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崇左市，華瀾中學，數學組教師辦公室。一名戴著眼鏡的中年男子看了一眼坐在他面前的這個叫莫天的農村少年，說：“知道我今天找你過來的原因嗎？”

　　“不知道。”

　　“我聽說你想報考新宇中學，是嗎？”

　　“嗯，是的。”

　　“新宇中學雖然在南寧，離崇左并不遠，也確實是一所挺優秀的中學，但我也知道，凡是報考新宇中學的，非南寧籍貫的外地學生，可都要交幾千塊的贊助費啊，此外，每年的學費同樣也不低啊。”說著，中年男子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莫天。

　　莫天與他面前的班主任對視著，說：“班主任，您到底想說什么呢？”

　　“莫天，你家的情況我是知道的。你如果執意要報考新宇——當然，我相信你一定能考上，但是你想過你的父親嗎？”

　　“我——”

　　不等莫天說話，班主任便打斷了他，說：“相反，如果你留在華瀾，我能替你爭取未來兩年的學費及其它各項費用的減免。”

　　“我——”

　　“我希望你好好考慮。”

　　“嗯，我會認真考慮的，謝謝班主任。”

　　“不用謝，你先走吧。”

　　“嗯。”

　　莫天起身離開了，他的班主任靜靜地看著莫天離開的背影，他知道，自己提出的條件足以令莫天很難拒絕。莫天離開了華瀾中學，往日的他，健步如飛；但今天他卻走得很慢，很慢。明明家離學校并不遠，可他覺得自己似乎走了很久，很久。終于走到了家門，看著那破落的農舍，很多黃泥磚看起來已然經不起多久的風雨沖刷；殘破的屋頂，陶瓦已不剩幾片了，更多的是透明的塑料“瓦”——當然，那或許不能稱作瓦，但它確實起到了瓦的作用。看著這一切，他忽然又不想進去了，不是他羞于面對這家世——這些對他來說不算什么。但他不知道如何面對一直為自己吃苦的父親——去新宇中學所需的實在是……

　　“唉……”莫天嘆了口氣，轉身離開了家門。經過村里的一條小徑，他來到了一棵大梧桐樹下，身手敏捷的他兩下子便爬了上去，他選了一根較為粗壯的枝干坐下，不一會兒又躺了下來。瓦藍的天空上，萬里無云，刺眼的陽光透過梧桐葉的交錯間的縫隙，打在他的身上，令他身上明一處，暗一處；而他也透過縫隙，凝視著在他看來滿是陰霾的天空。

　　“我就知道你在這兒！”

　　一個清脆的女聲打破了莫天一個人的寧靜，他坐起身來，但他不用看都知道那是誰，那是他在村子里、學校里少數幾個交得來的朋友之一——梁楊。第一次見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他還以為她是個男生呢——也不知道他爹怎么起的名？虧得梁陽還是個長得挺標致的女孩：柳葉彎眉，靈動的眼睛，小巧的鼻子，櫻桃小嘴，麥黃的臉上總帶著健康的紅暈，身材苗條。一身華瀾中學校服，白衣黑褲。

　　就唯獨那鍋蓋頭扎眼。莫天一邊看著此時已攀到樹上，坐在他對面的梁楊，心里默默地想著，她爸媽怎么也不管管她？讓這“假小子”整天跟著村里的一幫男孩子們胡混。

　　“在想什么呢？”梁楊知道，莫天每每心情不暢時才會來此，一個人打發時間。莫天不想回答她，便又躺了下來，但又怕梁楊叨絮，便說：“上來就上來，安靜點。”

　　莫天與梁楊同班，先前莫天的班主任便是先聯系了梁楊的家長，再讓梁楊通知莫天去學校一趟。而梁楊天性聰慧，加之是莫天的摯友，當時就猜出了一二。此時見莫天這般，心中更是明晰了許多，便說：“你不說我也知道，是為去新宇中學的事吧？”

　　莫天依舊沒有回答，依舊凝視著天空。

　　見莫天不答，梁楊便推了推他，“喂，你倒是說話啊。”

　　“喂，別像塊木頭似的啊。”

　　“喂，有事憋在心里會憋出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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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忍不住了，他實在是忍不住了，猛地一起身，沖梁楊說道：“別‘喂喂喂’的，我沒名字嗎？”

　　“好——”梁楊說：“莫天，那你現在可以跟我說說你的困難了吧？”

　　“你不是都知道了嗎？還用我說？”

　　“要不我讓我爸——”

　　“不了。”莫天打斷梁楊的話，說：“你爸已經幫過我和我爸很多回了，真的不好意思再麻煩他了。”

　　“有什么不好——”

　　“我說不就不。”

　　“好吧，那你打算怎么辦？放棄？”

　　“不，我會去新宇參加它的招生考試——證明一下自己的實力——但也僅此而已。”

　　“其實華瀾也挺好的。”

　　“嗯。”莫天笑了笑，說：“不用勸我，我沒那么脆弱。”

　　“呵呵……”

　　莫天與梁楊繼續聊著，原本莫天的心中是頗為壓抑的，但梁楊在與其的談話中，有意的疏導，以及避開不愉快的話題，使得莫天的心中也逐漸舒暢起來。樂時光陰易過，忽而便是白日西斜，二人同徑回家，岔口道別。

　　回到家，莫天做了晚飯，臨近六點時，莫天的父親莫鎮光回來了，莫天凝視著滿頭大汗，背微傴僂的父親，心瞬間被揪動了。父親不讓他去干活，讓他在家好好看書學習。他知道，自己無法為父親分擔身體上的辛苦，只能用成績讓他的心老得不那么快。

　　莫鎮光放下鋤頭、鐮刀等工具，見莫天呆呆地看著自己，便說：“愣愣的，干嘛呢？”

　　“哦，沒什么——飯好了，進來吃吧。”

　　“嗯。”莫鎮光答應一聲，然后便從屋檐下的水桶中舀出一小瓢水，淋在手上，潔凈的水流經他手上后便變得渾濁泛黃。莫天見狀，便走過去，說：“我來幫你。”

　　說完，接過水瓢，舀出一瓢水。莫鎮光忙說：“省著點兒。”

　　“哦。”莫天便將近半的水倒回桶中。

　　“再少點兒。”

　　“嗯。”莫天又倒了些水回去。

　　洗完手，便是吃飯。席間，莫鎮光說：“剛才我碰見了梁楊她爸，他說今天班主任找你去學校了，是嗎？”

　　“是的。”

　　“那班主任找你什么事啊？”

　　“哦。”莫天隨機應變，說：“班主任今天找我，他說他鑒于我們家的情況，替我爭取了接下來兩年的學費減免。”

　　莫鎮光聽完，臉一下子就黑了下來，手帶著筷子狠狠地拍在桌子上，吼道：“胡說！”

　　莫鎮光這一下令莫天通體一震，然后莫天便聽到莫鎮光語重心長地說：“咱家是窮，但你要讀好學校——只要你考得上，我就是砸鍋賣鐵，天天喝涼水——我也供你去讀。”

　　“爸——”

　　“新宇中學是吧？”

　　“嗯。”

　　“好，我從來也沒給你定過什么目標，今天，我就給你定這個目標——新宇中學。要是考不上，你就別回來見我，聽到沒有？！”

　　“爸——”

　　“聽到沒有？！”

　　“聽到了！”

　　“好，像我兒子。”莫鎮光舉起筷子，在桌上唯一的盤子里夾了一撮空心菜，放到莫天碗中，“吃，多吃點兒。”

　　“嗯。”莫天眼前朦朧了起來，他倒寧愿自己的眼前視線朦朧，他不愿看見父親通紅的眼眶。豆大的淚珠滴進了莫天碗中，他照樣吃下去，他知道，他不是為了吃飯而活著，他是為了活著而吃飯。

　　南寧市，權家。廚房里，權勝成正系著圍裙做菜，切菜聲、炒菜聲等諸多聲音交雜著，聽令哐當的。穆蕭雅房內，聽著這些聲音，她的心就不大靜得不下來了。下床，開門，她走了出來。至客廳，權夢縈看見她，忙說：“蕭雅姐，你醒了。”

　　“嗯。”穆蕭雅看著廚房中忙碌的權勝成，便問坐在沙發上的權夢縈：“怎么不去幫你哥啊？”

　　“他一個人夠了——蕭雅姐，你還好嗎？。”

　　“好得很，不用擔心我——要不我去幫幫他。”

　　忽然一個聲音在穆蕭雅背后響起，“好意我心領了，但不用。”

　　穆蕭雅轉身一看，見權勝成正托著一盤菜從廚房走出來，便趁此觀察了一下他：短發豎挺，深黑色的眉毛下，眸似漆光，臉部線條分明，膚色偏白嘴角有著上揚的弧度，身高有一米七幾左右，雙臂粗壯，體格適中。但穆蕭雅不知道為什么，從他的眉宇間，她仿佛還讀出了淡淡的感傷。

　　權勝成將菜放到桌子上，對二女說：“都洗手吃飯吧。”

　　“好（嗯）。”

　　待權夢縈洗完手出來，權勝成便問：“爸媽什么時候回來？”

　　“爸有些工作，估計很晚才能回來；至于媽——估計一會兒就能回來。”

　　“嗯，吃飯吧。”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