人的學校，不斷的鼓勵自己去面對，看著她就像找到一面鏡子，讓我不得不注意她，后來在醫院當徐瑩哭著問我她該怎么辦的時候，那一刻我突然在想如果是林冉她會怎么辦？”

“是在你知道自己生病的時候遇到的？那我現在理解了，在那之后你的轉變我也開始明白了，現在她好嗎？”

“恩，至少在我出國以前她很好，也治好了腳，有了男朋友。”

“給你出個注意，如果你回去她還沒有結婚那你就去追回他，我有預感她會成為你活下去的力量，甚至比我的藥更管用，好了親愛的，我得回家了，希望你回國之前我還能好好的照顧你一段時間，之前給你試用的臨床藥暫時不用換了，給我一個擁抱你就可以回家了。”

“謝謝你，莉兒。”

“不客氣，我的孩子。”

與莉兒的談話勾起了我對林冉的記憶，于是在不知道什么地方下了車，一個人漫無目的走在街上，踩在積雪深一腳淺一腳，在這陌生的世界里，也許只有這雪的觸感是熟悉的，漸漸放松下來竟沒有發現自己已走到了自家樓下卻忘了停下來，直到背后傳來徐瑩叫我的聲音“江恒，你怎么在這里？”

轉身看見身后穿著紅色毛呢大衣的徐瑩，頭發上布滿水汽看著是凍壞了“江毅沒有告訴你我今天回來？”

“就是他告訴我，我才去機場等你的，可是等了一天都沒看見你，還以為你改簽航班了呢？”

“那你就一直等到現在？吃飯沒有？”

“都沒吃，一步都沒敢離開出口，現在是又冷又餓。”都沒吃的意思就是說今天一天都沒吃過飯，她這樣的等我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一時情急我伸手拉住她的手腕“走去吃飯！”話音未落就見她像觸電一樣掙開我的手，我這才意識到自己抓到的是她的假肢，那次受傷導致徐瑩的手腕以下被切掉，從此必須帶著假肢，盡管這只手掌是最新科技的仿真產品但依然成為徐瑩的禁忌，無論冬夏都帶著手套，更不準任何人觸碰，包括我。

見她一時無措，我只好轉移話題“那你今天是逃課啰？”

徐瑩從來就是個見機的女孩子，馬上就恢復了笑容，炫耀式的說起了這個星期以來她的光輝業績“這幾天我參見了我們系的繪畫展，作品還被選中，會在學校的展館展出，運氣好還有望得獎呢，明天你應該就可以看到本小姐的大作。”

“那今天非要你請客了，算是慶功宴。”

“哎，這是什么邏輯，女朋友的慶功宴，難道不是你這做男友的掏錢？再說小江先生你不缺錢吧？”

“看你說了這么一大車，那還敢讓你掏錢啊。”

“算了，我不想出去吃了，回去你給我煮面吧。”說著還不停的跺腳，搓手，我正想脫下外套，徐瑩卻走上來，整了整我的黑色大衣，然后整個人鉆到外套里，把頭靠在我胸前，聽見聽見她的絮語和著胸腔的起伏“知道你有紳士風度，可我就想你抱抱我，不是說人體的溫度才是最暖和的嗎？所以你抱抱我，然后回家給我煮碗熱湯面就好。”

兩天之后我看見了徐瑩展出的畫，莽莽蒼蒼的荒原之上，空曠的屹立著一座高塔，斑駁的灰褐色塔身，中間有一扇方形的窗，窗前映著一個男子簡筆的輪廓，卻用了藍天白云的遼闊遠景，畫的題目叫做《萵苣王子》作品介紹下面有這樣一段小字“愿我的萵苣王子永遠留守在這荒原的高塔，卻長不出長長的發辮。”

小時候我也知道《萵苣姑娘》的故事，一對貧窮的夫妻，妻子懷孕的時候想吃隔壁人家種的萵苣，丈夫就去偷，結果萵苣的主人是位邪惡的女巫，他要懲罰這對夫妻，要將他們出生的孩子關在一座高塔里，這個女孩子長大后有一頭世間罕有的長發，這長發更讓路過的王子能夠爬上高塔救出少女，因此締結美好的童話姻緣，但這一刻我卻在考慮女巫的心情，也許她只是太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