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咱家好久沒做漿水面了,大夏天的,想起漿水,就饞得很。”達奚在蘭州同他一起吃過漿水面,那一個,口口聲聲的贊嘆,喝完了漿水,又夸贊自家母親的手藝:他們家的漿水,在縣城里可是赫赫有名的。吹吧,你。達奚暗自嘀咕,漿水,奶奶也會做。奶奶做出的漿水,大夏天里可還真解渴呢。
“你在外面教書,家里就剩了我一個,懶得做。你想喝,那就做。做漿水,可也不難。”奶奶疼愛達奚,達奚也疼愛奶奶,奶奶挽了袖子要動手,達奚就攔住了奶奶:“奶奶,你做將軍,只動口不動手,和面、搟面、切菜這些事,我來做。”奶奶望著達奚,一臉詫異:我家達奚,現在愛做飯了?奶奶,也樂得清閑,就瞧著達奚忙:面盆里添了面粉,兌了水,一揉一搓一擠一壓,反反復復,盆里沒了水,也不見了面粉,唯有一個勻勻稱稱的面團,光光溜溜的甚是好看。
奶奶伸出食指在面團上壓得一壓,面團,先是凹進去一個小坑,又慢慢地回復原狀。奶奶點點頭,達奚,一臉的得意。奶奶又望向面盆,臉上的皺紋就蹙起了堆,奶奶再抓過達奚的手,達奚手上,可也沒余多少面粉,奶奶又連連點頭。達奚,又一次得意:和面,我也是行家。
鍋里添了水,奶奶坐在灶前向爐膛里添柴禾,達奚將面團放在大案板中央,執了一米多長的搟面杖連壓帶搟,又煞有其事的抓了干面粉灑在面團上,達奚知道,有了干面粉,搟面杖和面團就不會粘連。達奚得意自己的能干,一邊搟面一邊轉過頭瞧奶奶,達奚,等著奶奶夸獎呢,卻瞧見奶奶邊向爐膛添柴禾邊輕輕搖頭。達奚,就停了手,望著奶奶,一臉的不服氣:奶奶和媽媽,不也是這樣搟面的么,有什么值得奶奶好笑?
搟面,要撒干面粉,有了干面粉,搟面杖就不會和面團粘連,達奚,是對的,而那干面粉,還有專用的稱謂:面潑。可用麥面做的面團,面潑卻要用玉米面,一點點澀澀的玉米面灑在筋道光滑的麥面團上,面團就好搟又不粘連,撈起面條,面湯里有麥面的甘甜,還有玉米面的清香。奶奶笑達奚,笑達奚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道搟面要撒面潑,卻不知道面潑要用玉米面!
達奚又是好氣又好笑,親奶奶呢,居然不提前告訴一聲這點搟面的小門道!
頭小尾縮肚子鼓的瓷翁擦得干干凈凈,白菜條、芹菜桿、苦苣菜依次壓了進去,溫溫的面湯擠滿了甕里的角角落落,鄰居家討來一碗漿水作引子,老舊的鍋蓋扣在瓷翁上,過得兩三天,菜撈出來,脆脆甜甜的,極下飯,漿水,澆在面條碗里,酸酸涼涼的,再伴了韭菜、小蔥、洋蒜、榨菜、芫荽,滴得幾點紅油辣椒,紅的鮮艷,綠的可喜,白的純凈,黃的耀眼,輕抿一口,酸辣香甜,周身舒坦。盛夏十分,也有極喜漿水的,地里歸來,直就舀了漿水解渴,涼酸爽口,從頭到腳的疲勞就在漿水的滋潤里消逝得無影無蹤。
“奶奶,青的辣椒,能不能泡在漿水里?”達奚突兀的一問,倒讓奶奶摸不著頭腦:達奚,不喜食辣椒的啊,怎來此一問?可奶奶活了七十多歲了,這點小事,怎會難到她?“青椒洗了,控干了水,直接扔進漿水甕里就行。只是青椒多了,味道辛辣,一般人不適應。”
達奚,當然想弄明白。在蘭州吃漿水面,那家伙還要了涼拌茄子,茄子里有虎皮辣椒,他居然吃的上了癮,一盤見了底,那家伙又要了一盤!達奚,怕辣,可那家伙,卻喜歡辣椒,吃米飯,居然只要一盤虎皮辣椒就可以!
奶奶,活了七十多年,吃過那么多的鹽,走過那么多的橋,什么事能瞞過她?眼見著小孫女又是學做漿水,本不喜辣卻追著問虎皮辣椒的做法,奶奶就明白了,小姑娘家家的,凈學居家過日子的本領!雛鷹長大了,要高飛,飛到懸崖峭壁,自有雄鷹來伴隨。一個展了翅膀在空中捕羊捉兔,另一個,安安靜靜的在巢里撫養和愛護他們的小雛鷹。奶奶,老老鷹,當然有義務和責任教老鷹捕食和育雛的本領。
青椒洗凈,去了把除了籽,平剖成兩瓣,投入熱鍋上,小火炕至椒外表皮糊點點斑斑虎皮狀,倒一點食用油,糖醋汁淋得幾滴,翻炒幾下,出鍋。達奚輕咬一口虎皮辣椒,辣得直吐舌頭,夸張得用手在嘴邊來回扇,瞧得奶奶只想笑:老鷹的爪子和翅膀沒長全呢,就著急著逮兔子,那一個如臨大敵,這一個初出茅廬,挨得一蹬,慌展了翅膀飛高了。
達奚卻也不含糊,一點點的把虎皮辣椒吃得干干凈凈,辣得她頭頂直冒汗。奶奶搖搖頭:老鷹要高飛,任誰也擋不住。達奚有模有樣的去把除籽剖瓣火炕添油淋汁翻炒,出鍋的辣椒渾不似虎皮,倒有豬皮的模樣:黑的地方焦糊,綠的部分尚生。奶奶望著辣椒只想笑,卻架不得達奚千哀萬求的,初嘗孫女手藝的奶奶辣椒莆一入口,直就皺眉蹙臉,達奚等著奶奶評判,奶奶卻閉口不言,達奚不得已,自壯了膽子,又要給奶奶瞧瞧對自家手藝的信心,偏要來一大口,辣椒入了口,達奚終明白了奶奶的苦衷:炒辣椒時候竟加了太多的鹽!
開弓沒有回頭箭,下了海就要沾咸鹽。達奚,重敲鑼來另打鼓,清理了鍋,又一個辣椒進去,明明白白記著呢,這次,可不能再放那么多的鹽。熟能生巧,這個辣椒瞧著就有了虎皮的意味,斑點煞是好看。瞧瞧我的手藝!達奚得意了,要向奶奶炫耀,可廚房里,左看右看,卻瞧不見奶奶的人影。咦,人呢?
“你的手藝不錯,辣椒你自己吃吧。”奶奶盤腿在炕上補襪子,瞧見了達奚,半夸獎半自嘲。難怪奶奶不高興,老老鷹被小老鷹下了套:你自己練手藝,倒拿我當試驗品。瞧見了奶奶的神態,達奚就明白了,任你再哀求,奶奶是不會再品嘗達奚的虎皮辣椒啦。
“奶奶,現在大夏天的,補什么襪子啊?”達奚,也鬼機靈,心里暗暗愧疚自己的手藝苦了奶奶,又不愿給奶奶說軟話,忙換了話題。“這襪子,半毛半棉,冬天最飽暖,放羊時候著了腳,凍不了。”奶奶,是戶外工作的行家,一句話也提醒了達奚,上次在他的宿舍,翻撿出一雙厚襪子,腳跟處磨出了洞,可他舍不得扔:這厚襪子,可貴,又是在鞋里,誰也瞧不見,沒什么傷面子的。奶奶能補襪子?達奚瞧著奶奶忙,帶著老花鏡的奶奶,卻瞧不大清楚,達奚接過襪子,一針一線的補,奶奶摘了手上的頂針遞給達奚,心里暗暗高興剛才的咸辣椒沒白吃,那一個,心里卻是另一種念頭:就拿奶奶的襪子練練手,只要結實耐用,好看不好看倒在其次,到得他那里,定能補得結實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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