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說世事無常。雖覺這話似乎茫遠,實際上卻緊貼著你的身體般影響著你。陌生男子,在這似乎以為永遠都會這樣持續下去永遠都不會有任何波動的死寂般的生活中,他就是無常,無常的存在。
陡然間我的心跳不再有節奏可循,陡然間我像驚弓之鳥般易受驚嚇,探頭探腦,斂聲屏息。突然間從一個呆頭呆腦的麻痹者變成了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神經質患者。
這是一種病,我想,但我得的歡喜。
繼那個突然而熾熱的吻之后,我突然覺得自己不能再見他。
我開始早起晚歸,以找工作的名義。實際上我也真的去找工作了。就在那個吻還殘留著余溫的時候,他夢囈般在耳邊再一次說了“我們在一起吧”,不知道為什么,這句話突然嚇到我了。我像觸電般閃開了身影,沒有留下任何話語和或可意會的眼神,像狼狽的逃兵自私而不顧一切地逃跑了。我不知身后的他會是怎樣的感想和感受,甚至不忍去猜想,我只是讓自己一心一意地逃走了。
連續兩個禮拜都是如此,天沒亮就起床做準備。其實也沒什么好準備,這個過分狹窄的空間令人無心去做這些事。我不過是起床,梳洗穿衣,咬幾口快要過期的特價面包,然后捧著一杯熱水,等待透過一些玻璃縫隙的天色變得敞亮,趁陌生男子不在屋外的空隙,趕緊出門。
偶爾細想自己現在的生活不禁啞然失笑。有些鄰居甚至覺得我神出鬼沒,在別人還在睡的時候出門,在別人都進屋的時候回來,難不成是在做間諜?間諜這想法又再次讓自己失笑,誰會用那么刻意為之的行為去掩飾一個需要絕對保密的身份,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么。
我啊,一次又一次,被隔壁的老太用一種濃稠的污穢的眼神看著。氣憤的時候我告訴自己:這只是老年人不懂年輕人處境的偏見。難過的時候我告訴自己:我只是陷入在一個微不足道的環境的迫害中。我甚至假想自己穿越在封建社會鼎盛時期,里面只有我是個地地道道充滿冒險精神的現代人,所以我應該對他們的想法強烈嗤之以鼻,強烈到以至于可以一笑置之,完全不放在心上。
可是我發現,短暫的忘卻根本毫無益處,隨之而來的往往是更大的打擊。我想我何時脆弱到經不起別人的一個眼神,幾句無聊的閑言碎語。我怎會如此戰戰兢兢地活著,無論多微弱的聲響都能在我心中激起一片波瀾。
沉悶的老房子,我驚訝于過去初到的幾天竟由衷地欣賞它古樸而獨特的韻味。
我驚訝那個剛剛開始準備走上社會的自己,意氣風華,雄心勃勃,仿佛無論遇到什么難事都能夠不費吹灰之力擊破它。如果那個自己真的是自己,那現在的我又究竟是誰?
有些人會不可抑制地想說話,我卻開始了不可抑制地落入沉默。
我的情緒,思想,精神,身為一個人該有的各種欲望,我看到它們抿緊了嘴巴,別過頭去,不愿再發出聲音。
在我以為連自己都不再理會自己的時候,陌生男子的出現無疑是個晴天霹靂。他在狂風呼嘯的極寒中,用他的眼神和聲音,那些我開始在害怕的東西,點燃了那顆扎陷在萎頓中的靈魂。
仿佛受困的靈魂扎破了厚實的軀殼,豁然間熊熊燃燒,釋放出它本身具備的巨大能量。
分明是件高興的事,可是為什么我會像頭幼獸似的驚恐地想要逃開人類的追捕?
兩周過去,三周過去,陌生男子漸漸覺察出我的刻意避諱,沒有主動來找我,一如往常般的生活。正常的作息,不工作,時不時立在石梯旁抽根煙,或者坐在樓上的天臺那張古舊的長桌上用一臉無法捉摸的表情望著遠處的天空和底下的行人。
我想我對他根本就是一無所知,卻不知為何在他的背影中讀出一種深深的落寞,落寞地叫人心酸。他究竟是誰呢?他幾歲?他每天都在想些什么?他眼中的我是怎樣?像老頭子一樣的生活,他到底在思索些什么,還是追尋著什么,體驗著什么?
他越來越像個謎。盡管也許我們認識的時間在一天天增加。
實際上我們有太多的時間沒有重合在一起。我經常一整天出門,晚上才回,入門經過的時候能聽到從他的房間傳來的電視節目的聲音和轉換鏡頭的光一閃一閃的變動。而白天一整天他在做什么,我一無所知。偶爾幾天閑暇在屋,也并不見他有出門或什么活動。只是不知不覺,他已和周圍的人打成一片,雖然我幾乎沒有看到他同他們怎么說話,卻已成為了一個極其自然的存在,一個理所當然的存在。
奔波了幾周后,一無所獲的疲勞感和口袋空空的窘迫終于使我不得不停歇下來。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氣候的嚴寒分毫未減,心的一半是烈焰燃燒,另一半是冰凍三尺。
原來痛苦的程度就是胸口的溫度與現實溫度之間的落差值。
那天我終于忍不住,問他,為什么那么長時間都不理睬我?
他無辜地笑笑,轉而驚訝地反問我,明明在有意回避的人是你,你為什么不理睬我呢?告訴我為什么。最后一句,用了一種命令的語氣。
我像偷糖被捉住的小孩似的低著頭不敢看他。兩手擺弄著衣裳下擺上的兩條收縮繩不知所措。憋了半天,才抬起頭看著他灰青色的臉說,我哪有?我沒有。
他微微笑笑,俯下身又要吻我。我不由自主地退了幾步,抵至墻根,終于無處可逃。
他的唇是那么的冰,我也是,以至于一瞬間竟琢磨不到感覺。
下一瞬間,卻又猛烈的灼痛。
原來幸福是這么的痛苦。原來痛苦是可以這么幸福的。
甚至于眼角竟淌下淚水。
你怎么了?他愕然。忽然放開我,滿臉的困惑。這是他第一次用了我無法去喜歡的眼神看我,不是帶著某種意義上的偏見或質疑,而是,像看著一個完全陌生的人般的不理解。
真正相愛的人也未嘗心有靈犀,更何況是我與他,兩個相識幾個月缺乏真正交流的人。如此安慰自己,卻更加難受。好像明明想在傷口上抹藥,卻把粗糲的鹽顆粒撒了上去。
那天之后,傷口雖然長好了,那顆掉在傷口里的鹽,卻頑固地卡在了其中,成為完好無損的皮膚之下一個詭異的隱患。
僅有的一筆錢已經隨著時光一同流逝,現時現刻的焦灼讓我無法專注于陌生男子帶給我的悸動。即使在頭腦發熱滿心盛著巖漿般火熱的愛意時,現實蒼白苦澀的陰冷也會出其不意地把巖漿冰凍起來,凍成鋒芒畢露的利劍刺傷那個毫無防備的自己。
我聽到陌生男子的腳步聲,一步步向我走近。
我發現自己的心跳已經任由他的嬉笑怒罵而轉換節奏,不再聽命于我。
上次我說的,該給我回復了吧?他溫熱的氣息纏繞在耳邊,言語有蠱惑的味道。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閃電般與他保持開了距離,那樣幾乎使我無法呼吸。
我說我們在一起吧。你,和我,在一起。他怕我聽不懂似的,一字一句,提音強調,不容置辯的語氣。
我沉默。我討厭自己沉默。在我的生活中未曾體驗過沉默是金的含義,只在一遍遍重演沉默是廢渣的戲碼。他看不到現實的韁繩正緊緊纏著我的腳踝往與他相反的方向拉。看不到我為了省幾毛錢為了該死的面子躲著他吃著那半餅氣味作嘔的方便面。
是誰說的,貧窮不喜歡愛情。分明是愛情的自尊心太高,不愿意與貧窮有所沾染。
喂,給我一點回應啊。他不依不饒,一副我不應承便不罷休的架勢。
這個男人是生活給我的恩賜吧,我想,在我差得不能再差的灰暗生活中,他簡直就是上天格外施恩賜給我的一束火光,溫暖,明亮,照亮我的心。既如此,想那么多是為什么呢?想再多也改變不了什么。
好,我們在一起。這次,是我主動挽住他的脖子,吻住他的唇。
在認識他四十九天的日子,我們開始交往。我問他知不知道,他只抿著嘴看我,一言不發。像無聲的溫柔的水漫過。我想他是個致命的魔術師,他的眼睛能夠隨意制造出讓人感受深刻的幻覺。
幻覺?不不,但愿那真的不是幻覺。但愿那感覺是從他心底深處傳遞過來的信息,明確的,有根據的,不是飄飛在空中的雪花,太陽一出就消失了身影。
你在想什么?他問,鮮有的。我窩在他的懷里,舉頭看到他注視著我臉上細微的表情,心里有一絲高興。我只是一顆塵埃,這顆塵埃現在有個人正很認真的關注著它。它也許因此而具備了某種意義。
我在想,我似乎對你一無所知。
他眼中的溫柔像潮水般一波一波涌上來。他的臉貼在我的臉上反復摩挲。他說,一手同時覆在我的腰上,他說,你現在感受到的,就是一切。小腹里面,好像發生了石破天驚的變化,他的手,他的吻,越來越肆無忌憚。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我觸電般握住他的手坐直了身子,問了一句自己也不明白的話。
他的臉明顯的僵了下,但立刻放松下來,說,不知道,也許就是為了與你相遇。
我撥開他的手站起身,頭頂的天色昏暗下來。天色要暗了,它就是暗了,無論你怎么祈禱和懇求,無論做任何事,它還是會暗。這真是件無藥可救的事。
我看了看天空,看了看陌生男子,不合時宜地猜想這究竟是不是愛。因為愛就和要暗下來的天色一樣,是件無藥可救的事。
我很想不聲不響走掉。我們的交往方式就是如此隨意和任性。這正是他讓我著迷的地方。而此時我的背影,他又會作何感想,我很是好奇。但愿他沒有從我身上看到什么落寞的感覺。我不夠單薄,不夠挺拔,毫不猶豫選擇溫度放棄風度,裹著厚實的棉襖,所以我怎會落寞呢。
高跟鞋噔噔作響,下樓梯的時候我一手扶著墻一手懸空朝前摸著什么。窄而小的階梯,如果我的腳再大一點,高跟鞋肯定會讓我摔個腦殘中風啥的。我討厭這段過分陡而懸的階梯,像我此時正在經過的人生之路,讓我心驚膽戰,讓我無法后退,也無法大大方方大步向前邁進。我得時刻揪著心,時刻提防心中假想的鬼怪會不會在某個時刻把我擊潰。
小時候害怕摸黑走路,沒想到長大仍然如此,而且更甚。
喂,你喜歡貓嗎?陌生男子突然問我,興許只是一瞬間產生的錯覺,他的聲音沙啞而寂寥,帶著某種難以宣泄的情愫,在說話時哈出的白氣中,融合成為了具象。
貓?說不上喜歡不喜歡的,這邊不是總有一堆野貓半夜出來撒野么,有時候怪嚇人。
是啊,有好幾個晚上我都被它們吵醒呢。你知道嗎,就在這里,這里似乎是它們的根據地,有天晚上我偷偷跟著一只貓,看到一大群貓圍在一起開會,稀奇吧?他說著眼睛里煥發出像冬夜的雪一樣耀白的光芒。
我忍不住笑起來。
貓,一大群貓坐在一起開會?呵呵呵,嗯,不錯的故事。我說。
真的,晚上你過來,我證明給你看,不要以為只有人才會坐在一起干開會這種事好么。他像不被信任的孩子似的嘟著嘴說,比那個貓的故事更讓我忍俊不禁。
好,晚飯后我就過來,你呢?還要繼續看變得黑漆漆的風景?我說完,繼續小心的一步一步下階梯。
唉,要是有個老婆子給我做晚飯就好了。他故意放開聲音一嘴別扭地說。
然而這句話卻把我嚇到了,它神奇般暗示著我的身軀正被窘迫的現實牢牢箍住,舉步維艱。于是我選擇沉默,裝作沒聽見,裝作冷漠冷血的女人不予回應。
可我內心多想給你做頓飯。
可你是否知道這個屋子里沒有廚房,除了電飯鍋沒有任何煮菜的工具。你是否知道我每天的菜不過是幾個超市里打著特價的罐頭,以至于讓我連熱騰騰的米飯都開始覺得難以下咽,當你天天這樣吃的時候。所以索性連飯也不煮了,干脆買了面包,泡個咖啡,簡單利落。
面包咖啡,好像是年輕人的專利似的。至少在這個破落旮旯里,沒有人會吃這種東西。即便是飲食上的差異也讓我覺得欣慰。隔壁一戶人家的婦女每天把時間花費在煮飯洗衣之上,雖然炒菜的香味不免讓我垂涎三尺,可有什么關系?我告訴自己,我跟他們是不同世界的人,我諒解他們的生活方式,諒解對我投注的怪異眼神,諒解我們彼此之間看不見的那場硝煙彌漫的對峙。
可我哪有這種心胸?有這種心胸和領悟,又怎會使用諒解這個詞匯?
天入黑之后,家家戶戶都鉆進屋子里,門窗緊閉。
我開了會電腦,不知道有多少次我想,要是這個世界沒有電腦,我到底會怎么無趣地活著?說不定那個時候我會像陌生男子一樣整天望著遠處的風景,說不定我也會用一種讓別人揣測不出的深奧眼神與天際的茫遠世界接壤。
我的心一次次透射出恐怖的鏡像。冬天的雪花讓我覺得安全。它們活得洋洋灑灑,活得理所當然,活得如夢似幻。我永遠都忘不了幾年前一場大雪紛飛的時候,身邊的一個陌生人說,雪,像信仰一樣圣潔。
像信仰一樣圣潔的雪。它讓整個世界在短暫的時間里忘卻輕佻,變得虔誠。
掩嘴而笑,精神上的愉悅對于我來說早已是次要。它讓我覺得安全的原因,是厚厚覆蓋在屋頂磚瓦上,像被子一樣蓋在房檐,像威力無窮的勇士攀爬在上面擒住了瓦縫里那些魑魅魍魎。
聽說,厚厚的積雪可以殺死很多蟲子和蟲卵。
我也想不到也許將來有一天我會把雪單純當成一種類似殺蟲劑般的東西。詩人在極度饑餓的時候,也能把麥田里的稻子當成是一片金色的陽光而不是香噴噴的米飯嗎?那簡直匪夷所思。
咚咚咚。我聽到木頭門上敲門的聲音。文雅又節制的節奏,是陌生男子。
迅速換鞋,開門,關門。剛想說話,他作出一個“噓”的手勢。他鬼頭鬼腦地朝我做出手勢,讓我跟著他的腳步,盡量不要發出聲音。
他躡手躡腳的樣子活像只貓。
你上輩子肯定是只貓。我忍不住說。
他愣了下,眼神中突然透出一絲狡黠的光,說,對,偷腥的貓。
我的心臟又漏跳了幾拍。
這時,石梯旁的一戶人家忽然開門,門開得剎那,屋內的燈光涌泄出來。在我還沒看清出來的人的臉時,陌生男子忽然間擁住我,綿密而濕熱地深吻。可是為什么,中途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他的眼神中聚滿了邪氣,他望著剛剛開門出來的人。我不知道他們在用眼神交流著什么樣的信息。此刻我只能選擇讓自己用力淪陷。
我們悄悄上樓。這次我穿得是拖鞋,輕巧走路,幾乎沒有聲音。他一次跨好幾個階梯,像只獵豹似的敏捷。
走到樓梯口的時候,他挽住我的脖子,用眼神示意我看,要很小心很小心。
我彎著身子,兩手兩腳都附著在地上,努力讓自己的呼吸變得最輕最慢。轉過頭去,我看到一群貓,一群的貓,它們圍成一個圈。有的喵喵叫著,有的瞇著眼睛睡著,有的互相之間仿佛出現了爭執,干脆扭成一團打起來。
不可思議。我回過頭去跟陌生男子說。心里有種小孩子才會有的興奮感覺。
當我正想再說些什么,上方的一塊木板上居然也站著一只貓。它發現了我們。我看著它幽綠發光的眼睛,異想天開地想用眼神讓它替我保密。結果它很不領情,沖著地上的一堆貓扯著嗓子狠狠叫了幾聲。
地上的貓兒們在看到我們的瞬間就作鳥獸散。動作神速之極,讓我佩服得不行。
唉,陌生男子忽然長長嘆了口氣。本來還想搞個偷襲什么的,沒想到它們還有偵察兵,看來是我們太低估它們的智商了。
偷襲?人家也許難得在享受天倫之樂呢。不要想著搞破壞好不好。
嗯,聽你的。來,我們也來享受下天倫之樂。他說著俯身過來吻我。
因為這句話,這個吻成為了這個冬天最溫暖的一件事。
我不清楚是什么事件或者某個時間讓他覺得為我們的交往之理所當天成為一種契機。
他不再有所顧忌。興許他從未有所顧忌。他只是按他的節奏來,我只是一味迎合。所以所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時機都由他來決定和掌控。如果他覺得我們可以在眾人面前大大方方接吻,我便也會覺得這是件合情合理的事。
但你要知道,這雖然是個可以肆意秀恩愛的開放年代,于你我卻未必能行。你看,我們在哪里?我們在一個閉塞的破敗的陳舊古舊的老房子區。這里住的都是年紀比我們打上兩倍以上思想和建筑一樣陳舊的人。他們有大把的時間和閑情逸致來對你的行為進行批判和調侃。
他們在這里,是理所當然的。這里仿佛就是他們的地盤。
不自然的是我們。是你,跟我。我們太年輕,我們存在在這里就是件突兀的事。
可你摟著我的腰肆無忌憚吻我,吻得那么熱烈而兇猛。我只能投降。
向你的熱情投降,向你的任意妄為投降。之前我也向這個好像蓄意要埋葬我的環境投降。
我好像總是在投降。
可與你激吻時,我看到隔壁老太看我們的那種眼神時,我只想你繼續吻我,吻得更瘋些,吻得能夠踐踏到她的價值觀那樣。
終于,那天晚上你問我,能不能留下來。你看我的眼神讓人心動。
可我不知為何在言語上拒絕了你。而我的心卻從沒有抵觸分毫。
掩上門的時候,難以言喻的失落感侵襲而來。生活是酸澀地讓人憤恨,在糜爛之處開得花朵,即便再美麗芬芳,它的光芒也延伸不到頭頂的土地。堅硬厚重的土壤會讓它在地底下盛開,然后腐爛,連破土而出的想法也不會讓它生發出來。
生活是酸澀地讓人憤恨。我想著,決定明天再去找工作試試看。沒錯,這又是一次逃避,又是以萬年找工作的名義來避開種種似是而非的感情和似是而非的虛偽寒暄。
連續奔波了十天。我早就記不清自己跑了多少公司和產家去面試。有些要求達不到,有些口口聲聲要工作經驗兩年以上,有些只是問些意味不明的話題,家里幾口人,有無男友,過去做過些什么,理想是什么。
理想是什么。理想是,離開那個地方,離開那個地方的我自己。當我這樣想時,我簡直被自己給震驚了。
那個地方有陌生男人。他是黑暗的生活中,那一簇火苗啊。
還是,糜爛之處開出的一朵花?
……
請等待回復。
這句話總是成為面試的結尾,和結果。
可更使我黯然的,是我徒生出來的那個想法。
是一簇火苗,還是一朵花?
我把自己徹底封閉了起來。門窗緊閉。其實之前出門的時候好幾天都忘記了要開窗,也是如此。
大概鄰里都以為我出門了。我聽到他們細碎的談話。
現在的女孩子真要命,跟個男人什么事都會做。
聽人說女大學生**的多得不得了,現在的女孩都亂搞的。
她又出門了?我看她也貓膩得很。我看到她以前經常半夜出門的呢,估計也是在**。
喂喂,阿海,你是不是真的跟她好了?
阿海是誰?我忽然精神一抖,豎起耳朵聚精會神地聽。
當然了,我可是手到擒來,百發百中。
陌生男人的聲音!
她是不是真的在**?阿海?她跟你睡了沒?那女人不依不饒,對這個似乎頗有興趣。
當然了!像這種半毛錢沒有的獨身女人怎么會禁得起我阿海的追求?!
我聽到他們的笑聲,一副好像得逞了之后的下流的笑聲。
話說阿海,你怎么還不去找工作啊?你都三十好幾的人了,再下去你老家的老婆都要跟別人跑了……
……
是誰說的,戀愛中的女人是盲目的。在我還在思考是火苗還是花這種可笑問題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雙腿陷入了泥沼,我該思考的,是怎么求生,怎么從想要將我整個吞噬的泥漿中掙脫出去。
兩個禮拜之后,來了一個陌生的電話,是一個月前逃避陌生男子在外瘋狂求職時一家公司的回執:我被錄用了。工作待遇還可以,公司會提供住處和伙食。
我下意識看了看屋子里的東西,所幸我的行李簡之又簡,可以隨時上路。
我開門出去,沒有人可以與我同歡。但又一次,我感受到了爽朗的氣息穿過胸腔。
陌生男子向我走來,他摟住我的腰,問我,我們的進度是不是太慢了。
我笑,進度?我們之間何來的進度?利落地脫開他的手臂,這個人,只是我腦海中假想出來的而已。
你怎么了?他訝異。
你喜歡我嗎?我問他。
他笑笑說,當然了,不然怎么會和你交往。
那你覺得我是個怎樣的人?我看著他的眼睛,瞇著眼問。
嗯……他眼神中無處躲藏的困惑解開了我心中的謎團。嗯……開朗的人,我覺得你開朗,很好相處。他想了半天,自己似乎對這個答案很滿意。
開朗?我噗嗤一笑,忽然間釋然了。
天氣開始暖了。空氣中有春天的氣息。
那天晚上,我搬離了這個老房子區,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說一聲。就像一月下旬陌生男子的突然出現一樣突然消失。他也許會詫異那么一下子,但我知道那也僅此而已。
不知為何,那天我離開的時候,過去陌生男子的畫面一幕幕出現在腦海里。
他晃蕩著雙腿一臉寂靜地看著遠處天空的樣子,他沙啞而寂寥的聲音,他平靜的臉突然綻放出來的有沖擊力的笑容,他玩味的那幾句讓我心律紊亂的話語……
一切的一切,竟都是錯會。
我以為他是個神秘的寂寞的男人,卻原來,那個寂寞的人,是我自己啊。
低頭莞爾,好在,新的道路已經出現在面前,在糜爛之處開出的花朵,就讓它兀自凋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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