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慕容沖和吳王交談完畢,慕容令大概已猜測出了他們交談的內容,以及,父親的決定。
“父王,您打算怎么做?”慕容令一踏進書房,就看到慕容垂的書桌上堆滿了大大小小的書卷畫像。
慕容垂轉身,似有不舍地撫摸著墻上僅剩的一幅畫像,還有一副字帖,畫中人倩眉巧笑,美艷不可方物。像是猶豫再三,還是將那幅畫像取下,只是收卷的過程異常緩慢小心,仿佛拿著的是天底下最珍貴的寶物。
“令兒,為父打算進宮面見圣上,請戰枋頭。”慕容垂幾乎沒有猶豫,定定說道。
就算今日慕容沖不來做說客,他也會做這樣的決定。
朝廷負他,不是鮮卑百姓負他。這鄴城之中,有幾十萬的百姓,王公貴族有馬車,撤退容易,可是城破之后,這些百姓又何去何從呢?他縱使與太后有再多仇怨,但是先祖建立這江山基業不易,國家正在危難之際,他身為燕臣,怎能以私仇而廢大義?
慕容令一愣,也猜透了八九分,他知道自己深明大義的父親,一定會選擇這樣做的!
但是,他還是忍不住要勸道,“父王,如今圣上昏庸無能,太后和慕容評獨攬大權,佞臣當道,忠義良臣遠遭罷黜,整個朝堂已是烏煙瘴氣。”
慕容垂嘆了口氣,慕容令說得確是當今實情。
“您為先帝南征北戰,出生入死多年,立下赫赫戰功,可如今落得何等下場?您兵權被卸,賦閑在家,就連母妃她……”
說到這,慕容令不禁哽咽了起來。
事已過十一年,只是她的名字,仍是他心中扎入血肉的一根箭,每每一提起,每每一憶及,他便如萬箭穿心,痛不能回首。
“父王,這樣烏煙瘴氣的朝廷,這樣忠奸不分的君主,值得你為他賣命嗎?”
慕容垂手無力地托在雙目之間,若淚滴,以血泣,恨不能天明,冤不能昭雪。
慕容令望著父親痛苦的表情,再也不忍說下去。
回憶如暗涌襲來,時光倒回升平二年(公元358年),這是慕容垂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日子。
那日驚雷震天,暴雨如注,每一聲聲響都像戰鼓擂在慕容垂的心頭。已近傍晚,天色如此陰暗,他還不見進宮的妻子歸來,心中的不安越發強烈。
就在他斂袍而出,欲往皇宮一探究竟之時,他沒有等來妻子的倩影,卻等來一個驚天的噩耗。
“王爺,王妃她,她……”齊風踉蹌著進府,一把跪在慕容垂的面前,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齊風跟隨他多年,多少大風大浪沒有見過,就是幾十萬大軍壓境,也不見他如此慌亂。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齊風哭,他下意識地覺得,一定是出了大事,出了就連他也無能為力的大事!
“昭兒怎么樣了?是不是皇后又為難她了?”他緊緊抓著齊風,急急問道。
他知道,昭兒才高性烈,皇后一直看不慣她,時常刁難,這次應也只是罰跪了吧,待他進宮去向皇兄求求情,應該無事的。
無事的!無事的!
他反復在心里告訴自己,昭兒不會有事的,但是看著齊風現在悲痛異常的神情,理智告訴他,這次,絕對沒有那么簡單!
“皇后令人上告圣上,說王妃與高弼在宮中施巫蠱之術,意圖謀害皇上和太子,且人贓并獲。皇上震怒,已將王妃下獄,我得到消息的時候,聽說,聽說已經動刑了。”齊風痛哭著說完,重重磕頭,雨水四濺。
巫蠱之禍,詛咒圣上,何等大罪!且皇上已經下令動刑,這是已經不顧吳王顏面,硬要屈打成招之勢!
王妃,怕是,回不來了!
雷,震天而響,仿似一股力道重重擊在慕容垂的身上,他身形已經不穩,莫名后退一步,與齊風拉開一段距離。
“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在千軍萬馬前未曾害怕的他,這個時候,卻感到從背脊后面冒出的刺骨寒意,那寒冷正一點一點侵蝕著他的理智。臨危不亂的他,現在真的慌了;處變不驚的他,現在真的怕了。
齊風望著已經悲傷過度的慕容垂,強忍著痛哭,只頻頻磕頭。
每一聲響,都在告訴慕容垂,王妃下獄,危在旦夕。
他一把握住齊風的肩膀,雙手卻在雨中顫抖,“王妃從來不懂巫蠱之術,何來謀害圣上之說,肯定是皇后一手策劃,意在栽贓嫁禍!”
“我這就進宮面見圣上!”
慕容垂說完已邁開大步,卻被齊風一把緊緊抱住。
“王爺,您如此睿智,怎會不知圣上將王妃下獄,不惜屈打成招,意在將您牽連其中啊!”雨水啪啪打在齊風的臉上,連他都能看出來的計謀,一向足智多謀的慕容垂怎么會不明白呢。
王爺和王妃情深意篤,鄴城上下無人不知,皇上若有意念及兄弟之情,吳王之功,是萬萬不會對吳王發妻動刑的。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已經不是吳王進宮三言兩語能解釋清楚得了。燕皇現在只想要一個結果,一個能令他“滿意”的結果。
是啊,齊風說得是啊!昭兒一個弱女子,對他們并無威脅,他們狠心施此毒計,都是為了扳倒他的勢力啊!
他為大燕打了將近二十年的仗,身負九創,流了多少鮮血才換來今日的太平盛世。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敵國破,謀臣亡。
他心中悲痛,朝著陰暗的天空怒聲而喊,聲比凄雷,音斷風雨。
我以丹心報天子,君以疑心降忠臣。
在深沉的悲痛中,慕容垂突然下了決心,他推開齊風,往門外走去。
齊風趕緊沖上去,在慕容垂出門之前,再一次抱住了他的右腿。
“王爺,您現在就算進宮,見得了圣上,他也不會聽您三兩句話,王妃是人贓并獲呀!”齊風聲嘶力竭地勸著慕容垂,望他細思,以大局為重。
現在的慕容垂心神俱亂,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妻子正在陰暗濕冷的牢房里受著各種殘酷的刑罰,他就心如刀割。
牢房里的那些刑具,他見過,都是冉魏時期留下來的,每一樣都能讓人生不如死,就是鐵錚錚的七尺漢子,也熬不過幾個關頭。
他真的不能想象,不敢想象,自己心愛的女人被上刑具的情形!
“若圣上不明真相,我當以死諫!”
閃電無端嘶鳴,像是連蒼天也在吶喊,那滂沱的大雨狠狠地打在他的臉上,模糊了他的前路。
風雨不能同舟,生死必將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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