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市圖書館。
我看到一個頭頂扎小辮子的男人。他坐在靠窗戶的位子讀米蘭?昆德拉。厚實的嘴唇上下翕合,神情專注。陽光曬在他的臉上。他用拇指和食指夾起書頁然后用手掌翻過去。他重復這個動作。
我看到一個穿涼鞋和碎花棉布裙子的女人。她就坐在他對面的位子。她把頭發隨意的在腦后挽一個髻,毛毛躁躁的一點也不精致。左手腕帶一只通透的玉鐲子。翻書的時候偶爾會碰到桌子。
女人在筆記本上迅速寫下一行字,遞給對面的男人。
男人擰了一下眉頭,微笑著遞還給對面的女人。
女人咬了咬筆桿再次遞給對面的男人?????
我看到那個男人就是我。我看到對面的那個女人是菁菁。
故事一開始就充滿吸引,令人沉淪。我從未遇見這樣凜冽的女子。我相信有些人注定是要相遇的,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在獨自遠行的車站,在燈光昏暗的酒吧,在偶爾路過的咖啡館,在你猝不及防的任何時間任何地點……有些人說這是宿命的指引,在你遇見那個人的時候,在四目相對的瞬間就是篤定了的。然后……
我26歲。在一家設計公司上班。射手座。
很快我們便開始找房子。在網上瀏覽信息,然后逐個打電話過去預約看房子。她對我們的新家要求很簡單。只是必須要有一個明亮的廚房。
七月的天氣,路面都是燙腳的。我們看了很多房子,幾乎每間都有明亮的廚房。卻沒有令我滿意的,要么交通不便,要么周圍環境不好,要么是房子太舊不夠干凈。
菁菁說,你太挑剔了,我累壞了。我堅持,方便購物,晚餐后可以一起散步。如果環境不好心緒也該是不會好的。
她有她的意愿,我有我的想法。找一個滿意的家,變成了一件太難的事情。此刻,她不愿意理我,轉進旁邊的king coffee。我跟進去,點了兩杯拿鐵坐在菁菁對面。她靠在椅背上,手臂垂在桌面,額頭滲出細小的汗珠。我知道今天她是真的累壞了,我開始為我的壞脾氣懊悔,我把左手輕輕地覆在她的手指上摩挲,心疼極了。
那晚我帶菁菁回了我的住處。與人合租的兩室公寓。室友是網上尋來了,在夜店打碟,晝伏夜出,我們很少碰面。
這是菁菁第一次來我的住處。她環視我的房間說,除了有點小,跟我想象的差不多。沒讓你失望就很好,我微笑著回答。去洗個澡吧,把汗沖掉,我遞給她拖鞋和我的T恤衫。她走進浴室后我去陽臺抽了一支煙。對面樓頂的LED廣告牌閃著紫色的燈,彰顯著這個城市的節奏與魅惑。樓下的街邊小攤生意正火。攤主一邊制作小吃一邊吆喝著招攬顧客。
菁菁頭發濕噠噠的從浴室出來徑直上床躺下了。她說,你的床單扎人。我說,那是純手工織就的粗布床單。不然給你鋪條毯子?她答我,算了,我已經沒有力氣動彈了。聽她說了這句我一時競不知該如何是好。
等我洗完澡出來,菁菁已經睡著了。我拉起被子一角鉆了進去,碰到她的身體。她背對著我,長長的頭發扎進我的脖子里,貼在我的胸口,癢癢的。
我輕聲喚她的名字。菁菁??????菁菁。她以喉頭的鼻音回應我。我撫摸她的肩膀,手臂,她的**,她柔軟的腹部。她轉身把頭貼緊我的胸膛,仿佛要鉆進去。我親吻她的鎖骨,吮吸她脖子的皮膚。此刻,我能感覺到這個瘦瘦的女孩心底的孤獨。我們緊擁在一起,熾烈的親吻對方,直到褪去衣衫。
終于,我們找到了還算滿意的房子,在未央路上。交通方便,旁邊還有一間大型連鎖超市,小區綠化的很漂亮。開放式廚房。地中海風格的簡裝。只是房租略微偏高。即便如此,我們還是歡喜極了的搬了進去。
房間不是很通透,是東西朝向。早上大約有兩個小時陽光可以照在我們的大床上。下午則必須拉上兩層窗簾抵擋西曬。剛搬進來時我們全副武裝的用消毒液和洗滌劑認真擦洗每一個角落,以便消除家具上殘留的陌生人的氣息。我們給客廳換了新的地毯,在二手家具市場菁菁給自己淘了一個帶金屬拉環的梳妝臺。
我知道這是我們的家了。
每天清晨上班之前我輕吻她的額頭作別。菁菁睡眼惺忪的忽閃她的大眼睛注視著我,直到我走出門口她又繼續睡去。菁菁沒有工作,所以每天起的很晚,大約10點半的樣子。吃完早餐后開始打掃屋子。擦拭沙發,茶幾和新買的梳妝臺。去陽臺澆灌那些植物,擦地,清洗馬桶,把前一日換下的臟衣服放進洗衣機。打掃完畢,給自己煮一壺咖啡,去沙發上看會兒書或者上上網。剩下的時間就是等待我下班。然后我們一起去超市買菜準備晚餐。
回來的路上會買一些水果,附近果農當天摘的時令水果要比超市里的新鮮和便宜很多。菁菁長時間呆在屋里,臉色有些干燥發白。長長濃密的頭發依然是好看的。她挽著我的胳膊說,我很喜歡我們的家,雖然是租來的,畢竟是我們的家。
我說,菁菁,我們會有我們自己的房子,真正的家。不如,你不要吃藥了,如果我們有了孩子我們就結婚好嗎!
話一說出口我就開始后悔,因為菁菁并沒有回應我。我想有時候我們并不了解與我們相執手的這個人,就像有時候我們對自己產生無端的懷疑和不了解一樣。我不想追問這一刻她為什么沉默,縱使心有凄惶。我想每個人總有一些不能觸碰的歲月不忍驚動的心情,她不說我又何苦陷入幻想。
我發現我很迷戀這個租來的家。我猜想菁菁和我一樣。我們時常在家一呆就是一整天。我們在網上研究菜譜,在廚房里雞飛狗跳的動手實踐。我們窩在沙發里看盜版電影光碟。有時候聽一些地下搖滾樂或者通宵打網絡游戲。有時候在陽臺跳一支舞再來點紅酒助興。或者,我們干脆什么都不做就躺在床上天馬行空的做白日夢。
菁菁說她最近常常在半夜醒來然后看著身邊熟睡的我就哭了,說完這句繼續躺在我肚子上啃蘋果。我笑著問,你看著我哭什么。她說,不知道。
很多年后我腦子里總能出現這樣的畫面,那是我想象出來的場景,每次都是一模一樣,那么真實那么清晰。在多少個夜晚,我的菁菁,那個有酒窩和漂亮鎖骨的女子,披散的長發垂于兩肩,沒有開燈的夜里,月光冰冷,她注視著身邊熟睡的我,斷了線的眼淚滴在床單上。
我不知道菁菁為什么哭。我不知道菁菁為什么離開了我。那只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日子,像過往我們共同生活的每一天一樣。我敲門沒有人應得時候還在構思我們的晚餐要吃點什么,我掏出鑰匙轉動門鎖的時候還在想下個月發了工資我就攢夠錢買戒指了。
菁菁,菁菁。她沒有跳出來環住我的脖子,她沒有在臥室,她沒有在陽臺,她沒有在衛生間。她把鑰匙放在了梳妝臺上,鑰匙下面有一張字條:我走了,去另外一個城市,不要找我。
我知道她不會回來了。我看到一個頭頂扎小辮子的男人。他坐在靠窗戶的位子讀米蘭?昆德拉。厚實的嘴唇上下翕合,神情專注。陽光曬在他的臉上。他用拇指和食指夾起書頁然后用手掌翻過去。他重復這個動作。
我看到一個穿涼鞋和碎花棉布裙子的女人。她就坐在他對面的位子。她把頭發隨意的在腦后挽一個髻,毛毛躁躁的一點也不精致。左手腕帶一只通透的玉鐲子。翻書的時候偶爾會碰到桌子。
女人在筆記本上迅速寫下一行字,遞給對面的男人:“遇見是兩個人的事,離開卻是一個人的決定,遇見是一個開始,離開卻是為了遇見下一個離開。這是一個流行離開的世界,但是我們都不擅長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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