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想,在仲夏安靜地站在爺爺?shù)男∧骨埃钌蠋字傉巯逻€帶有清香的麻柳。
幾朵小蓮,些許心安。她生來喜靜,總愛著素白小裙在阡陌間行走,面帶歡顏,七八歲的年紀,容顏尚未長開,幾縷靈動盡藏一雙星子般的眼眸。她渴望去看看,田埂盡頭的小山丘,她翹首期盼,盼著爺爺從遠處的公路走下來,將她小手牽,帶她去采山丘下的小蓮,把蓮葉作了遮陽傘,這樣的傘下,有溫婉,有她永遠不能忘懷的心安。
除了麻柳枝,她什么也不要。踮著腳尖,用盡一切力量伸直小手去夠高高的麻柳,憋紅了稚臉,卻怎么也無法得到心中的麻柳枝。她靠在麻柳樹下,大口喘著粗氣,為了使心平靜下來索性縮坐在樹下,淚光卻點點泛濫了雙眼,她太想要那麻柳枝了,她要等爺爺回來,爺爺會給她摘。爺爺搖著殘缺的團扇,緩緩朝她走來,她抬頭看著爺爺,淚痕在陽光下顯得金閃閃,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引得爺爺快步上前將她摟起,細心拍掉她身后的灰塵,爺爺哄著她,掏出一小把糖,她卻嬌蠻地一把打落在地上,哭鬧起來:“我除了麻柳枝,什么都不要。”爺爺只好順著她,讓她先回家,她將信將疑地回了家。晚上,她聽到門外有聲響,她偷偷在門縫看,爺爺已經(jīng)有些佝僂的背影和皤白的頭發(fā)在燈光下格外刺眼,爺爺拿著竹竿,將樹上帶花的麻柳枝一一打下,他的眼再度被淚蒙濕,她多不懂事啊,爺爺老了,爺爺現(xiàn)在需要她照顧,她卻還要提出那么蠻橫無理的要求,她想出去,將爺爺擁抱,就像爺爺蹲下抱著攬她入懷那樣。可是她沒有,她默默回了房間,她不想將爺爺拆穿。次日清晨,陽光早早鉆出云靄,她裝作什么也不知道,走到門前,故作歡喜地將麻柳枝撿起,喊爺爺來看。爺爺也故作驚訝地對她說:“昨晚起了大風,居然折了樹枝。”
爺爺有所隱瞞。一位行將就木的老人,用力所能及的所有幫著孫女完成一個個愿望,她上前去緊緊抱著爺爺,也不說話,就是一遍一遍嗅著他衣上殘留的煙草味,在這個仲夏,她多希望這幅美好的畫面能永久定格。
這年,她八歲了,隨父母回了城里讀書,卻每天想著爺爺,父母可以給她物質(zhì)的需求,可以給她身體的溫暖,卻永遠填補不了她內(nèi)心想和爺爺在一起的遺憾。這或許是她留守幾年來的悲哀,爺爺?shù)奶蹛壑饾u成為幻彩,從前每天思念的父母卻傷得她常在深夜暗自將淚拆。爺爺病危的信息傳來,父母將她帶回了鄉(xiāng)下,門前麻柳只剩殘葉,爺爺坐在堂屋前的靠椅上,爺爺瘦了,瘦了好多。爺爺想單獨和她說說話,她蹲下,抬頭望著爺爺,不知道為什么,眼中浸滿了淚水,爺爺輕輕用粗糙的拇指肚抹去她的淚痕道:“我走過后,你不要哭,要堅強。”她一個勁搖著頭,話哽在喉嚨里,她好像明白了爺爺?shù)脑捠沁z言,但她寧可不明白。
爺爺終究還是去了,安詳?shù)匮鎏稍谀疽紊希袷撬耍患胰艘凰查g跪倒在她腳邊大哭著。她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辦,她知道爺爺已經(jīng)走了,但她沒有哭泣,指尖輕顫著,顯然,身體比心靈先接受了這個事實,那不是難過,是難以接受,是全盤崩潰。信仰,寄托,希望,在那一刻,都沒了。晚上,按地方習俗放了一場場煙花,她呆呆地坐在堂屋門檻上,爺爺正躺在堂屋里,仰頭看著煙花和著淚滑下。爸爸過來摟住她,自己卻抑制不住抽泣起來,她想安慰爸爸,她知道,爸爸沒有爸爸了。
一個親人的離去,可以使一個人一夜之間變成另外一個人。她沉穩(wěn)了,她也比以前更安靜了,不再任性嬌蠻。她孝敬父母長輩,她怕他們也等不到她長大。爺爺離開距今已四年了,再回首八歲那年,爺爺說過,她要天上的星星也會給她摘來,心傷揮毫:
星
光影亙古來,清寒向誰開。
觸手不可及,輕易莫攀摘。
又念及曾經(jīng)歡語,故地重走填詞:
桂枝香
徹骨留連,逢逆風解意,青翠冰涼。
麻柳花謝無聲,虛妄幽香。
荷塘失水亡芙蓉,碧泛黃,魚蝦失盡。
素綢滿家,賓勸節(jié)哀,淚落天涯。
憶往昔,三世同堂,
融融歡語靜,靈堂冷清。
看萬物失顏色,溫暖盡去。
屋外白楊挺立依舊,但枝椏,光禿無力。
心已燃燼,凄婉傷悲,物是人非。
爺爺不在了,誰再為她折蓮葉遮陽諾心安?
爺爺不在了,誰再為她折蓮葉遮陽諾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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