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濡血自療

　　往事一幕幕，今時往日，回想起來猶如毒箭貫身流失穿心，再開啟一瓶酒，是誰說一醉解千愁，不過是用來濡血自療，自欺欺人的謊言罷了。

　　幼凝已經獨自居住在這破舊的公寓里一年之久，到底是二十歲的女孩，遭遇這么大的變故，敏感和脆落的天性讓她患上了輕微的抑郁癥。獨自一人時，不是獨自買醉，就是以淚洗面，無親無友，難訴衷腸。

　　幫米雪處理好尸體以后，幼凝躲在家里不出門，偶爾肚子餓得難受的時候就打電話叫外賣。關于米雪的那條微博給幼凝帶了不少的麻煩，時隔一年，幼凝再一次被人肉搜索。現在不要說上網，連手機也不敢開機，騷擾電話太多了。

　　叮鈴叮鈴……門響了，幼凝爬起來去開門，以為是剛才電話點的外賣送來了。幼凝從貓眼看過去才知道，門外擁擠著一群男男女女，臉色憤慨。他們都在振臂高呼，拳腳交加砸門。

　　哐當！哐當！哐當！！！交錯的拳腳砸在門上和幼凝的心上。

　　“溫文娜，臭**，滾出來。”

　　“賤人，滾出來。”

　　去年今日，混亂的場景一幕交叉一幕，不同的面目帶著一樣可憎的表情。幼凝吃力靠在門背面，用單薄的身體來抗拒門外的征討聲，雙手抱著頭，捂著耳朵，以最卑微的姿態保護自己。

　　鬧了一個小時之后，那些人散去。

　　幼凝遲疑了一會兒，打開門，看見門上用紅蠟水寫著“溫文娜，去死吧！！！”鮮紅的顏色把幼凝的眼睛刺激地生疼，眩暈中以為整個世界都變成了血海洪荒。

　　她想不通這個世界怎么啦，那些人哪來那么多時間來管這些沒有侵害他們權益的閑事。她想不通，那些人到底在征討什么，他們的怒氣什么也不是，連憤世嫉俗都算不上。她想不通，她為什么這么害怕這群人，他們簡直比洪水猛獸還要可怕。

　　幼凝嘆口氣，打了一盆的水，用洗潔精和鐵絲球把門上的蠟水洗干凈，洗了一個多小時都沒有洗干凈。這個清潔工作在可能再持續一個小時的時候，被一個問句打斷。

　　“請問，你是溫文娜嗎？”

　　幼凝抬頭，看見對方手里的外賣，她點點頭。

　　“這是你的外賣。”

　　幼凝站起來接過盒飯，從兜里掏了五十塊錢給他，說不用找了，青年接過錢。幼凝把外賣放在地上，繼續洗門，青年蹲下來，看見她臉上有淚水。

　　“……要不我來幫你洗吧，你把飯吃完。”

　　青年擼起袖管，搶過幼凝手中的鐵絲球和抹布。幼凝像看神經病一樣看著他，冷冷地拿起盒飯回到房間，洗干凈手打開盒飯，突然想起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幼凝站起來走向門外，指著盒飯對青年說：“這個有毒嗎？”

　　青年笑著說：“沒有，放心吃吧。”

　　幼凝看見他笑，索性在門口的階梯上坐下來，一邊吃飯一邊看著青年洗門。青年很快就把門洗好了，幼凝的飯卻只吃了一點點。

　　“門已經給你洗好了。”青年站起來。“我該走了，你慢用午餐。”

　　青年順著樓梯往下走，就在背影要消失的時候，幼凝感覺到一陣強烈的孤獨感，沒忍住喊住他：“你可以陪我說會兒話嗎？我已經好久都沒有跟人說話了。”

　　青年回頭看了她一眼說：“可我還有工作呢。”

　　他說完就走了，快要走出公寓的時候，幼凝眼里的有淚畫面讓他良心備受譴責。又倒回來，看見幼凝還坐在那里吃飯。一臉淚水，一滴一滴打在飯盒里。

　　青年也坐下來問她：“你想跟我說什么？”

　　“我不知道。”

　　“……”青年有些無奈。“嗯，其實我知道你的事情，我在微博上看到的。”

　　“我好久沒上網了，都不知道現在別人都怎么罵我了。”

　　幼凝從兜里掏出手機，微博評論已經有十幾萬條了，還有兩萬多條私信，幼凝邊看評論邊笑。

　　花生牛奶：變態！變態！變態！！！

　　巧克力圣代：這位蠢女人住在老靖遠路合歡小區306號，住在附近的可以去敲一下門。

　　蕾絲花邊雨傘：原來住在貧民窟哇，我還以為多牛逼的賤人呢。賤女，現在你的粉絲量一下子增加了十萬，滿意了嗎？

　　比奔馳牛逼的摩托車：真想知道他干爹是誰，這么沒眼光，包養這種變態。

　　小可愛：爆炸新聞吶！！！溫文娜是蔣曜祖的女兒，本名叫蔣幼凝，去年被人肉過一次，這是沒被搜索夠的節奏嗎？真是有夠賤呢。

　　帥得睡不著：小賤人，多少錢一個晚上呢？

　　這條評論還配了幾張圖片，把幼凝P成了各種風塵女子的艷照。

　　幼凝看到這些倒是不哭了，一個勁兒傻笑。“不是我瘋了，就是這個世界瘋了。”她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青年說，停頓了一下，又看著青年說：“你知道那種感覺嗎？黑暗中，一陣海嘯向你撲來，而你除了接受被淹死被吞噬什么也做不了，連死的姿勢你都決定不了，那種感覺你知道嗎？”

　　青年搖搖頭。

　　幼凝說：“你真幸福！！！”

　　青年問她：“冒昧地問一下，目前為止，有記者來采訪過你嗎？你怎么不考慮借助記者向大眾認錯道歉，擺脫困境，。”

　　“有的，有記者來過，都被我趕走了。我對不起的只有米雪，不覺得我對不起任何人，不需要和任何人道歉。”

　　“話是這么說，但是……算了。”青年欲言又止，停了一會。“溫文娜，把你手機給我吧。或許，我能為你做點什么？”

　　幼凝把手機遞給他，青年編輯了一條微博——對于我所犯的錯誤，我感到深深的后悔，在這里我跟米雪說對不起，跟大家說對不起，希望大家原諒我。

　　青年把手機還給幼凝說：“親手發出去吧。”

　　“沒用的。”

　　“如果今天我沒有遇見你，沒有和你說話，我就沒機會知道你其實你其實是一個很柔弱的人。雖然，你沒有跟我解釋你為什么會犯那些錯，但我相信你，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相信我，有很多人像我一樣會理解你，會理解你對米雪所作所為。”

　　幼凝看著他真誠的眼神，不愿意辜負擲入自己壺中的一片冰心，在他懇切的視線范圍內，發了出去。

　　幼凝的道歉只換來一小部分人的態度轉變，大部分還是在罵她。第二天有記者來訪，幼凝本來不想理會，但想起那位青年的話，打開門接受了記者的采訪。鏡頭中的對話是這樣的。

　　記者：據說，你就是一年以前的緋聞家庭蔣曜祖一家中的一員。

　　蔣：是，我叫蔣幼凝。嗯，過去的事情我不想多說，現在接受采訪主要是想在公眾面前向米雪道個歉。

　　記者：能談談你現在的生活狀態嗎？

　　蔣：現在啊，米雪出事以前，白天上班，晚上回來看看書，看看電視什么的。心情很難受的時候，回去附近的酒吧喝酒，或者在家喝酒。米雪出事以后，我基本就呆在家里睡覺，現在睡了有十幾天了。

　　記者：為什么會很難受。

　　蔣：孤獨。（流淚）一年以前，我有一個溫馨的家，可是現在什么都沒有了。

　　記者：你現在的生活狀態和你一年前的生活狀態有很大的區別嗎？

　　蔣：大，當然大。一年以前，我對錢沒什么概念，那時候主要是念書，吃穿住行都是父母在負責的。那時候，父親很棒，我們的生活條件很好。現在我一個月拿1800塊錢的工資，交完房租和水電費就剩幾百塊錢，生活確實比較艱難。

　　記者：你為什么會對米雪做出那樣過激的行為？

　　蔣：我當時喝醉酒了，記得不太清楚。要是沒喝酒，我肯定絕對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我珍惜每一個寵物的生命，何況是米雪。

　　記者：你第一次殺害寵物嗎？

　　蔣：絕對是第一次。

　　記者：你剛才有提到喝酒，你經常喝醉嗎？

　　蔣：米雪出事以前經常喝醉，喝醉以后可能會有一些過激的行為。以前經常喝醉以后用美工刀割自己的手腕（幼凝伸出手，將手腕上的十幾道傷痕展示在鏡頭里。），那一次，不知道為什么就將米雪的變成那樣了……

　　記者：米雪出事以后，你還喝酒嗎？

　　蔣：米雪出事到現在沒怎么喝過酒了，以后應該也不會再喝了。以前是因為心里會想一些事情，想不通就會特別難受，然后就會去喝酒。

　　記者：你這次出事以后，你父母沒有來找你嗎？他們現在生活是一個怎么樣的狀態。

　　蔣：他們沒有來找過我。（幼凝掩面哭泣，然后邊哭邊說）你知道，我不是他們親生的孩子，他們把我養這么大，我已經很感恩了。現在，我攤上這種事情，我希望不要牽連到他們。關于我的父母，我只想說，他們是很好的人，希望不要因為我而讓他們陷于麻煩，其他的我不怎么想談。

　　記者：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蔣：找工作，現在也沒什么技能和工作經驗，只能找做文員類的工作。……其實想上學來著，但是，現在的狀態肯定不行，等心態好點的時候，就去上學。一年前，我的夢想是出國留學，學美容整形的那一塊。現在，就想找一個平凡工作，做一個平凡的人，過一份平凡的生活。

　　記者：那你現在的愿望其實也不難實現啊？

　　蔣：（笑）是嗎？但愿如此。

　　采訪報道在電視上播出后，起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很多罵她的人終于消停下去，有一部分甚至轉到支持她的陣營中。但還是有一小撮的人頑冥不化，繼續罵她。

　　都說一失足成千古恨，如果你以為麻煩就這么輕而易舉地被甩掉了，那真是太掉以輕心了。

　　接受采訪后，幼凝在家又休息了兩天。在這兩天里，她簡單地制作了幾份簡歷，在網上投了十幾家公司。幼凝投完簡歷后的第五天，接到了一個廣告公司通知面試的電話。

　　幼凝帶著緊張地情緒來到這家廣告公司，為她面試的面試官是一位姓吳的經理，是一個中年男子，憨態可掬。幼凝來到面試的房間，幼凝笑著說你好，吳經理也說你好。兩人都不再說話，緘默持續過久，幼凝有些尷尬地說：“我先做一個簡單的自我介紹吧”

　　“恩，蔣小姐，不用介紹了。我就長話短說吧，這里只有一個職位能夠提供給你，我的私人助理，你愿意做嗎？”

　　“你的意思是？”

　　“我平時需要出息很多的商業宴會，會有很多喝酒的場合，而我之前對你有所耳聞，喝酒，你應該在行吧。”

　　“……”幼凝聽出來了對方的意思說：“我想會有人比我更適合這份工作，謝謝。”

　　之后幼凝沒有再接到面試的通知，倒是接到了這么一個短信：蔣小姐，您在網上投遞的簡歷本公司已收到，您的條件不符合我們公司的需求。但是，我們參考你從前的個人信息，可以提供一個特殊的職位。如果您愿意和我們的一個客戶成為沒有婚宴關系的生活伴侶，酬勞可以從優考慮。如果這條短信影響到您的心情，就當沒收到過我們的信息。我們很有誠意，期待您的到來。

　　幼凝比任何時候都想把以后的人生和過往的日子斬斷，可是，橫刀斷水水更流，除了死亡，想過去撇得干干凈凈哪有那么簡單。

　　幼凝連續一個月都沒找到工作，心情越來越糟糕，逐漸又沾染上酒水。幼凝又開始喝酒，醉生夢死，不知今夕是何夕，常常醒來的時候，發現又割傷了自己的手腕，血流在地上，一片狼狽。

　　她怨恨自己怎么沒有死去的一次。

　　有一天，幼凝看新聞的時候，看到這么一條新聞：女主人外出，寵物狗將自己囚在籠中一個月，尸體腐爛，散發的尸臭引起鄰居的注意，鄰居誤以為是女主人死亡散發的尸臭，向警方報案。

　　幼凝用剩下的錢買了一個昂貴的大籠子，把自己鎖在里面，這一次終于如愿以償的死去了——死于饑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