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分道揚(yáng)鑣

　　風(fēng)兒慘兮兮地吹著，曙光被輕薄的云層擋在身后，黎明的雞叫從不遠(yuǎn)處傳來。平日村子里還未有人起身勞作，因此一切都寂靜非常。而就在村外僅百里左右荒草叢生的古道上，有一樁舊事正待了結(jié)。

　　破舊的車廂劇烈地顛簸著，趕車人帶著斗笠遮掩面容，神色緊張，仿佛只要有一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就會崩斷他最后一根理智的弦。他手中一鞭一鞭狠狠抽在駿馬身上，可憐白色的馬兒已被抽出幾條血痕，顯然是已經(jīng)不眠不休趕了整整一夜的路。

　　而車廂中時不時傳來一兩聲女人痛苦的呻吟。

　　車廂的卷簾被掀開，露出一張老婦的臉。只見那老婦面色匆忙對那趕車人喊道，“少爺，少夫人怕是要生了啊。這，這路途顛簸，要是……”

　　趕車人的斗笠被迎面的疾風(fēng)吹開一絲，雖看不全面龐，但僅僅是斗笠下的一小部分已是讓人神魂顛倒。如此英俊的男子若是走在街上，必然能夠讓不少少女對他青眼有加。

　　不過此時，趕車人微薄的唇抿著，由于過于用力而顯得有些蒼白，“婆婆，務(wù)必請你照顧好內(nèi)人。就快到了，就在眼前了，只要到了青磁國，一切就平安了。求求您了，用盡一切方法讓她撐住，我決不允許，我絕不。”趕車人喉頭一緊，哽咽起來，指尖一緊，手中的馬鞭更加用力地抽在馬兒身上。

　　車廂中的少婦額頭沁出細(xì)密的汗水，滿面蒼白，眼眶深凹，如此病容卻擋不住她的國色天香。她手指關(guān)節(jié)發(fā)力，青筋盡顯，緊緊地抓著身下的被褥，裙下已滲出大片的血跡，只見她腹部高高的聳著，卻好似比其他孕婦的肚子還大出小半圈。

　　那懷孕的少婦水紅色的唇片顫抖著，抻出手抓著那老婦的袖管，像是厲鬼抓住了替身，“婆婆，我們到了嗎？我是不是不行了？”

　　那婆婆忽然老淚縱橫，握住少婦的手，“少夫人，你說什么喪氣話。老天爺會保佑小皇子的，會讓你們在一起的，等到了青磁，你們就能夠自由了，不用擔(dān)心追兵，不用擔(dān)心南王，不用……”話未說完，忽然一支箭穿過車廂，擦過少婦嬌嫩的面龐，直直射進(jìn)老婦的心口，那少婦由于不堪腹中重量斜斜靠著才僥幸得了一命。

　　少婦不可思議地看著箭口，伸出手想要堵住汩汩鮮血。老婦眼中含淚，竟一把拔出箭頭，“可恨這南王，竟連腹中胎兒都不放過。”濺出的鮮血噴射到少婦的臉上，少婦哪里見過如此血腥的場景，不由得發(fā)出一聲尖叫，一時動了胎氣，腹疼難忍，眼見著是要分娩了。

　　趕車人聽聞少婦尖叫，心中知道追兵已近，狠狠一鞭抽在馬兒身上，卻眼見一匹馬鞍上描了金龍的黑馬忽的越過馬車，已在身邊，轉(zhuǎn)眼就橫在面前，堪堪停在東國與南國的國界線之上。

　　“好你個霍楠，居然敢攜皇妃私自出逃。”橫在眼前的馬上，坐著一個一身明黃，龍涎香撲鼻的女子。那女子怒目圓睜，眼角繃出血絲，長發(fā)略有些凌亂，明黃色的披肩被凄厲的風(fēng)吹揚(yáng)起來，儼然像是天神下凡。

　　“皇妹，皇兄并不想欺瞞你，只是若你知道了，必然不會相助于我。”那被喚做“霍楠”的趕車人心中焦急，卻無奈只得裝做面上平靜。

　　“休要再說了，”那明黃色的女子眼眶幾欲撕裂，“你和皇妃私會，我?guī)追瑸槟阏谘冢銋s總是對我以禮相待，難道你不知我為你付出多少？”

　　霍楠話還未出口，身后痛苦的喊聲卻響了起來，“呃啊——”

　　“皇妹，你怎可如此不顧皇室禮儀大綱，莫要再傾心于我，且讓我將若兒安頓好。”霍楠的斗笠被疾風(fēng)吹起，他豪氣的眉糾起，男兒的英氣盡顯。

　　誰知對面的女子忽然放聲仰天大笑，其聲陰森可怖至極，“皇兄啊，你莫忘記了，你護(hù)在身后正在分娩的女子，可是大哥的妃子啊，你口中的皇室禮儀大綱，又拋于何處呢？”

　　霍楠一時語塞，兩人對立沉默。

　　“哇——”嬰兒一啼。

　　“皇兄，”霍梔一笑，“我有個辦法，你先聽聽可好。”

　　霍楠心中只想著能為妻子拖一分鐘就多一分不被殺的希望，連忙道，“愿聞其詳。”

　　“不瞞你說，追來的不止我一個，休要以為拖延時間能夠救得了你的若兒。眼下最好的方法，就是你隨我去浪跡天涯，這皇妃我不殺，隨她逃去哪里，孩子就讓他自生自滅，怎樣？”女子明黃色的披肩被風(fēng)吹走，飄在風(fēng)中，隨風(fēng)的強(qiáng)度時高時低，時遠(yuǎn)時近。原野間的高低荒草也被吹低。

　　天地間一片蕭瑟的景象。

　　“哇——”又是嬰兒一啼。

　　黑白兩匹馬兀自對峙著，兩個人卻都慌亂了起來。

　　霍楠雖是慌亂卻滿面欣喜，轉(zhuǎn)身鉆入車廂，那一身明黃的女子眼中卻有些輕蔑。

　　半晌。

　　萬物寂靜。

　　“若兒——”一聲長嘯劃破天地間。

　　林間的竹葉如琴瑟般顫動。

　　男兒撕裂的嗓音如同受傷的野獸般嗚咽著，天地為之動容。

　　霍梔站于黑馬之上，眼神忽的迎著風(fēng)凝于一處，集目遠(yuǎn)視，輕嘆了一聲，躍下馬，慢慢地靠近霍

　　楠。

　　霍梔隨著風(fēng)起，隱約看到霍楠背對簾子，懷中抱著尸骨尚暖的妻子，兩個嗷嗷待哺的嬰兒臍帶還未斷，滿身血塊，讓人不忍。

　　“皇兄，”她遲疑了一下，“追兵就要來了。”

　　霍楠看著近在咫尺的國界線，眼中星星點(diǎn)點(diǎn)，似乎含淚，他輕輕放下懷中妻子，聲音顫抖道：“皇

　　妹，既然若兒已經(jīng)去了，我獨(dú)自一人也不應(yīng)茍活于世，與你逍遙自在。既然追兵已至，霍某并不是懦弱

　　怕死之輩，必要拼死一條性命方能出這一口惡氣。若今日我沒能活下來，還勞煩你代我們撫養(yǎng)這兩個孩子，把他們塑造為可用之才。”

　　霍楠將孩子交與霍梔，眼神精煉地看向近在咫尺的追兵。他平日雖然風(fēng)流蘊(yùn)藉，溫文爾雅，但此刻卻連眼睛都紅了。

　　“大膽霍楠！”領(lǐng)頭的趕車人還未說完話，霍楠就抽出車廂一側(cè)的兩把長劍迎了上去，眼中殺氣四溢。這兩柄長劍并非什么奇劍，但劍身青光流轉(zhuǎn)，似乎是精心打造而成的。那追兵見狀，如鼠蛇般自前后車廂蜂擁而出，提劍拿刀。每人皆是一生黑衣，蒙面束發(fā)，身手了得。

　　霍梔急得嘆氣跺腳，卻實(shí)在無法與當(dāng)今君主的追兵明著對抗，眼看意中人往死路上沖，心如亂麻。

　　霍楠提起雙劍，蠻橫沖撞地泄恨，轉(zhuǎn)眼已傷了七八人，“皇妹！”他護(hù)著自己車廂中的妻兒，催促霍梔趕快動手，不料肩上被蒙面人刺了一劍。又是一晃神，他肩頭、前胸、后背，立刻多了無數(shù)條血

　　口！

　　霍梔見狀無奈，只得鉆入車廂，車廂內(nèi)兩尸兩嬰，兩尸死相可怖，兩嬰渾身是血，如從地獄投胎而來，她不由得感嘆滿目瘡痍。誰知霍梔剛要揮劍斬?cái)嗄殠ВR車卻忽然整個翻了過來，沖出幾十米遠(yuǎn)。

　　原來霍楠心知自己無法再拖住追兵，用盡畢生功力震開車廂。等霍梔回過神來，霍楠身上已插了數(shù)劍。

　　“哈哈，小小國界線，你當(dāng)能攔得住我？”那蒙面的首領(lǐng)怪笑一聲，不再理會霍楠，沖向霍梔。

　　霍梔見蒙面人已然到了跟前，便提刀橫向自己的玉頸，一用力，一道鮮血隨著刀刃流下。

　　“王上吩咐你們殺了孽種，可有吩咐你們能夠?yàn)榇藸奚颂锰贸嗵磭鳎》潘粒€不退下！”霍梔眼神冰冷，明黃色的衣裳依舊一塵不染，懷中抱著一個渾身是血的嬰兒，仿佛其余人都是腳下塵土，儼然天人一般。

　　蒙面人見狀一愣，“公主且慢，與屬下一同回南宮，將兩個孽子交與南王處置可好？”

　　“休想！”霍梔嘴角輕蔑一笑，“我本是深宮中長大，茶飯無憂，天真爛漫，是王上與皇兄的兄弟相殘，教我明白這世間只有權(quán)力最大。如今我最后一次以赤檀國三公主的身份命令你，立刻退回南宮，稟告王上，皇妃于逃亡路上流產(chǎn)，一尸兩命。你且將皇妃的尸體帶回，好讓王上信服。”

　　蒙面人聞言陰笑一聲，“這恐怕不是你能決定的，就算我手下二十多位弟兄都不在這兒，我也不敢

　　犯這欺君之罪啊。”說罷，就提刀撲將上來，還未過幾招就奪下了霍梔手中的輕劍，連同懷中嬰兒一并奪走。

　　霍梔見蒙面人中計(jì)，心中只祈禱車廂中的另一個嬰兒千萬不要出聲，道：“好吧，你若欺我也無妨，反正我是在也不會回南宮去了，你且將這孩子父親的劍拿去，如若南王心軟不殺他。等他長大后，也能叫他知道要用此劍了卻殺父仇人。”

　　蒙面人又是一陣笑，“區(qū)區(qū)嬰兒，有何可怕，我且將這劍留著，若是王上殺了這嬰兒，我還能拿這劍換幾杯酒喝喝。”說罷，就攜此嬰兒，與殘余部下踏風(fēng)而去，

　　霍梔又復(fù)鉆進(jìn)車廂，抱出余下一個嬰兒，兩行清淚，已然落下。她一步一步走向幾乎體無完膚的霍楠，跪下，將霍楠的頭抱到自己的膝上。

　　“皇兄，”一滴淚水落在霍楠的臉上，“我也是沒有辦法，若是我當(dāng)真將兩個嬰兒帶走，必然敵不過他的人馬。怪就怪我少時沒有勤于武學(xué)，只得設(shè)計(jì)讓賊人劫走了其中一個。”

　　太陽升了起來，籠罩上遍地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