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次位的驃騎將軍慕容楷悄悄抬頭望了一眼那挺直如松柏的身姿,似陰云般黯淡的眸中忽而明亮,閃爍的是一個國家的承載與希望。若是兩年前,他也會有這般勇氣,不顧朝堂派流支系,不管權勢掌控傾向,只作為一個征戰疆場的將士,外敵來犯,我自遠誅。
只是在父親慕容恪去世的這兩年,他已看透了這腐朽如癱軟的泥墻般的大燕朝堂,太傅慕容評和太后可足渾氏一手把持朝政,百官見風使舵各圖己利,縱你有滿腔豪情敢為帥先,也慘遭貶斥壯志難酬。吳王父子,便是最好的例子。
吳王慕容垂驍勇過人,十三歲便隨慕容恪出征,屢立奇功,其將帥之才,與他父親,可相上下。吳王長子慕容令,更是賦其父之勇,秉其父之智,年少征四方,未曾敗北。他父親臨終遺言,也是希望燕皇可以倚仗吳王,大燕則無憂。
他心中很清楚,現在能救大燕于危難之中的也只有吳王慕容垂了。但是太后可足渾氏和慕容評憂吳王之功,怕重用吳王父子會影響他們的權勢,向幼帝屢進讒言,疏遠慕容垂父子。太后更是一手操控朝事,罷黜了吳王兵權,只給其車騎將軍一個閑職不說,連他的上朝也都一并免了。
外戚干政,親佞臣,遠忠良,大燕朝堂如今烏煙瘴氣,他縱為名門之后,但勢單力薄,雖有心,但還是無力改變燕國逐漸衰敗之兆。
想到這,他不禁垂下了眼,眸中再一次染上了灰暗。
屯騎校尉段隨和中尉從書溫旭雖是欽佩慕容沖的膽量和氣魄,但是兩人縱觀全朝,既無人勸諫,主戰派也還不明朗,兩人有默契地相視一眼,選擇了跪在原地,靜待其變。
那珠玉簾后的女子望著一心奔赴戰場的小兒子,高貴的身子明顯一驚,她急地便想開口制止。
只是在她出聲之前,另一名少年搶先站了出來,跪在了慕容沖的身后。
“皇上,中山王言之要害,再不派兵,鄴城不保啊!臣輕騎校尉陽昭,請戰!”少年比慕容沖要年長幾歲,他那緊皺的濃黑劍眉將兵臨城下的擔憂盡攬于眉心,擰起的不是一個肉疙瘩,而是一個國家的生死存亡。他明顯被慕容沖的氣勢所感染,再也按耐不住,想以一己之力感化百官,報效家國。
慕容楷望著陽昭,再一次定住了目光,心中不禁一陣感慨,他做出了他想做而沒敢做的事。若抿心自問,大敵當前,他說不出他有多想披甲上陣,重振鮮卑雄風,只是有些事,真的是有心而無力。
因為,他知道,貪生怕死的太后和慕容評是不會與東晉殊死一戰的。
慕容沖轉過臉,望著陽昭,他看到了和他一樣的剛毅,一樣為國一戰的決心。
慕容暐似是被他們感染,鮮卑的血性在他身體里翻騰,他往珠玉簾處瞥了一眼,見太后尚未干政,他索性把心一橫,下令道,“晉軍猖狂,犯我國境,劍鋒直指我大燕都城,孤意,非戰不可!”
一聲硬擠出來的咳嗽聲突然打斷了慕容暐,整個朝堂也倏地靜了下來,充斥著壓抑的寂靜。
那個年輕的帝王怯生生地望了一眼太后,明顯有些緊張。自他繼位以來,朝政由太后和輔政大臣做決斷,他坐著至高無上的龍椅,卻握不住絲毫的權力。
慕容沖望著不知所措的皇兄,心中一陣悲涼。
“陛下圣明!”他朗聲而起,率先叩首,想止住他母后的干涉。
陽昭趕緊跟著慕容沖一同叩首,而百官卻不為所動,只是在靜靜等著太后出來收拾殘局。
不過是一聲咳嗽,卻已讓這立滿百官的朝堂噤若寒蟬,人人望而生畏。
燕皇心中何種情緒,怎奈向,此時凄涼。
這是他的朝堂,這是他的燕國,他貴為天子,卻連做決定的權利都沒有。
他望著一直叩首未起的慕容沖,心中突然有點安慰,還好,他還有這個敢戰敢言的弟弟。
他意已決,敵軍虎視眈眈,再不派兵,燕國堪憂。
而在這個時候愿意為他而戰,為國而戰的,恐怕只有慕容沖和陽昭了。
“孤意,中山王為主帥,陽昭為先鋒。”燕皇縱觀朝堂,最后將目光落到了冠宇豪健的少年身上,他雖未抬頭,但是那骨子里透出來的剛毅讓燕皇覺得,他絕非慕容評之流,接著朗聲道,“慕容楷為參軍,領軍三萬……”
“不可!”慕容暐旨意還未說完,只聽一聲大喝,伴著珠簾甩開的碰撞聲。
一聽這旨意,太后再也坐不住了。
一個身著金絲鸞鳳朝服的女子走了出來,她頭戴九天金鳳冠,冠頂綴明珠,兩鬢鑲金翠,青山黛的細眉連心長。此時微蹙的眉心帶著幾分威嚴,也無法掩飾地透著幾分風韻。
她鳳眼細長,橫眉瞪了一眼慕容暐,那個年輕的帝王在她的威懾下竟讓開了一步。
“母后。”女子出來的瞬間,他就莫名地一改剛才的帝王霸氣,竟有幾分怯怯道。
太后斜眼掃了他一眼,她剛剛就想出聲制止慕容沖,只是看燕皇要傳令,以為皇上意會了她的意思,誰知這孩子竟大膽到善做主張。
只是畢竟還在朝會,她心中就是再有不滿,也不能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苛責于一朝天子。
所以,她語氣一轉,立改剛才嚴厲常態,對著她的愛子及眾臣語重心長道,“哀家深知中山王心念朝廷,但是晉軍勢如破竹,刀鋒正利,而我軍連遭數創,軍心低迷,這個不如避其鋒芒,讓他幾座城池,待晉軍戰疲,我軍再反殺,此乃萬全。”
一聽太后這意思,慕容沖再也按耐不住,高聲與之當庭相抗道,“晉軍勞師而遠征,千里饋糧,必將士疲乏,糧草不足。且晉軍多是步兵,野戰根本不敵我大燕鐵騎。更者,桓溫北進幾月以來已一連多勝,此時正是驕兵之際。恕臣愚昧,臣以為現在是我軍重奪失地的最佳時機!”
太后的臉色刷地就變了,自己的兒子當眾唱反調,那滋味恐怕是如鯁在喉,有氣既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吧。
燕皇趕緊給慕容沖使了一個眼色,這文武百官都看著,太后的體面必須得顧著。但是同時,他心中也閃過一絲妒忌,也就中山王敢這般與太后說話吧。平日里母后對這個小兒子的偏愛,甚至超過了他這個皇帝。
慕容沖雖對燕皇的提醒心領神會,但是他不止是太后的兒子,更是大燕的臣子,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太后做誤國的決定而不作為。
“臣,請戰!”他倔強地偏過臉,不去看太后的臉色,一度堅持道。
“你……”太后氣得金鳳冠一抖,心里怒著這個兒子怎就如此固執,但又不忍治愛子的罪,只好厲聲問道,“你可知桓溫是何等厲害,他命人在鋸野開鑿水路三百里,糧草供應有余;你可知大將如慕容厲,都兵敗被擒,你年紀尚幼,豈是他的對手?”
然而一腔熱血的慕容沖,仍堅持著自己對戰事的見解,“此時正值大旱,他一個小小河道,又能撐多久?我軍只要一斷他糧道,二來與他對峙數月,晉軍必退。”
“我鮮卑男兒五歲騎馬,七歲射箭,十歲從軍,在我這個年紀,太原王慕容恪已立戰功。若太后只是擔憂臣經驗不足,何不再派老將督軍,我們燕國上下一心,定破敵軍。”他字字鏗鏘,擲地有聲,每一個聲調都像一根拉緊的繩弦,將這個風雨飄搖中的國家又從絕望的邊緣拉回到叱咤疆場的從前。
太后此時已經鳳顏震怒,那精心繪起的鳳眉擰成一條長線,對慕容沖的不滿已經躍然臉上。
她斜目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慕容評,心中不禁急道,這個老家伙怎么還不站出來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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