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善于察言觀色的慕容評自然看得出來,慕容沖一再逆太后的意,已經觸碰到了太后的底線,只是礙于愛子情深,她不忍治罪處罰。越是這個時候,太后越需要一個人站出來,既要讓她的旨意頒布,又要勸住中山王。
而這個人,就是他。
慕容評慢慢起身,上前幾步,假意語重心長地勸道,“中山王有所不知,桓溫此人一生謹慎,出兵必有十分把握,糧道他定會派重兵把守,我軍想奇襲糧道,絕非易事。若是想在時間上耗盡晉軍的糧草,與其與晉軍對峙,再添傷亡,倒不如依太后之見,退讓城池,養精蓄銳,再謀反擊。”
“太傅說退,何其輕松?鄴城是我們大燕的都城,怎能連都城都拱手讓人?豈不讓晉軍笑話?”慕容沖一聽慕容評這話,當即知道他是來為太后做說客,立刻措辭反駁道。
慕容評對他氣勢洶洶的態度不以為然,反而繼續心平氣和地勸道,“王爺可聽說過以退為進?我們今日是退了,但是不是把都城拱手讓人,而是等他晉軍自尋絕境。”
不戰自退,如此下下策,這個老奸巨猾的佞臣還想把這個無奈之舉說得精妙絕倫,真是掩群臣之鼻耳。
慕容沖偏過臉,眼中閃過鄙夷的神色,不愿聽他迷惑朝堂,冷冷道,“棄城而走倒成了高明之策?不明太傅所言何為。”
慕容評眼角的余光掃過少年冷峻的側臉,一絲鋒芒從他凹陷的老目中閃過,仿似在轉眼的瞬間就看見了此生的勁敵。他這個三寸不爛之舌常把幼帝糊弄得如掌中玩物,他說一燕皇允一,他說二燕皇準二,而這個年紀輕輕的王爺,卻有著自己獨到的見解和堅毅的定力,看來要說服他,絕非易事。
然而,奸猾如他,怎能斗不過一個十多歲的少年呢。他不與慕容沖繼續周旋,而是直接上稟燕皇和太后,“如中山王所言,燕國正值大旱,桓溫挖河道從建康千里運糧的方法難以持久,我們只要連退數月,避其大勝鋒芒,待他糧草耗盡,我們只需以圍困之勢,便可逼其退軍,輕易重奪失地。”
燕皇還在思忖猶豫之際,太后已經搶先一步點頭稱道,“太傅所言甚是,與哀家所想不謀而合。”
“太后!”慕容沖眼見太后和慕容評一個鼻孔出氣,額頭急出了汗。
難道他們大燕之軍真的只能不戰而退嗎?
“戰機稍縱即逝,臣堅持認為,當與晉軍枋頭一戰,望太后再三思量。”
慕容評見慕容沖依舊固持己見,怕他的主戰舉措會煽動朝堂百官的情緒,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胡須,心中當生一計。
“敢問王爺可會排兵布陣?”慕容評突地問道。
慕容沖一愣,答道,“略知一二。”
只是他心中仍然不解,慕容評為何會有此一問?
“太后,中山王若能回答我兩個問題,我愿隨軍一起趕往枋頭;若中山王回答不上來,便請王爺回去速速收拾行裝,準備遷都事宜。”慕容評側身,拱手上稟,那略顯沙啞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篤定的自信。
太后鳳眉微蹙,雖然不知道慕容評葫蘆里賣什么藥,但是至少她可以確定,他是不會逆她的旨意的,所以她稍微想了想,便一開金口,“好,哀家就準你兩問。”
“中山王,你敢接我這兩問嗎?”得到太后首肯,他再次激慕容沖道。
“有何不敢!”到底是處世未深的少年,稍稍一激,便一腔憤慨,一聲應下。
“好,若你答不上來,便請遵太后懿旨,再無堅持。”一絲狡黠劃過他老謀深算的褶皺眼角,似是他已經提前遇見了慕容沖的妥協。
“本王答應你!”少年朗聲道,雖然隱隱聽出了慕容評話外的陰謀,但是畢竟是一次機會,他該一試,也別無選擇。
“這第一問,就論排兵布陣,敢問王爺與那諸葛孔明一比如何?”
“孔明先生可知天機,算無遺策,用兵如神,乃神人也,我自是不如。”
“你既自知不如諸葛孔明,可知那桓溫破諸葛亮八卦陣猶如探囊取物,折枝作畫般輕而易舉,你與他交手,有幾分勝算?”
“我……”
“老夫再問,若王爺敗了,我軍再無屏障,晉軍破鄴城如入無人之地,皇上太后、文武百官來不及撤退,便會任人魚肉,祖宗祠堂任他人損毀,大燕基業毀于一旦,這罪責,可是王爺戰死就能一力承擔的?”
“我……”
“俗語有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望王爺別逞一時意氣,將祖宗基業放在刀鋒之上。”
短短兩問,就已經讓慕容沖啞口無言。雖只是唇舌較量,但到底姜還是老的辣!
見慕容沖不再堅持出戰,太后映著丹紅的鳳唇泛起一絲滿意的微笑,朝著慕容評微微點了點頭。意在贊道,做得好!而后,她當即下旨道,“龍城乃大燕前都城,我鮮卑一族發跡之地,龍脈之所在,哀家意,遷都龍城,待觀其變。”
只見那金線繡成的鳳袖振臂一甩,拋出的一字一句帶著震懾群臣的威嚴,那速度快得甚至連年輕的皇帝還沒有反應過來。
“太后圣明。”慕容評帶頭跪下,百官見風齊刷刷地叩首,一齊高呼道。
然而,天子之前的旨意,好像只是指間剎那飄過的風,風過也,卻未留痕。
慕容暐似是還想再說些什么,但是他望著眾口一聲的文武百官,又望了望太后那嚴厲的眼神,他只深深嘆了一口氣,從龍椅上慢慢起來,有氣無力道,“退朝。”
慕容沖跪在原地,任百官散去,茫然化作無盡的嘆息,他過了許久都沒有接受將要遷都的這個事實。
慕容楷臨走之前望了一眼那個僵在原地的少年,心中思緒翻涌,突然想告訴他另一計策,可保鄴城。雖是片刻,他已經過了重重利益權衡,最終,還是搖了搖頭,轉身離去。
縱有一腔熱血滿骨豪情,卻無盛世天下大好朝堂,我一身武藝滿腹兵法,卻無用武之地無效忠之人。可悲啊,可悲啊!
戰也罷,退也罷,與他又有何干?他早已不著甲胄,不拿刀槍,不問朝事,但求莫生事端,安穩此生吧。
唯有陽昭,依然跪在慕容沖的身后,仿佛只要他們一起身,就能看見鄴城淪陷的慘痛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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