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八

　　何芒剛把手伸進那團黑暗，忽的消融不見。感覺有微微的引力與斥力交錯吞吐，正茫惑間,自漆黑的虛空中，忽的走出一青衣女子，三分嫵媚，七分冷色，手執一盞琉璃燈，恍然就現身在自己眼前，他不由張大嘴巴，卻又感覺似曾相識：這不就是畫中的仕女么？在左頰上，還有一點淡淡微不可見的疤痕。

　　“你……

　　女子微皺著眉頭盯了他片刻，何芒感覺一握溫柔上了自己的左手，女子向著黑色虛空踏前一步，何芒不由跟了過去，仿佛有絲微的割裂感。

　　何芒先是眼前一暗，接著又亮了起來，何芒驚詫的發現，這已不是自己的房間，而是一條長長的甬道里，這甬道二面壁上隔三差五便有人形燈座，也分男女，而燈芯皆在下陰部。

　　只是焰火已滅，像在陳訴一個遠去的光明記憶．

　　而緊合的石壁已凸現一種古老的暗灰色，上面刻著一些古老斑雜的圖案。像是描摹一個古老的戰爭史話，人妖仙佛一一顯現，何芒看這些，莫名感到撞擊自己的心里．

　　而更令其奇異的是，眼前更有無窮無盡的階梯，不知多少級，不是向下，而是向上。

　　“姐姐……”

　　何芒茫惑中出口叫喚，只那女子柔媚也化成冷色，示意他不要言語，只自踏著臺階向上行去，何芒不由趨隨著她微擺的背影，愈行愈高，而不見盡頭，在她琉璃燈的青光中，混合一種月桂的香氣，在些微顫擺的空氣中，懵懂的何芒愈行久處，愈有一種十世流轉的虛妄感。

　　按小孤城的地理建筑，難道此刻是行于半空當中？

　　又行半個時辰，眼前陡的顯出一個闊大無屆的空間來。四圍難見邊際，只有成百上千的巨型駁色圓柱向上豎起，柱上纏繞《山海志記》當中才記述有的千百妖獸，栩栩如生，穹頂是縹渺的霧氣，日月星辰隱然藏于其內，發出柔和的清輝。

　　在圓柱與圓柱之間，竟陳擺著成百上千大小形狀成色不一的棺槨。

　　何芒呆呆定住身形。

　　片刻后方才注意到女子在前方蹙眉看他，他方醒悟，“碰碰碰”的跟了上去。

　　繞過一個又一個圓柱，穿過一具又一具棺槨，又足足行了一個時辰，才見九根最大的石柱。虛圍成一個圓圈，在圓圈之間，擺放一具古老不知年月的棺槨，也未知以何奇石所筑，通體散發一種暗青的光輝。

　　在棺槨的中央，壓擺著一發黃書策，封面上用古字書寫《黑暗之書》，何芒看見書很歡喜，便施施然伸手拿起。感覺腦瓜里有什么撕扯了一下，卻看不清此書有多少頁，他只是隨手掀開，第一頁上面只有寥寥兩句：

　　“你因為認知了黑暗的存在,所以你通曉了光明的途徑。”并不是帝國通用的書面語言。

　　書頁為黑色，但望之如一片闊大無邊的立體空間，那些字跡如一個個發光的星球，在其間運行。忽的一尾尾排列成行，向何芒撞來，何芒呀的一聲，不及閃避，只覺它們全遁進了自己身體的深處。手中的書冊不由掉落在地，在那里茫然出神。旁邊的女子卻以一種異樣的神色盯著他。

　　何芒訥訥醒轉過來，《黑暗之書》就躺在腳下，還保留著翻開的第一頁，只是上面一片漆黑，什么字跡也沒有了。他正欲彎腰拾起來，卻聽女子道：“何芒，幫我把它打開。”她的眼睛盯著棺槨，臉上閃著不定的神色。何芒并沒留意她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嗯著答應下來，用手去推那厚重的石蓋。

　　何洛渾身是血，立在奢比凰巨翅的陰影里，冷冷道:：“城在我在，我不會隨你去的！”

　　奢比凰九首皆顯怒色，尖囂道：“好你個何洛，枉費我徒身穿越億萬時空，折損萬年修為來見你，白費我一番心腸！”

　　何洛面色如故：“你我信仰根本不同，你去你的吧！休來煩我！”

　　奢比凰中間一首陡的咯出一口鮮血，緊跟著其余八首也咯出鮮血，她一拍翅，沖上天空，忽覺大團陰影罩來，只見成千上萬的烏鴉將自己圍住。

　　城頭上的何洛嘿嘿一陣干笑，抽刀忽的斬斷那五六丈的旗桿，小孤城那數百年不倒的旗幟,終于轟的一聲栽下城去。

　　何洛不再看奢比凰，握著忠武刀蹬蹬蹬下了城樓。剛下城樓，正見城門被蜥人擂開，蜥人潮水般涌進，守門兵將瞬間被淹沒其中。

　　何洛疾步而行奔向何府，腳步似要飛起來，但身軀又太過沉重。被先頭的幾個蜥人趕上，他怒喝著,兇戾揮刀，抽空自己剩余的氣力，刀身泛起淡淡的青光，生生把四個蜥人辟成八片，何洛臉上先是蒼白，隨后泛起酡紅色，他拖刀疾走，又被紛亂的民眾所阻。

　　略一回首，見無數民眾被蜥人的大潮湮沒在身后。一恍惚，又有四五個先頭蜥人撲了上來，一只利爪堪堪已觸到他胸前的肌膚，抓出數道深溝。何洛反向一肘擊在那蜥人的半邊臉頰上，蜥人的頭陡的旋轉了一圈，同時刀一揮，又折掉兩蜥人頭項。腳上一痛，右小腿上的一塊血肉已被蜥人利爪抓下一塊,，他左腳蹬去，高大的蜥人被摜去一丈多遠，但此時已有無數蜥人涌了上來。

　　何洛嘆道：“哦，回家也有這么難嗎？”

　　心神有點恍惚飄移。

　　他已忘記了那些個前世，只是見了奢比凰卻仿佛熟悉，但卻記不起。

　　但他也無意那前世的糾葛。

　　他現在只想再看一眼妻子兒女。

　　惱恨的奢比凰在烏鴉的圍攻之下掀動垂天之翼，兩側的無數烏鴉被巨翅拍中,頓成肉泥，又有無數烏鴉被帶起的風吹翻百尺之外，但又有無數烏鴉攻擊其龐大身軀周顧不到的死角處。

　　這些烏鴉透發一種清幽的毫光，快速沖擊下的尖喙如利刃一般鋒銳，竟能透破奢比凰的護身結界，徑直撲沖進她的肌膚里，瞬間她的背部腹受千萬攻擊，一片血肉汪洋。

　　奢比凰痛得怒嘯一聲，若是以往，她只須單翼一揮，這些個螻蟻就將灰飛煙散。但現在她不及以前千分之一的力量。到達小孤城之前，她身體的內部機構已被一種強橫力量扭曲，氣息紛亂，元神難守。她感覺此際心臟已分裂成數塊。她強行治愈外傷，光鮮無損來救何洛，卻不料其冰冷無情猶勝當初。

　　這些烏鴉不知何所來，顯然是被人用邪法控制。成千上萬，驅殺不盡。

　　奢比凰冷笑：“我既使只剩千分之一的力量，也不是你們這些人間小蟲兒能欺負的。”

　　陡的身軀又擴大一倍，渾身散發萬千紫焰，瞬間近身十尺以內的烏鴉被一種無上的高溫，直接把血肉蒸發成空氣，同時奢比凰哀嘶一聲，身體急遽縮小，不足原來的十分之一。一拍翅，直入云霄之上。

　　卻見兩個青衣道家人物正立在云頭鳥瞰人間，奢比凰也不管問，又幾個揮翅消失于天際。此時兩個青衣道人正低語竊竊：

　　“唉呀，師兄，這人間太慘了，我們還是出手幫一下吧！”圓臉道士道。

　　“師弟，別被執念所蒙蔽了，人間自有人間的生死輪回，是天意使然，師弟別那么閑心呀！”長臉的道士勸阻。

　　圓臉師弟有一點惱怒：“什么天意,事事都要天意來定，還要我們自己的意愿做什么用，我一定……，師兄，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