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蕭對麗塔說分手的那個時刻，他期待已久的時刻仿佛突然就到來了。他任由其發生。

　　正想著話應該從何說起，麗塔忽然就抱住他，綿綿絮絮說了很多親密溫情的話。他只是沉默。看著她壓抑住悲傷的臉龐，感受著她羸弱的氣息，他的心溫柔而歉疚地抽動著。理智上竭力地安定著才鞏固了決意。她漸漸語無倫次，越說越快，臉上帶著笑，眼淚卻緩緩地流下來。于蕭沒有安慰，只是清楚地覺得，自己是時候開口了，是時候了結了。

　　“麗塔，我覺得我們還是分開一段時間……比較好。對彼此都好。”多余的話，他再沒有說，他實在覺得不必要。

　　房間的燈沒開。在黑暗里，她那么固執地抱住他，緊緊的。

　　她抱著他的肩膀放聲放肆地哭起來，她直順的長發烏澀而暗啞，蓬蓬散著淚和汗的濕氣。她嗚嗚咽咽哭著，那聲音無力卻執意，麗塔感到整個人都是迷迷糊糊，思想也是斷斷續續，一門心思只知道哭，像個哭懵了的孩子，渾渾噩噩沒完沒了，聲嘶力竭，不知所措。于蕭只是漠然說著：“麗塔，我們完了。”盡量壓制著洶涌泛起的厭倦和懊惱，硬聲說著：“放手吧……”甚至都懷疑著自己為什么會和眼前這女人牽連糾纏到這地步。

　　他用力的握住她的雙臂，焦躁的想要扳開她，擺脫她的身體、氣息、溫度，和愛意。這一切都象巨大的裹尸布一樣捆綁著他，壓縛著他，非要他窒息而死才罷休似的。他覺得胸口悶郁，越發不耐煩起來，他想著，萬萬不能被這女人的麻煩毀掉他風光無限的坦蕩星途，以及舵手可得的名利人氣。無論如何，他今時不同往日了，他是，于蕭，正當紅的偶像明星。這就是一切。其他的誰還會在意呢。

　　于蕭努力克制著身體的顫抖和心里的欲望，仍舊試圖掙脫緊偎在自己腰間的麗塔，他放大了聲音說到：“麗塔，也許我們一開始就是錯誤。我們不適合。這樣下去，對你對我都是折磨！你愛我？你真的確定你愛我嗎？——我的事業剛剛起步，公司也很有意栽培我，有關于我的媒體輿論環境也很好，我是不可能為了其他任何人和事放棄眼前這一切的，明白嗎？你知道，這一切對我來說有多么重要！今天這一切才是我所想所要！——你如果愛我，你就不該再糾纏我！你放過我吧！別給我惹麻煩……算了，麗塔，就當作是我辜負你好了！當我欠你的！也許我們當時都太年輕！或者太寂寞了吧！我不知道……也許我們開始就是個錯誤！我想我們還是更適合做朋友……勉強再在一起，是不會快樂的。是有害的！……你放心，以后你遇到困難，來找我，我總會幫你的。”他頗有些不吐不快的肆意地說著，鋪天蓋地的浪潮一般，重重拍打著麗塔，溺死她一次又一次也不罷休。他不停說，一刻不歇，像是擔心麗塔反駁一樣的，句句緊逼，不留余地。然而麗塔始終沉默著，只是漸漸地不再哭了。

　　忽然，麗塔恍夢乍醒地松開了他，一骨碌地癱坐在了紅褐色的地板上。她斜垂著頭，哀哀的，輕顫著身體，黑默默的直長發如同落幕時舞臺的帷帳般，簌簌地遮住她慘白中蒸著紅腫的臉。麗塔一整個人仿佛才剛剛擺脫了附身野鬼似的虛弱恍惚。她猛然抬起淤血凝淚的眼，定定地看著他，又是那熾烈的目光連同冰冷的眼色，如此陌生而驚恐的一眼。她簡直不認識他了。他亦被她震動了。他抿著嘴連連搖頭，欲哭無淚欲言又止的樣子。

　　麗塔卻開口了——“你太可怕了……我簡直不認識你了！”她寒澈澈一雙眼睛深望著他，顫巍巍的聲音，此刻聽來卻格外驚心刺耳。

　　話音才落，轉瞬間，她已站起了身，走去梳妝臺前照鏡子了。不是從前那一面，仿佛從前那一面，收了她許多喜悲和光陰。她對著它輕輕撥去了被淚水汗水粘在臉上的頭發，紙抽里抽出紙巾，擦了擦紅腫的眼睛、油汗的鼻翼。她退下手腕上的黑色頭繩，攏了攏汗潮的頭發，在腦后束起個馬尾。她的樣子，熟悉又陌生了。忘了么，高傲是她的風情啊。縱然對于他，她的高傲風情都化作了柔情酥骨毫無保留地奉獻了，但也總該保有些自尊才對吧？對吧。她真不明白自己怎至于落魄到這樣委曲求全的卑微境況……不能啊，不能！隨后，她拎了包，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不說了。

　　于蕭也煩夠了，惱透了。反倒可以心安理得的睡了。期間很有些心滿意足的意味。大義凜然的。油然生出自敬之情，自覺是該被夸贊的。“拿得起放得下”哪怕就這一句也好。就像他對于自己的樂隊說放下就放下，對于自己的兄弟說撇開就撇開的那般果決和瀟灑。這都是有些讓他引以為豪的，而這豪其實是來掩愧的。問心有愧的人，待人處事難免就格外的不念人情不留余地。既是緘封別人的口，又是麻痹自己的心。是的，話及至此，又不得不提起我們于蕭的所謂燦爛星途了，嗯，他已經擺平了一個又一個阻礙了，先是兄弟，后是女人，都是拖累，都是只能甩不可留的，哎呀，現如今可真是星路坦蕩蕩，只等他開拓了……只不過，我想他的心恐怕是無法同樣坦蕩蕩了。用了樂隊的歌，卻只冠自己的名。自己明哲保身，樂隊卻分崩離析。什么豪言壯語，熱血綺夢都不過是名利錢財面前的手下敗將。是啊，娛樂圈生存不易，拖著一堆人往上爬就格外艱難了，這道理他怎么會不懂。然而，當他真正對樂隊兄弟們說出最后那一席話的時候，他還是被自己驚顫到了，他想著自己的心也真是狠，而此狠非彼狠，這狠并不是斷了別人的路來造自己的梯，步步登高；而是別人房上搬些磚來搭自己的橋，過險淵惡谷。并非損人利己，而是舍人保己，是情有可原更是理直氣壯的狠。因而話到最后，他竟還感到點自我犧牲的感動的。且這行為又一并驗證了他個人演技的純熟精湛，情感言詞著實真假難辨——“我現在這樣做也是不得已。你們也看到了，現在我簽的這公司哪里是懂做音樂的地方！我以后留在這里恐怕也是電影多唱片少！咱們都被騙了！不然也不至于到分道揚鑣的地步！現在別無選擇，我既然已經簽了合約，我就只有自己來扛了！我別無選擇只能在這公司撐下去，這樣才能在娛樂圈繼續混下去，我們以后也才可能有立足之地！放心吧，等我站穩了腳，一定找回你們的！”他這一番話，也并非全是虛偽謊言。是半真半假對別人，更是半夢半醒對自己。他也不是沒有想過等到了以后自己成了大名，再把大家湊起來，以高尚的音樂之名重聚，似乎格外的有格調，堪嘆作高貴而藝術的行為。且還會被稱道是重情重義之人。何樂而不為？然而，這到底是要看以后，全然是以后的事了，后到哪里卻不可預料，總之當前眼下首要大事是盡早將其擺脫，擺脫就對了，界限劃分的越清楚越好。唉，利欲熏心呀，于蕭啊，他真是讓娛樂圈迷惑了心竅，篡改了心性了。然而他卻毫不自知所著魔障之深重，也不會料想到將來待到這業障果報找上他的時候，他會是那么個收場……當然這又是后話了。起碼，就現在而言，他仍是沉浸在自我膨脹的快樂里。快樂在電影、唱片營造的美麗幻影里……

　　大概是半月后的一天，于蕭為新專輯錄音回來已是夜深。月光都已消隕。只有些被窗簾波折了的青輝疏落床前。

　　他睡意深重，匆匆洗漱，很快入睡了。

　　他隱約是夢到了有人輕輕偎躺在他身邊，將臉埋在他臂膀上嗚咽。低低的，凄凄的……夢里的那人有一雙奇寒的手，搭在他的肩摟在他的腰，拂過哪里，哪里的肌膚就如同被冰雪所附結后又漸漸融化的濕冷酸痛……那是麗塔的手，還有麗塔的淚……不是夢啊，不是夢……是麗塔回來拿走她的衣物。她最后一次親近他的懷抱。她在他身上哭濕了大片，冰涼冰涼的……然而她能有些什么重要的呢？非拿不可？唉，她不過是舍不得。舍不得眼前這個人。他熟睡著，像她眼看著長大的孩子。她清楚他的一切，他的每一步路。他一無所有時，她便愛他。事到如今，他功成名就，他卻急著舍她而去了。讓她最后再看看他吧。靜靜的，在更深更深的夜里，她滿目淚水的看著他，象探看一副自己前世的身體，她無微不曉的肉體，了解而不理解。曾屬于她，但畢竟也是過去的事了。只能舍，不可得的。隔了段輪回，再親近也遙遠了。前世的身體。

　　他迷迷糊糊，隱約感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哭了很久，聲音漸弱，抽泣著。顫抖著身體。分不清是哭泣還是在喘息。象駛離港口的渡輪，漸行漸遠。形象逐步模糊，已經遠的看不見了，只剩離去的汽笛聲，嘶嘶嚦嚦的哀嘆著，人在天涯了。他已經醒了卻還裝作在夢中。于是又緩緩沉進了夢里。等他再次醒來，新的一天，陽光暖愜，早已經沒有麗塔了。什么都沒有。她走了。于蕭本以為自己應該松一口氣，沒料到，心里卻悶堵堵的，像被個拳頭緊握著，滿腔沉重。

　　當天，他便找人換了門鎖。雖然，他心里已清楚感到——麗塔不會再回來了。

　　后來他唱片大賣，電影叫座，巡不完的演唱會，推不完的片約，也同幾個名媛女星傳不停的緋聞，然而，似乎都是隔天遠的事了。不再與她相干了。他在麗塔的戲里退場了。

　　再后來，或許是他戲演的太多了，有些事，于蕭自己也分不清是真實還是假戲。麗塔這個女人，究竟是確有其人還是杜撰角色，他也慢慢糊涂了……不糊涂也要糊涂。畢竟良心還在，總要設法讓它好過一點吧。

　　然而，麗塔到底還是有自己的日子去過，有自己的故事去塵埃定落。

　　電話里，她虛飄的聲音，沒有生命的氣息，如同破碎的玻璃窗透進的風，稱不上清寒卻絲絲酸涼。她說她的孩子沒了。她打掉了。像是說旁人的事一樣淡漠的。她并不明白她為什么要來告訴我，她的孩子沒了。就在她打來電話的這天，她的孩子沒了。她還在恍惚之中，沒有緩過神來，沒來得及痛苦沒來得及絕望。她只知道，她的孩子沒了。她反復的說道。反反復復。

　　上海郊縣的小醫院。麗塔聽醫生的囑告，服過墮胎藥后，便自五樓向一樓，一級一級的蹦著臺階，這一切的努力都不過是為了加速孩子的死亡。然而，每一次起身落地，順延腳跟上傳著的震顫的絞痛都更深一分。一下重似一下，腰裂腹痛，她全身顫抖，忽冷忽熱，眼蒙耳鳴，暈眩泛嘔，腹腔刮痛，耗得她面如白紙，唇無血色。精疲力竭。她忍受住一切，強繃著股氣力，一連又蹦了一層樓的樓梯，又更強烈得感到疼痛襲來得錐心刺骨。像一排排尖牙刺爛她的血肉的自腰腹部咬噬進去，她整個人被咬得一斷兩半了。她心里也有害怕也有張皇，也會手足無措，然而也并沒有時間給她拖沓，孩子已經開始瀉下。麗塔汗濕了滿身。她打心底覺得灼熱得難受，身上卻寒浸浸的，下半身是決堤般的血崩，不由得她控制。血止不住地流。她很驚動，想哭想喊，到底沒有哭出喊出，無嘶喊無淚滴，甚至沒有了思想，只是本能地她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了——

　　她覺得孩子快要下來的時候，她拿著醫院賣給她的白色塑料盆咬緊牙關一路虛晃著勉強撐到了廁所。條件極其簡陋的，稱不上是廁所，只是兩排長條的陰溝。她就是用這白色的塑膠盆，接下了她的孩子。只聽嘩啦一聲，死了的孩子的小身體在血的潤滑下，沖落下來，紅慘慘血淋淋的一團，摔在盆里。是一個女孩子。是女兒，她的女兒。死的女兒。她覺得自己整個的內里都空了。空蕩的鉆風。狂風在她體內呼嘯著呼嘯著，她覺得由內而外的又疼又冷，又冷又疼。

　　她忽然想起她母親。麗塔以為她總不會是她母親那樣的人，并且也故意不與她相像。然而她終于還是成為了她。她和母親是一樣的。美麗而敏感的，美麗而絕望的。她和她母親，終此一生，都是在追求無限而絕對的愛和自由。然而，人世虛妄。一切有為法，皆是夢幻泡影。誅相空相，還如一夢，無跡無痕。愛情或許本是虛無。只是，虛無里的虛無，或許也可以當真的吧？

　　可以嗎？誰知道呢。她再沒有疑問了，母親對她并非不愛。母親只是病了。她的世界，是病得扭曲了的不可理喻的世界，她是病人，她并不能像常人般控制自己的行為和情緒。麗塔原諒了她。實際上，麗塔從未恨過她。那是自己的母親，是只有愛沒有恨的身份。而母親對她，也是實在有愛的，她終于懂得。她得到領悟。是啊，母親這一生，何嘗不是為情所困的一生呢。做了孽，欠了債，也都是因為愛。做了病，失常態，又還是因為愛。母親是那樣勇敢而堅定的愛著麗塔的父親愛著麗塔。而她自己，她不如她母親！她這樣自私這樣殘忍，她殺了自己的孩子。她母親再不慈愛不關懷，再是如何不堪，她也生下了麗塔。麗塔呢，她覺得自己的可怕，難道她沒有母性嗎？她殺了自己的孩子。她剛剛殺了自己的孩子。可是她有什么辦法呢？她沒有選擇的余地。她自己本就是個單親女兒，因而她深知不健全的家庭是多么的傷害孩子。單親家庭里成長起來的孩子，無論如何自尊與堅強，內心里仍舊是敏感而自卑的。消極，焦慮，逃避。麗塔越是敏感，就越是細膩得足以洞察一切微乎其微的變異。那樣的人生是太疲憊了，是早晚要讓人絕望的。她不忍心自己的孩子還要遭受她曾煎熬過的一切。

　　此刻，她多么想要撥通母親的電話，她想要回家。最終，她沒有。她不能夠了。她不知道該說什么，還能說什么。何言何語？何去何從？

　　麗塔眼前一黑，身體一涼，心一松，差點跌倒在地，幸而打掃廁所的阿姨及時將她扶住。

　　她稍微穩定了狀態后，便把一盆的孩子和二十塊錢，遞給了這清潔阿姨，請她將孩子掩埋。那阿姨極長的馬臉，眼尾下垂。眼皮松懈，只留一點被刀剖開的兩條縫隙。也只是兩條縫隙而已，里面毫無內容，空無情緒。她對于眼下這樣的善后工作似乎司空見慣，多余的話一句也沒有，是只做不說的踏實可靠。她麻利的接過盆，把錢塞進口袋。麗塔遲疑了片刻，恍惚了一段，然而還是把孩子給她了。她沒有力氣挽留什么了。索性就一無所有吧。她松開手，就轉身走。頭也不回。終于，她哭了。失聲痛哭，隔膜發抖，全身打顫。她心里很知道，她的孩子，只會被人隨意地處理掉。發慈悲的話，也許會被掩埋，然而那掩埋也將是非常任意的。很可能就是被就近潑到噩臭的陰溝里，或者，被倒進烏糟的草叢中，被貪腥的貓狗一口口吃了去。一口口。她不敢去想了。別想了。她自己也早被這命運一口口吃掉了。

　　尸骨無存。

　　當晚，麗塔照常在簡迷離歌唱，唱一首張惠妹的《勇敢》，又一首《我要快樂》。那聲音卻仍是時有時無的虛晃，很飄忽不定的模樣。她幾次都感到視線灰暗，一再出現暈眩的征兆。從頭頂瀉下冰涼麻酥的感覺，一陣一陣的蔓延全身，小腹依舊時重時輕的交纏著絞痛著，身心都是昏昏沉沉的，聽著自己的歌唱，也覺得是遠方傳來，不真實的，不清晰的，不得而知內容的。只有心里是清清楚楚實實在在地感知到了結局的接近、閉幕的降臨。

　　那是我最后一次見麗塔。她一襲紅裙輕綰長發的形象，是我最初回想起她時的畫面，也是她留給我最后的印象。這似乎已成為人們記憶里關于麗塔的永恒的形象了。

　　也是那一天，夜里我久久不能入睡，眼前翻來覆去是麗塔的影像。天快亮了，才終于入眠。卻整夜做了這樣一個夢——

　　漆黑的天。濃墨色的烏云。下著翻天覆地的大雨。日月無光。人人躲藏。我在房間里也聽到濤濤的霹靂的雨聲。轟隆轟隆，像趕路的鞭子，鞭鞭笞人痛處，山長水闊，催人分別。我眼看著麗塔整理行囊。她又是搖頭又是嘆氣，不時望著窗外。麗塔穿了一條慘敗的白裙子，在白亮得發藍的燈光下，顯得一身縞素得刺眼，人看了，不由得會很驚恐。她的臉也被白熾光照的過分的慘烈，森森的，毫無血色，像瓷器的僵白冰冷。她垂著頭，喃喃地自言自語著，極其微弱的聲音，像臨死的人的呼吸，反復念叨：“走了。走了。我得走了……走了。走了。”……再后來忽然就斷了電。完全封鎖在黑暗里的房間，只能憑借霹靂閃電的光亮辨別世界。麗塔砰地一聲合上行李箱。拖箱便走……雨還沒停，她就要走……她赤著腳，啪嗒啪嗒走著，不知怎么，每一步我都聽得格外分明看得過分清楚。每一步都在地板上留下的拖泥帶水混雜著黑褐色沙土的腳印……她一路徑自走到門口，我則靜悄地緊隨其后，卻怎么也趕不上的樣子。她不言語，也不回頭，不理睬我，也不阻止我。仿佛跟本沒有我。她自顧自地俯身拿起門邊斜立著的黑色雨傘，將要出門，復又折返回來。終于，來到了我面前。她緊緊握住我的手，低著頭嗚咽，淚水不停流。卻仍舊一聲不語。待到我回過神想要拉住她留住她的時候，她已經不在了……

　　她走進雨中了。撐一把紙糊的傘。踩一雙紙扎的鞋。在雨里，漸漸就看不見了。消失無蹤了。

　　夢到這里為止。

　　一星期后，麗塔自殺死了。雙手割腕。

　　2011年9月13日。星期二。農歷八月十六。

　　自殺的前夜，在簡迷離，麗塔最后一次唱了這首歌

　　《Areyoulonesometonight》.

　　最后的歌。

　　一首歌唱到了頭，再好的曲調，也只剩悲戚，冷冷清清，慘淡滋味。

　　唱歌的女子，唱了，倦了，走了，完了，盡了。

　　“………………

　　Nowthestageisbare

　　如今舞臺早已空蕩，

　　AndI'mstandingtherewithemptinessallaround

　　我卻仍舊站在這荒涼的舞臺之上。

　　Andifyouwon'tcomebacktome

　　如果你將再不回來我的身旁，

　　Thentheycanbringthecurtaindown

　　那么，結局便已來到。這出戲只有落下帷幕。

　　Isyourheartfilledwithpain

　　你是否滿心痛楚？

　　ShallIcomebackagain

　　能否再重來？

　　Tellmedear

　　親愛的告訴我

　　Areyoulonesometonight

　　今夜你是否寂寞”

　　才22歲么，有的是青春，有的是可能，就這樣放棄了嗎？

　　她錯了么？她太貪心了么？她在最后的時候這樣想著，我不過只是想活，不過是想有人好好愛我……她心里凄清，漸漸地這幾年的濁都融于清，清又終于消釋于虛空。什么都沒有了。

　　2011年9月13日。星期二。農歷八月十六。

　　這天是麗塔22歲的的生日。也是在這一天，房東在公寓里發現她僵白血竭的尸體。她前一天夜里自殺了，雙手割腕，她死了。

　　也許，寂寞真的可以殺人的吧。

　　還好，涅梵納是寬容的。

　　會原諒麗塔，就像原諒所有人一樣。

　　它抽走她關于摯愛的全部記憶。

　　歡迎你，麗塔。

　　歡迎你來，涅梵納。

　　重獲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