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殺

　　【時雨】

　　那么多年了，我仍舊如此懷念江南的雨。

　　“蟬羽，如果你從江南回來，請折一枝那里的桃花給我。”

　　“嗯。”

　　從更深的山脈深處吹來的寒風將時雨的聲音撕碎在空曠的白雪里，時雨看著蟬羽的身影被白雪覆蓋，拉扯。只是一陣風，便再也見不到蟬羽。

　　“有時候真的很羨慕他們還能夠下山。”時雨喃喃的說。

　　“是啊，外面至少還有更多的顏色。”清和用手接住飄落的雪花。

　　“真想再出去，走出這座大山。”

　　“你應該知道月已經禁止你出去。而且。”清和轉身看著時雨不再說話。

　　“我知道，就算我私自跑出去，我身上的毒會在三個時辰內發作，聽說會連灰都不剩。”時雨苦笑。

　　“是的，灰飛煙滅。”

　　“其實想想，在藏書樓也沒什么不好的，至少不用再看到打打殺殺的，落一個眼睛清靜。”時雨轉身離開，任憑碎雪打濕狐裘。

　　山頂閣樓里只剩下風吹過的凄厲的聲音，仿佛是無數的冤魂枉鬼在哭嚎，這片世界中仿佛只剩下雪花仍舊是活著的。

　　“我們這種人生來不就是為了殺戮么。”

　　大殿里的人懶懶的翻閱著手里的卷宗，清和站在臺階下一言不發。殿里出奇的暖和，完全沒有外面的寒冷，仿佛就是兩個世界。

　　“你的意思是夜櫻不見了？”聲音里帶著冰冷，和外面的寒風無異。

　　“是的，夜櫻失蹤了，所有的風媒都找不到他。”清和低著頭看青色的石板，就算是她也沒有見過月如此震怒。

　　“晚娘那里呢。”月仍舊是冰冷的聲音。

　　“晚娘那邊沒有消息傳來。”

　　“連她那邊也沒有消息。”月努力克制著憤怒。

　　“我聽說，晚娘已經去了京都。”時雨推開大殿的門走了進來。

　　寒風一下子從門口灌進來，集聚好久的暖氣瞬間煙消云散，寒意刺骨。

　　“時雨。”清和回頭看著時雨。

　　“清和，何必再隱瞞。你知道的，根本瞞不了。”時雨走到清和身邊的時候停住。

　　“時雨，你不要這樣。他們很幸福。”清和的聲音里帶著一點哀求。

　　“幸福是他們的，和我無關。”

　　“時雨，繼續說下去。”月揮手打斷清和。

　　“再高貴的神靈也會有七情六欲，這個世界的致死法門就是情與欲。神靈高高在上，屬于他的別人就碰不得。這是你一直信奉的原則。可信，月，你錯了，沒有誰會永遠屬于誰，晚娘不是你的，也不是她自己的。”

　　時雨的脖子被月死死的卡住，她不掙扎，甚至臉上露出了笑容，那是報復的快樂。

　　“說下去。”月放開時雨。

　　“你離開的日子里，夜櫻和晚娘在一起了。”時雨抬著頭看著月，嘴角仍舊帶著笑容。

　　“是誰。”

　　“誰又是那么重要？總之最后書他們拿到書了。”時雨撇了撇嘴。

　　“找到夜櫻。不惜一切代價。”月轉身對清和冷冷的命令。這是月第一次對清和這么說話。

　　清和楞了一下，然后退出大殿。

　　“去把梅見叫來，她應該去講個故事。”

　　“是。”

　　“這就是你的計策。”

　　“是的，殺死一個人的方法有無數種，最好的方法莫過于讓他在活著的時候受盡折磨。”

　　“為什么要殺他。”

　　“和你一樣，報復。但是最終我會成功，時雨，你會看到他受盡折磨的樣子的。”

　　“但愿會。”

　　“我仍舊會夢到江南的那個小鎮，有河流穿過小鎮，沒到雨季的時候，河水上漲淹沒河邊的臺階，小巷里有小孩在屋檐下奔跑，還有人撐著油紙傘在雨中路過，上了年紀的老人會坐在門檻上抽旱煙聊著一些陳年舊事。我也就是在那個時候遇到他的。”時雨看著神樂，眼神逐漸迷離起來。

　　“時雨，這里是雪山，沒有你的江南。”

　　“神樂，總有一天我會逃出這里，回到屬于我的江南。那里才是屬于我的。”

　　“我想你會的。”

　　“或許也不會。”時雨淡淡笑了笑。

　　“時雨，你要小心。”神樂抿了一口茶水，冰冷的感覺從嘴唇開始蔓延。

　　“我已經死了，在他殺了他的時候，我就已經死了。”

　　“你應該知道我們的命運。”

　　“殺或者被殺。”時雨看著遠處連綿的白色山峰。或許對于他們來說，只有在這雪山頂端的時候才不會感覺到如影隨形的死亡吧。

　　“這就是我們的命運，順從就好。”

　　“神樂，作為司法掌司，我覺得你應該立刻殺了我。”

　　“我不能。”

　　“為什么。”

　　“因為你是時雨。”

　　“他是月。”

　　“是的，他是月，你是時雨，你們都很重要。”

　　這是第幾次從同一個夢里醒來。

　　鮮紅的血液浸染了整個夢境，能夠清晰的感受到殺氣以及血腥。手無寸鐵的婦孺被割斷脖子，哀求毫無用處，換來的只有殺戮，以及殺戮。男人被挖出心臟，女人被割去頭顱，小孩被綁在一起澆上火油。

　　她看到無名揮著劍沖上去然后被撕碎身體，她看到鮮血在蔓延，一直到她的腳下。小孩被殺死的時候她都沒有覺得恐懼，甚至是松了一口氣，至少再也不用在這個世界上難過了，可是當無名倒下的時候她真切的感覺到了恐懼，從靈魂深處散發出的恐懼。

　　無名死了。甚至不知道是怎么被殺死的。身體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撕開，還沒有來得及從傷口里流出的鮮血瞬間凝固。掉在地上的頭顱也只有憤怒，沒有痛苦。他再也不會痛苦了。

　　他走向她，穿過刀光劍影。居高臨下。

　　“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時雨，十月。”

　　“我無時無刻不想把他碎尸萬段。”

　　整個鄴峰的人都害怕這句話，她是唯一一個敢挑戰月權威的人，也是唯一一個敢向月揮劍的人。所有人都怕她，除了月以及初空。

　　他用手夾住她的劍刃，然后捏碎。“回去再練。”

　　她扔掉斷劍轉身離開，將身體埋在鄴峰厚厚的雪幕里。

　　清和不止一次勸月放她離開，因為她是惡魔，完全的惡魔。

　　你說的命運只是你看到的，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那個東西在你自己的手里。殺手不僅僅是為了殺戮，你要相信。我也相信時雨。月這么對清和說。

　　“在很久之后你就會知道我為什么不放她離開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沒有名字。”

　　“那我叫你無名好了，我叫墨瞳。”女孩伸手拉起地上的男孩。男孩撣掉身上的碎雪。

　　“你會武功嗎。”女孩好奇的看著男孩背上背著的沉重的劍。

　　“我爹也會武功呢。我爹很厲害的。”女孩開心的說著。

　　“喂，你還沒有說聲謝謝呢。”女孩追上轉身離開的男孩。

　　“你救人是為了說謝謝嗎。”男孩的聲音很冷。

　　“當然，我救了你，你就得謝謝我。”

　　“謝謝。”

　　“你這個人一點都不好玩。”

　　“你會殺人嗎，你殺過人嗎。”

　　“這把劍看著很沉的樣子，你不累嗎。”

　　“哎，你為什么背著一把這么古怪的劍。”

　　“無名，我可以跟你學武功嗎。”

　　“不可以。”

　　“為什么，為什么我不可以學。”

　　“因為你爹不讓你學。”

　　“你怎么和我爹一樣頑固，我只是學一些幾本的防身，你看我一個人在外面遇到壞人怎么辦。”

　　“有我在。”

　　“可是你也不會一直在我的身邊啊。”

　　“我會的。”

　　“當初真不該救你。”

　　死亡，是這個世界最永恒的主題，在它面前時間都是那么的蒼白無力。你應當堅信，唯有死亡可以永存。

　　能夠從時雨手下活過四招的新月少之又少，所以每次時雨去煉獄天對新月們來說就是一場劫難，生與死，全憑時雨一人處置。

　　時雨不想殺人，可是卻沒有人能夠在她的手底下活到第四招。每次時雨看到圓臺上的鮮血便會有一種無力虛脫的感覺，以及一種莫名的快感。

　　時雨很喜歡劍刃劃開肉體時候的感覺，這點她和所有的殺手都是一樣的。

　　可是除了煉獄天時雨從未踏下鄴峰半步。

　　沒有人知道這是為什么。

　　月為時雨準備了很多名劍，這些劍都是從中原各地收集來的，月曾經說過，時雨要殺的人是神，所以必須用最好的劍。

　　但是一直到現在時雨都沒有找到那把最好的劍，再有名的劍在時雨的手里壽命是十五天。

　　很多人都說時雨的殺心太重，連殺氣最重的劍都無法承受。

　　是的，或許真的沒有一把劍能夠承受時雨強烈的殺心。

　　月說，我會為你找到那把劍，直到我死去。

　　“現在的你殺不死他。”時雨這么對朧月說。

　　“不，我可以殺死他，但是我需要你的幫助。”

　　“怎么幫。”

　　“我知道你恨他，所以最后一劍交給你。”

　　“我盡力。”

　　“時雨，現在的你根本無法殺死我。”月在泡著茶，這是時雨第一次看到月親自泡茶。

　　“不試試怎么知道呢。”

　　月不再說什么，只是在認真的泡著茶。

　　“屬于你的那把劍正在打造，我想過段時間你拿到它的時候你或許有可能殺死我。”

　　“我已經等不及了。”

　　“那么多年還是沒有磨練出你的耐心。”

　　整個房間都被殺氣包裹，房間外面傳來了刀尖碰撞的聲音。

　　“你看，他也等不及了。”

　　時雨站在那里死死地看著月，甚至當房間門被撞開她都不知道。朧月握著劍站在門邊看著佇立不動的兩個人凝神戒備。

　　終于時雨輕呼了一口氣扔掉手里的劍，“我輸了。”嘴角的血液開始滴落。

　　“我輸了，輸的很徹底。”時雨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斷劍在接觸到地面的一剎那變成粉末。

　　“朧月，外面怎么了。”

　　“啟稟神上，剛才有新月叛亂，已被平息。”朧月顫抖著跪下來，大把大把的冷汗浸濕了衣衫。

　　“你就要贏了。”月從時雨面前走過。

　　“我輸了。”

　　“那把劍快要打造好了，你應該給它一個好聽的名字。”

　　“是。”

　　“朧月，你知道該怎么做。”

　　“是，神上。”朧月退出房間。

　　“時雨，還記得你對蟬羽說的那句話。”

　　“記得。”

　　“等我死的時候，就把我的心帶到江南，在冬天快到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