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我只是惆悵,止不住地惆悵。”
那個男人僵冷著臉聲音幽幽地吐出這句話,仿佛只是吐了一口煙圈。他的臉微微斜側,看不到表情有任何起伏,但是眼神幽深,幽深到只有他自己才能理解的一種空洞。
這個男人時常坐在夕陽落下去的時候天臺那張有點古舊的破桌上,有時耷拉著腦袋,漫不經心地晃動著雙腿,嘴里咬根棒棒糖,好像只是個不經世事的無憂少年。
他是個冰冷的,淡漠的男人。相信任何一個第一眼看到他的人都會留下這樣的印象。但是如果你看到他在不經意時回頭對你展露出一個笑容的話,你會突然間顛覆對他此前的所有看法和評價,你會覺得,他一定是個內心熾熱的男人,也許比太陽還要熾烈,比海洋還要洶涌。
他說:“你看下面每天來去不停的行人,我始終想不通他們到底在干什么。”
我說:“他們只是在生活。”
他終于轉過頭來,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生活?你確定?”他微微皺著眉,有點困惑地反問。
我茫然地點了點頭,忽然間又覺得心里沒底。
這個男人,在一月下旬的大雪夜中悄無聲息地搬進了樓下的一間小屋。隔天看到他時略微驚愕,但他無視了我臉上的表情,不打招呼,只是很安靜地做著手中的事情,仿佛已經在這里生活了很久,行為舉止自然隨意。
那個時候,我正在為找一份工作到處奔波。每天早上很早起床打理形象,對著鏡子琢磨嘴角的弧度拉到什么程度看起來最適宜,為要不要噴點廉價香水猶豫半天,像練習演說一樣練習面試時可能遇到的對話。每天看著鏡子中笑容可掬的女子,我以為我就是她。一本講述成功學的書上說,你要對遇到的每一個人都保持笑容,那會改變你的生活。于是我像奶奶深信跪拜佛祖誠心祈求便會心想事成那樣迷信著那句話,時刻不忘讓嘴巴處于一種緊張卻能看似自然的狀態,這需要大量的克制和無數次自我提點,有時候,比強迫讓自己哭還要艱難。
我努力微笑,對著鏡子,鏡子中的人也在對我露出謙和的微笑,我以為那就是我自己。
直到那一天,我像往常一樣讓自己看上去意氣風發生機勃勃地去找尋一份工作。我開門,關門,摁一下門看是否關嚴實,然后走過自己屋的幾扇沒有窗簾的玻璃窗。
我看到那個男人剛好拿著洗漱的杯子和毛巾出來,他看到我的時候我正在微笑,不如說我還保持著練習的那個微笑,然后淡淡與他擦肩而過。
就在那一瞬間,他說:“你用不著對我笑,笑了我也不會給你錢。”然后不著痕跡地掠過一絲不屑的嗤笑。
“我又不是賣笑的,怎么會收你錢。”我停下腳步,對著他那張過分瘦削的臉故作鎮定地說,心中卻覺得惱火。這分明是個不識好歹的家伙!
“你確定?”他像孩子聽到離奇的故事一樣露出驚詫好奇的表情。
我終于無法保持所謂的對每一個人都保持友好的態度,狠狠白了他一眼就走。而在我的目光最后掠過他的瞬間,似乎依稀看到他又微微地笑了一笑。這是什么意味的笑容,難以揣測。
那是他對我露出的第一個笑容,不著痕跡,蜻蜓點水般掠過,卻充滿濃重的鄙夷味道,讓我接下來的一整天都沉浸于糟糕而惱怒的情緒中無法抽離。
當天傍晚帶著失落的心情回家,又看到那個男人。他坐在天臺上擱置的一張長桌上,晃著雙腿,垂著腦袋。看到他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卻給我帶來一天壞心情,我心里不由自主產生了想向他發泄的念頭。
“喂,那張桌子是我的,別坐在那兒。”我不客氣地說。其實那張桌子已經在那兒放了將近兩年,它的主人早已經搬到了千里之外的異鄉不再回來。
“呃……哦。”他出人意料乖乖應和了聲,下了桌子,站起身,揉了揉亂糟糟的頭發。準備下樓梯的時候,看著我說,“你還是不笑的時候自然些,笑起來像個傻瓜。”
“你干嘛總是出口傷人啊?是跟我有仇么?”我忍不住沒好氣地挑眉質問。
“沒,沒仇,覺得你可愛,但笑起來很假的時候就不可愛了,像傻子,跟街上很多女人一個模樣的傻子。”他甕聲甕氣地說,仿佛不費吹灰之力哈出了幾口氣,可是言語卻擲地有聲分量十足。
就連他偶爾抬起眼隨意看我的眼神,都有濃重而強烈的味道。給我一種好像他無論做什么都能不費吹灰之力的感覺。
我想說什么,言語卻遲鈍,來不及出聲,他已經蹬蹬幾步下了樓梯。
這只是一個自以為是的陌生人,一切言行都顯得莫名其妙,無需把半分心思花在他身上,我這么想著,心里不知怎的,卻覺得窩火,發悶。
那個時候我不自知,其實從剛開始我就已經在嫉妒他。他隨意肆意肆無忌憚的言行舉止,他毫不做作即便溫吞也透出張揚著的態度,令我嫉妒。
可我為何嫉妒?我對自己并不知情。
在這個尚待拆遷的老房子區已經租住了半年。整個半年都陷入了一場仿佛沒有終點的尋找工作之旅,一次次失敗而歸,一次次在沮喪中重新上路。在小區的弄堂里側一扇門里,同時住著很多戶人家,有點像大宅院的感覺,卻遠比大宅院要擁擠窄小許多。大家開門關門彼此不斷照面,鄰里間的一舉一動都盡收眼底,細微的聲響都能被彼此的耳朵捕捉。如果你十分在意隱私,那么就進屋關好門拉上窗簾再把電視的音量開到最大限度。
我想到剛搬到這里的自己,最初時候我也像陌生男人一樣肆意乖張。穿清涼好看的衣服,無視隔壁那對老年夫婦怪異的眼光。會一個人站在天臺看四周的風景,安靜地站著,只是感受。不時有人上來晾衣服,或簡潔招呼或不予理會,隨心所欲,內心沒有任何覺得不妥。心情差的時候會把電腦的音響開到很大聲,會唱歌。很少拉窗簾,喜歡開窗透風。有觀察地上野草的閑情逸致和找尋貓窩的好奇心。
我租的地方,下面一個房間,一個破敗的小廚房,還有上面唯一的一個閣樓小間。其實上面的小間根本派不上用場,但起碼我有了經常到樓上發呆的理由。樓上小間的另一邊,是大家曬衣服的天臺,中間橫著塊石板,交錯著幾根晾衣繩,尚還寬敞。
后來時間久了,工作始終沒有頭緒,一天一天,不斷累積沮喪和挫敗感,強顏歡笑,到表情麻木。有時鄰居問我工作怎樣,我只是板著臉不說話。中間搬走了一戶,又來了新的一戶,又是一番尷尬寒暄,言辭閃爍,內心掙扎。
“你在做什么?”這句話開始成為我最害怕聽到的問題。時間每過去一天就愈發惶恐不安。
隔壁的老夫婦開始不時張望我的窗口。白天我能從里屋看到外面的影子,但是從外面看不到里面。有次我聽到他關上門準備出去,經過我窗口的時候停下來往里張望,一直張看了很久才走。那些日子我把自己關在屋里一整天,悄無聲息。
是不是一個沒有活動沒有與所謂大眾活動趨于一致的生物,它注定會迎來諸多猜忌和疑慮重重。
后來開始聽到幾個鄰居一起小聲對我的議論。
“她到底是干嘛的?”
“她好像晚上總是不睡覺。”
“她不會是做**的吧。”
諸多猜測和不懷好意的假想,我卻無力開門出去為自己申辯。這些細碎的蠻荒的帶有敵意的閑言碎語,反而輕易揉虐了心臟,使我變得更虛弱,更難以招架。
但是總會出現一個契機,讓你成功過渡,走向一個嶄新的心理狀態,仿佛自然規律一般。在你的心被壓力和痛苦逼到某種程度時,你會停止往下墜落,開始抵觸,開始向對你施壓的方向釋放力量。我開始學習如何給自己灌注力量,過程如此艱難,當那個在背后說我可能在做**的老太婆經過的時候,我逼著自己送給她一個大大的燦爛笑容。
如果虛偽能改變你的現狀,請問還有什么理由不去學習偽裝。也許一切只是為了最終的不虛偽,得到一個真正放松的自我。但過程總是不盡如人意,不順遂。
我終于能笑了,當我發現這一點的時候,甚至為自己買了一塊蛋糕慶祝。鄰居問起蛋糕,我笑著說朋友生日送的,關上門就插蠟燭。如果是最初的那會兒,我會說今天是我生日,也可能根本不理會她。可你看,學習偽裝會為人際關系打圓場,可以不為自己制造麻煩。
之后我開始整理很久都沒理會過的衣物被褥時,驚異地發現,最臟的是那塊大大的厚實的紅色窗簾。卸下來的時候,上面的紅色分明已經變成了黑色,洗下來的水像墨汁一樣黑。
然后,在我還沒在窗簾干透重新掛上的時候,陌生男人出現了。
他的出現像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毫無預料,迅疾而猛烈。在他幾次三番不客氣地對我冷嘲熱諷過后,我卻奇怪的無法討厭他。而是產生了一種我自己都無法知曉的情緒,抵觸和他碰面,卻在有意無意間偷窺他的身影,然后又生氣,有時甚至有種想把晾衣架丟他腦袋上的沖動。
我想我是陷入了一場歇斯底里的怪異。一直以為了解自己,掌握著自己,忽然間對自己感到陌生。我感到恐慌,如果連自己都變成一個陌生人,究竟還有什么東西值得去追逐。在這個偏僻狹窄的弄堂深處,螻蟻一般棲身待命,一無所有,僅剩下一個自己,難不成連唯一的自我也要被分離?
這古怪的想法陡然使我對陌生男人產生了前所未有的關注,積聚著一絲怨恨和好奇,或者還摻雜些別的什么,我的世界里開始不再只有我一個人的聲音。
那個早晨濕寒冷清,我猶豫著要不要把早已經干透的窗簾掛上去,因為其中一扇窗的下角破了一個口子,風從外面灌進來,越發的冷。就在我準備搬凳子掛的時候,嘎吱一聲,陌生男人開出了門。
我一下慌了神,觸電般跳下凳子蹲了下來。
這么冷的天,陌生男子居然赤裸上身出來洗漱。偷瞄他的同時心里懷疑這家伙興許是個自虐狂。可是那身體卻讓我移不開視線。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心中默念,張開眼抬頭一看,陌生男子赫然出現在眼前。
我愣愣望著他,一時間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他用一種深邃尖刻的眼神盯了我一會,讓人窒息。忽然充滿邪氣地笑了。
“想看我直說,盡管看,用不著偷偷摸摸的,我可是很大方的哦。”
隔著一塊蒙著薄霧的玻璃,眼前的人嘴唇蠕動,然而那本應該只有靜像的畫面卻透過玻璃傳來清晰聲響。這一刻,我是多么多么的希望把那些用來買了條裙子的錢改成用來修玻璃,以至于懊惱到想把那幾棵養了好久的蔥拔掉。
無法想象當時自己的表情,但肯定是漲紅了臉憋著一口氣想發泄卻被無措尷尬牢牢鉗制。
我想他大概要離開了。看到他轉身欲走的瞬間我欣喜若狂,想著終于能夠喘氣了。他卻突然回過身,敲響了我的門。
如果窒息能夠解救我現在的處境,那么我愿意就此停止呼吸。
可我仍夢游般毫不怠慢驅使身軀,及時開了門。還很淡然地擺出一副“什么事”的表情。
“我可以進來嗎?”他無視我用表情提出的問題,只輕輕問我。
第一次聽到他這樣輕細棉柔的語氣和聲音,仿佛令我產生錯覺。而這錯覺令我不自覺地給出危險的回應。
“可以。”
陌生男人進入我的屋子,他的拖鞋踏入的時候地面印出一個大大的濕漉漉的鞋印,而我的心冥冥之中似有隱悟,這是個做什么都會刻畫出鮮明痕跡的男人,他將會用無法阻擋和難以預料的方式,在我的心中銘刻下獨屬于他的圖案。
“你在這兒住了多久了?”他毫無顧忌,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
我忽然感到窘迫。我是個貧窮的連工作都還沒有著落的孤單女子,像很多人一樣向往繁華,如果我現在足夠富有,也不至于因一個男子的突然造訪感到內心惶恐不安,這種卑微的感覺,只是更加深入地了悟到自己處境的狼狽。
我踟躕在那兒,說不出一個字,呆呆站著,不知道該給自己下什么樣的指示。
“聽說你還在找工作?”他又問。
“嗯。”我漠然地點了下頭,一聽到工作二字,就感到悵然。
“今天也要去找嗎?”
“不去。”
“為什么?”
“受不了連續的打擊,我需要緩沖。”
“哈哈,你真可愛。”他說著,我的臉就紅了,又接著說,“我來這兒兩個禮拜了,這弄堂里的生活,看起來并不適合你。”然后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眼神看著我。
“這不是我能選擇的。”我迎向他的眼神。
他站起來,走到我面前。他那么高,整整高出我一個半頭,我幾乎要仰視他。
“你……”他伸出手到我耳邊,“其實我們可以……”
就在他的手快觸碰到我的時候,我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
幾乎同一時間,他收起動作,說:“我走了。”臨出門前,往屋子里的另一邊地面上的積水看了看。
我的臉又紅了。窘迫的感覺有時是那么令人痛苦。地上積水的地方,是屋子漏水的點。找房東說過好幾次,卻每次都說幾句好聽的話敷衍,總是沒有真的找人來修。我看問題不大,也就隨他不顧了。
要是我能料想到今時今日的狀況,我便無論如何都會把該死的屋頂重新翻修一遍。
窘迫感總是一次次磕傷自尊。再堅強的自尊心,也經不起一而再再而三地磕撞。我的自尊心已經血肉模糊,毀壞到令我感到痛苦。
第二天天氣晴好,陌生男子一早敲了我的門,那時我已將窗簾掛上。我打開門,看到他手上拿著各種工具。
“我幫你把屋頂翻翻,趁今天天氣好著。”他說,語氣不是征求意見而是通知一聲。說罷,自顧自動起手來,拿著一把凳子爬上了屋頂,叮叮砰砰,翻磚羅瓦,很是投入。
我忍不住在下面一直看著他,如果他有需要我能隨時幫忙,也怕他下來的時候會不小心摔倒。
修完屋頂,他又幫我用一塊塑料片剪成窗子缺口的形狀,用膠布幫我補好破洞。
整個漫長的過程中我一直想找機會跟他說句謝謝,可是始終說不出口。我大概是世界上最木訥的人,嘴巴笨拙得連自己都恨不得抽自己幾巴掌。
他做完這些之后沒理會我,像是做了自己的事一樣,直接搬起凳子就走了。這令我尷尬又無措。別人與我無親無故,卻在我根本沒有開口請求的情況下主動幫我,而我至始至終像個傻瓜一樣發愣著。
一句謝謝,為何會那么難以說出口?
往后的每一天我都想找機會向他道謝,可是每次言語到了嘴邊的時候,他總轉而做起別的事情,仿佛看穿了我的小小心思,拒絕冠冕堂皇的謝詞從我的嘴里跑進他的耳朵。
久而久之,我便放棄這種小小的執著。但在偶爾正巧碰頭的時候,會從袋子里摸出一個蘋果遞給他。他伸手接過后,露出一抹小孩子得到喜愛的糖果一樣的開心笑容。他也不會說謝謝。因此我想,所以他也許覺得別人也不需要對自己說謝謝。
他的笑容有種魔力。
我無可抑制地迷戀上那種天真而純粹的笑,仿佛喚醒了我內心的某種東西。我企圖更勇敢地去靠近它。
那天是個暮色絢爛的清爽日子。不知道他是做什么工作,卻也難以從他的外表揣測他的年紀。他的臉,他的聲音,他的氣味。他的突然出現和很多次莫名而讓人凌亂的舉動和話語,他是一個謎題,一個過于刁鉆的謎題,我無法猜透他。
他像往常那樣坐在樓頂的天臺上,我走上去,高跟鞋蹬蹬發出很響的聲音,在狹長悶窄的樓梯間顯得異常突兀。他聽出我的聲音,當我抬頭準備踏上最后幾個臺階的時候,他已站在口道處張望我。
這分明是個異常英俊的男子,我想。女人也是好色之徒,即便之前不是,那么見到這種妖孽的時候必然也會變成一個目光灼灼的**。可是陌生男子帶來的感覺完全無法與所謂的**連為一體,那些若要與他沾邊,你便覺得實在太過庸俗,是對他本人的一種褻瀆。
就連他張望你的眼神都像是小狗警惕地偷看你一眼那種讓人產生于心不忍想要寵愛的感覺。
“在家穿什么高跟鞋啊,多虐待自己的腳。”他說著嘴角一斜,抿出種似笑非笑的表情。
“習慣了就好,這個世界不舒服的東西那么多,可是照樣得學著一樣樣習慣它。”我說著把手搭在他預先伸出的手上,那一刻我能確信心里的某棟建筑猛然間晃了晃。
他有一雙讓人害怕的眼睛。我總感覺他能捕捉到任何生成在我臉上的細微神色。我想他一定是看穿了我的窘迫,慌張,違和感。
“諾,栗子。”他轉身取出一包冒著熱氣的栗子,手指靈活地彈開口子對著我說。
“哦,謝謝。”我伸手進袋子里,卻被滾燙的栗子著實燙了下。
他忽然間猛地握住我的手,離他的唇只有那么一點點的距離。
就在他準備把我的手靠近嘴邊吹的時候,時間卻尷尬地凝固住了。他恍然驚覺什么,閃電般放開。
僵持幾秒,又突兀地把一袋子栗子動作粗魯地塞進我的懷里,然后匆匆下樓走掉了。
我走到天臺,坐到他坐過的長桌上,學著像他那樣晃著腿一臉痞子相地望著遠方。
忽然莞爾。
他一直在看的風景,是我看不懂和大概永遠無法學會欣賞的風景。
坐上高高的長桌,目光可以略過低低矮矮的大片瓦片平房,甚至略過幾根礙眼煞風景的電線桿,略過幾棵被砍得沒有形狀的小樹。
我只看到寬闊的天空。玫紅色的晚霞暈染開來,邊角處透著清涼的藍光。
那是一整片,浩瀚無垠的,讓人詫異自己如塵屑般渺小的巨大天空。
我感到由衷恐慌。
那以后,我對陌生男人仿佛有了一種更深邃的理解,我能看到他周圍散發著不屬于這個生活圈子的光環,它延展開來,更進一步侵略進我的心房。,而我卻只做觀望,內心悲喜難以名狀,只知道自己的領地在一步步變成別人的。
可我亦覺得他較往常更加陌生而遙遠。那種遠,徒然讓我覺得悲傷。興許是我在渴望觸及到他,和他站在同一個高度,望向同一個平行線。可我的腿被現實的土壤深深掩埋,只露出了半截身子,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揮不揮得起手來,他卻張揚著雄壯漂亮的翅膀高高在上,領略著我伸斷了脖子也看不到的絢麗風景。
這天晚上,我機械地咬著栗子目光無神地看著一部喜劇電影。始終是笑不起來。
等我隨手又去摸栗子摸了個空的時候,才發現栗子已經吃光了。肚皮鼓囊著,心卻空落落的。關掉放了一半的電影,起身偷偷拉開窗簾一角,窺探著,凝視著,呆愣著。驀地,陷入了一番心灰意冷之中。天寒地凍,心冷腸愁,躲進開了兩個小時的電熱毯被窩,閉上眼,很快就睡了過去。這是一個至始至終都不覺得溫暖的夜晚。
次日清晨,突然爆發出敲門的聲音。我膽戰心驚地起身喊著“誰”一邊迅速穿起衣服。
“是我。”
他的聲音很神奇,一瞬間就讓我不再驚慌。但沒一會兒,心臟猛地狂跳起來。手足無措地穿好衣服,對著滿桌凌亂的殘渣好一番急躁猶豫,再三狠下心才開了門。
“呃,什么事?”我問。看到他眼睛的那一刻,真的發現自己的的確確是個弱小而脆弱的人,簡直不堪一擊。
心臟像是無法承載他的目光帶來的某種負荷,強烈而毫無秩序地亂竄,像是要逃離它原來的位置。
“我做了早飯,來吃么?”他察覺到了我的驚慌,嘴角飄蕩著一絲玩味的笑容。
我想反擊,努力讓自己淡定,反而弄巧成拙,把氣勢漲得極其不自然。
“我……我我……好啊……哦不對……我我昨晚吃栗子了……”語無倫次結結巴巴說到一半,終于窘得臉紅。
我以為他肯定會狠狠笑話我一番,沒想到忽然拉過我的手。
“別說那么多了,都一晚上了肯定餓了。”說著拉過我就走向他的屋。
他的屋子,我還從沒有見過里面是什么樣。門很窄,可是里面卻是很寬敞。放著暗紅色茶幾,長形寫字桌,衣柜,床,沒有其他了。很簡潔干凈。
茶幾上放著兩盤早餐。純白色瓷盤,銀白色刀叉。里面擱著一個蛋黃凸起的荷包蛋,幾片培根肉,切得工整的西紅柿和隨意蓋上面的生菜葉子。
“咖啡就速溶的吧?將就下。”他拿過一個小巧的杯子泡了熱水遞給我。
“謝謝。”我捧著香氣彌漫的咖啡,高興之余手指緊張得哆嗦。
“別那么拘謹嘛,難道你從沒進過男人的屋子?”他扶著我的肩示意我坐下來,彎下腰把餐盤移到我面前,看著我的眼睛問。
雖然他的眼神平常就顯得認真而震懾人心,可我覺得此刻他是真的在有意探究。
“呵呵,可能太突然的緣故。”我尷尬笑笑,把咖啡杯放到茶幾上時杯子與茶幾碰撞出的顫抖的聲音卻清晰地泄露了我心底的一切。
“天哪!”我想,“我是多么想靠近他,同時卻多么地害怕靠近他。”因為從認識他到現在,我一直都在搞笑地出糗。
“你見到我每次都會緊張嗎?”誰知他未作出任何反應,只是冷靜直白地說,“一直都是躲躲閃閃,要么是稍微挑逗下就會輕易出洋相,大多數時候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利索,不敢盯著我的眼睛超過三秒鐘。呵呵。”
臉上的溫度隨著他的話語急劇上升。
“別自戀了!難道你是說我對你有意思?哈,怎么可能!”我惱羞成怒地托著腰板,作出一副自以為厲害的潑婦樣。
正準備走人,他猛地沖上來堵住了門。
“我們在一起吧。”他說。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的吻就像雨點般墜落。我以為我會推開他,在他的唇貼近的剎那,才明白,這其實正是我一直在等待的。
當一個人實在太過寂寞的時候,任何事物的出現都可能成為一種重要的期盼能夠得到解救的發生。出現在你身邊的人或事,你會不由自主帶入美好的幻想以此生發得以慰藉心靈的期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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