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這樣的時刻,她感到一切未知的渺茫不定,這是令人窒息的,她覺得自己的心被什么塞的滿滿的,一點縫隙都不留,又沉又悶,呼吸困難,憋得眼淚都堵上眼睛,又不肯哭出來。
十九歲的女孩子了。有的是青春,有的是可能,有的是希望,現在還有這可感可得的自己的世界,真是不哭也罷。
我還記得初識麗塔的時候,她已經是簡迷離Gemini酒吧的主角,上海酒吧里最受歡迎也最具爭議的歌手之一。當時正游刃周旋于多個男人之間。我最喜歡她抱一把原木色吉他,坐在舞臺中央的光影處,唱這首貓王的《Areyoulonesometonight》……“Areyoulonesometonight?Doyoumissmetonight?”……麗塔的聲音還這么稚嫩,卻是空靈飄遠,如同隔了夜的枕邊囈語,內容無關緊要,都只讓人感到情意綿綿無限,引人思緒繾綣,愛意自現。“
Areyoulonesometonight
今夜你是否寂寞?
Doyoumissmetonight
今夜你有沒有想我?
Areyousorrywedriftedapart
我們分手你會不會難過?
Doesyourmemorystrayto
當我吻你,親密喚你?
Dothechairsinyourparlorseememptyandbare
少了我的房間是否空蕩寂寥
DoyougazeatmethereAndpicturemethere
當你凝視門前階梯會否幻想我還在那里?
Isyourheartfilledwithpain你是否滿心痛楚?
ShallIcomebackagain能否再重來?
Tellmedear
告訴我,親愛的
Areyoulonesometonight
今夜你是否寂寞?
Iwonderifyou'relonesometonight
我想知道今夜你是否寂寞。”
她唱完歌,放開吉他,走下舞臺,轉過兩彎,到相熟客人的身旁坐下了。撩起滿酒的酒杯一飲而下。冷艷的面龐慵懶的笑。“唱得不好,照顧不周,自罰。”她微笑的眼睛里,總有一種蔑視的神韻。
高傲是她的風情。
她瘦削的瓜子臉是尖銳凌厲的高傲,高而尖的鼻子是菱角分明的高傲;雙眼皮深嵌的眼睛,玻璃罩似的瞳孔,揉進了夜色一樣的灰黑里面一點光亮,是冷眼旁觀的高傲;輕薄的唇靜悄安放,是莫不關己事無多言的高傲。她中分著烏黑長發,搖曳著瘦削而晰白的身體,又恰好高傲地點綴了除此之外的高傲。
東北姑娘的美麗和妖嬈有多少,麗塔就有多少。東北女人的灑脫和洶涌有多少,麗塔也有多少。
麗塔總是帶一股傲慢而冷淡的神氣忍受著男人們的迷戀。
對麗塔趨之若鶩的男人們,是不分年齡,不分賤貴,是不論地位背景,甚至有些不顧身家性命的狂熱,只道是愛情萬歲!萬萬歲!曾經有位在溫州可謂富甲一方的成功商人,是麗塔父輩的年紀甚至更大一些,對她不懈的熱烈追求。然而就算這男人再是真心實意地對她關愛萬千,她也只是滿心厭煩又嫌又惡。他越是對她千百般討好,她越是強烈的覺得他的病態和可惡。他是發瘋了么?他傻么?這猥瑣的極煩的白癡似的老頭。身邊也有姐妹為她出謀劃策,勸她聰明一些犯不著跟錢過不去,玩玩騙騙笑笑鬧鬧,房車錢到了手,才是真保障。反正又不要她的真情的,難道假意還要吝嗇么?要知道這假意的付出可是回報豐厚啊。是機不可失,失難再覓的經驗之談。是實在看不下去,不得不推助的鼓勵。然而麗塔面對怎樣的勸言,都只一副事不關已的淡漠模樣,下巴一抬,眼睛一暇,輕佻笑說:“要錢么,我可以自己賺。我是愛錢,人人愛錢,可是不需要委屈自己勉強自己出賣自己來換錢。我是喜歡交朋友啊,我喜歡戀愛,可是前提是要我樂意!我不樂意,給多少錢也不點頭。”這話叫小姐妹們聽了去,仔細琢磨在心里,終于一致認定她不過是眼光過高,物質誘惑還未達標,所以才暫時賣弄清高。她這大義凌然的態度并沒有為她贏得哪怕一丁點的尊重,反倒落得虛偽的罵名。不過麗塔氣歸氣,真的要她拍著良心徹底否定這斷言,她也并沒有十足底氣。可卻仍舊嘴硬著吐露心聲,“誰也別想輕易得到我!”
然而麗塔越是若即若離,追求者越是如癡如狂。麗塔撇下的即便只是個影子,他們也要無悔相隨。每每麗塔在舞臺上歌唱,他們就出現在“簡迷離”的每一個角落,手里一杯酒,沉醉地瞅住了她,自始至終,心曠神怡。空氣里彌漫的是麗塔的氣息,許他們去聞;光影里散落的是麗塔的影子,給他們去看;歌聲里融匯的是麗塔的蜜語,隨他們去聽。夜晚里盡是麗塔的一切,他們求之不得,輾轉反側,真想去吻去掌握,去享去占有。所有的思想的撩撥,都在刺激著他們。真是著了魔障,迷了心竅了。整個的世界上,好似只有麗塔一個是女人,是真的,是值得被愛的,其余的,都是造假的,都是為了混淆視聽的,是來搗亂的,是不可愛更加不能愛的。一顆真心就只有寄交給麗塔。這夜上海里唯一的女人。
麗塔這一整晚唱著歌,悅人愉己。興致頗高,一連唱了三次《areyoulonesometonight》
“……Youknowsomeonesaidthattheworldisastageandweeachmustplayapart
知道么,有人說:這世界是個舞臺。每人都在演繹自己的角色。
Faithhadmeplayinginlovewithyouasmysweetheart
命運安排我在愛情里與你同臺,和你對手戲。
Actonewas,whenwemet
第一幕,我們初遇。
Iloveyouatfirstglance
我對你一見鐘情
Youreadyourlinessocleverlyandnevermissedacue
你將臺詞背誦純熟,只字不漏。”麗塔唱這首歌,碰巧每一次,都被于蕭看在眼里。于蕭是在本土小有名氣的一支搖滾樂隊的主唱。麗塔出道前,于蕭就已經是夜店里最受歡迎的歌手之一了。他也是簡迷離的常邀嘉賓。
于蕭成熟而冷峻的孩子氣,混雜著孤傲,也透露著情欲的目光,輕易便可將人的心思捕捉,纏繞。總之,麗塔也是不會再忘了。即便于蕭早兩年剛入行還是一個青澀稚嫩的少年之時,他就已透露了日后亦正亦邪面容的線索。詮釋細膩繁復的內心戲劇能力的伏筆也已體現。是的。他的戲劇就是他的愛情故事。據說他新近正與一位三線**小明星打得火熱,形影不離。此前的一位癡心富家女顯然已經慘遭拋棄。那富家女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段時間的暴飲暴食過后體重激增20幾斤,整個人胖走了樣,有了俄羅斯婦女一般的肥肚肥臀,于蕭即刻便甩掉了她,十分干脆,毫不拖沓。好聚好散,善始善終。
他是最好的假面情人。麗塔早有耳聞。于蕭的風流韻事,是女客人們癡醉的談資……只要于蕭在舞臺上開唱,女客人們便一個個托著臉頰,抬著下巴,瞇著眼,凝著目光,巴巴的望著他,齊刷刷的如癡如醉。
麗塔唱畢。輪到于蕭唱一首thenewboy。
“Shewasonly21
那時她僅僅21歲
Butsomucholderthanshe'snow
看起來卻現在滄桑許多
Nowshepassedthe24
如今她已經過了24歲
Iguessit'stimetosaygoodbye
我想也許是該說再見的時候了
Here'sthenew
這里一切如新
Here'sthereal
這里一切真實
Here'sthelifeyou'dliketolive
這便是你喜愛的生活
Nowhere'sthenewboytakingontheworldtonight
今夜,我已是一個全新的我在訴說,此時此分
Whenwemet
當我們相遇
Shesmelledlikehoney
她氣息芬芳,麝蘭散馥
Whenwekissedshetastedtears
當我們擁吻我的淚劃過她的唇邊
Thenfor14000seconds
而后的1400秒
Wemadelovebehindoldfears
我們在今日恐懼的陰影中纏綿
Here'sthenew Here'sthereal Here'sthelife youwishtolive Nowhere'sthenewboy takingontheworldtonight……..”
這是麗塔第一次,真正的,注意到他。雖說兩個人分別是大眾情人的男女典范,然而麗塔顯然對于蕭從未曾有英雄惜英雄之意,反倒愈發看不起……風情萬種的女人,男人們嘴上憐香惜玉,且言行一致,身體也趨之若鶩,結果情人萬千,男人們愈要死命爭奪;風流多情的男人,女人們說是諱莫如深,卻口是心非的魂馳神往,結果愛侶無數,女人們愈發愛恨交織念郎心切……麗塔也不過平凡女人。嘴上說是慣看不起。心里是清明的,只怕惹不起,索性回避到底,不要見識的好。
“Takethewordsonyourway信我所言
Idon'twastethethingsIsay絕不食言
Whenindoubtfucktheworld當世界把你欺騙
Forgetallthethingsyou'veheard就忘記你所聽聞吧
Nowhere'sthenewboytakingontheworldtonight今夜,我已是一個全新的我在訴說,此時此分
No不是
Whysosad?為何如此悲傷?
Don'tyoulikemywayoflife?難道你不喜歡我的生活方式、生存之道?
Idon'tlastforever我不會永遠如此
Neitherdothethingswelove也不能做真愛之事
Youarewise你真是明智
Thisisnow珍惜現在吧
ThisisallthethingsIwant這就是我全部所求了
Everythingaroundus所有的一切關于我們之前
Ismovingexcepttime已全部逝去。只有時光永恒不變。
Shewasonly24她曾僅僅24
歲Butsomuchyoungerthanthepast但是遠比她從前更富于青春
We'velaidallourtroublesdown我們終于放下一切煩擾
Andnowit'susagainsttherest此刻,無論如何讓我們一起面對,面對就好”
毫無疑問,于蕭確有他的魅力所在。只一眼停留,你就無法不注意他的存在。只幾句歌唱,你就無法不沉醉到最后一場。他棱角分明的的面部線條,高挺的鼻最為突顯,自鼻峰到鼻尖一路直順下去,越發高而堅挺,沒有表情的時候都是有形的引誘。他微笑起來輕斜的嘴角,角度不一,嘴唇輕薄而不端正,引人一種亦正亦邪的興奮。眼神從來是沒有焦距的飄散著,自那一雙沉邃的眼眸中逃出來,再無處安身,游移不定。迷離的妙目。然而那魅力遠在外貌之外。說不清,道不明。描不出,繪不靈。想不盡,也夢不盡的。麗塔只顧思踱著關乎這個男人的諸多事,沒有察覺他時時注目她的眼光。那眼光像一雙溫柔手,把麗塔托在掌中,輕輕合上,籠罩她周身。只有她沒有注意到,抑或刻意的沒有去注意。這樣曖昧的眼光……玩樂派的男人,她是不要的,她自己本就是玩樂派,沒理由再多一個——切磋戀愛技能?研究**技巧?共同提高和諧發展?笑死人了……像他們這一類人,因為根本不明白愛為何物,從前的經歷似乎都不算數,是愛了也白愛的,戀了也從未過心,睡了也只是尋歡作樂。所以他們并不重視愛情。無知者無所畏,更無所謂……他們倆啊,是道太同,不宜與謀。因而待到真正四目凝結的瞬間,麗塔只拋下一副冷眼冷面。轉身便走。高傲是她的風情。于蕭,恰為此著迷。他要她。這天于蕭正巧撞見麗塔被客人糾纏。那客人肥碩油膩,手腳毛躁,言辭下流。麗塔從他身邊走過,他便一手攬住她的腰身扯了過來,強拉著往自己身上貼去。麗塔瞬間驚嚇得失聲尖叫。于蕭坐在吧臺一旁,全看在眼里,怒火難遏,騰地起身走了過去把麗塔奪了過來,擋在身后,摟住,轉身便走。然而那人不肯罷休,拽住于蕭的手臂不放,嘴里罵罵咧咧混著酒氣流出惡臭的言語。反復念叨著這妞他要定了爽夠了再給你之類的污言穢語。于蕭不耐煩地甩開了他的手,皺了皺眉,轉過身,隨手在吧臺拿起一個酒瓶指向那人,抬起下巴,冷冷看住他半晌,忽然斜著嘴角輕蔑一笑道:“你也配!”話音未落,就倒過酒瓶,向那人砸去。玻璃瓶底在那人方扁的腦袋上脆生生的爆裂開來。只見血花爆裂四濺,那人一時已被鮮血滿頭滿臉的包裹住,整個人亂顫。抖著手抹了滿掌血,自己一瞧,早嚇得半死,心理上已經崩潰。然而此人同行的另外一個胖漢,礙于面子又壯膽于酒精,立即氣勢洶洶地與于蕭動起手來。卻明顯不是于蕭的對手。幾下子就被于蕭打得癱在吧臺拐角的青石地上。血漿粘稠溫熱吸附在冰冷的石板上,像一層紅綢緞的毯子,還是活的,自己可以生長蔓延。越來越多的人圍上來,在上面踩來踏去,弄臟了,只剩烏戚戚的黑紅印子越發大片、顯眼。在酒吧的燈照下格外鮮艷。一片混亂下于蕭把麗塔拽了出重圍。
于蕭只顧拖著麗塔跑出來。心里有種肆意釋放的快活。一路沿著泰康路跑了許久,麗塔已經接不上氣了。
麗塔感到于蕭的喘息貼得她自己那樣近,他的一雙眼睛也時而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她忽然就掙開他的手,這才看到他手臂上被利器割開的半寸長傷口,滋滋冒著血,她心頭一震,嘴上卻仍舊蠻橫嚷道:
“誰要你多管閑事。愛現!”心情是又急又氣。
“你這女人——”于蕭一時間窘住了,片刻黯然后,又淡淡笑道:“——真不知好歹!”
“那也不用你管。”麗塔雖仍是冷冰冰的語氣,卻忍不住又把他的傷口打量了一遍,心里終歸是不好受。復又說道:“行了,你去醫院處理一下傷口吧。我先回家了。”說完擺了擺手,就昂頭疾步走開了。
“你走回去?”
麗塔不耐煩的“嗯”了一聲。
“我送你回去。”于蕭緊跟上來。
“免了!我又不是不認路!”
“你自己不安全。”
“哈,從前沒認識你,我也出入平安地活這么大了。”麗塔冷笑道,扭過頭,鎖著眉毛,偏了偏頭繼續道:“你這人天生的操心命啊?你趕緊找地兒把你的手包好吧!”
于蕭不應聲。根本沒理會她說些什么,只篤定一門心思送她回去。他無疑是被寵壞了的,他下定的心意是誰也勸不回的,他要做的事,是誰也攔不住。
麗塔拗不過他,要送就送吧。他始終跟她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并肩走著。
“如果我不去拉你,你打算怎么辦?”于蕭忽然開了口,聲音很定,很有些嚴肅和認真的。
“見機就跑唄。以前遇到這種情況,我都是能哄就哄,哄不了就騙,騙不住就撒腿跑。”
“跑不了呢?”
“公共場合,我不情愿的話,他們又能把我怎么樣!”麗塔有些被他問惱了。提高了聲音,不耐煩道:“你究竟想說什么啊?”
“沒什么。不想看你被占便宜。”
“你不想?我還不想呢!我最不想了!可是又什么辦法,人在屋檐下,出來工作,能忍則忍吧。我可不想惹那么多麻煩!我還要我的工作呢。不然要去睡大街喝西北風了。”麗塔挑起眉毛,冷笑道。
“那允許你來吃我睡我!”于蕭說著,聳肩笑了笑,然而一笑就收不住,這話確實是越琢磨越豐富。麗塔也實在繃不住,扭著眉心,用力白了他一眼,撲哧一笑,努了努嘴恨恨地說:“睡你?——倒便宜你了!臉皮真厚!”
于蕭非但沒有生氣,反倒無緣無故地笑起來,心里覺得麗塔真實可愛。轉而搖搖頭道:“唉,我說,你沒看到我手在流血嗎,你也不拿出女人的溫柔來關心一下啊?”于蕭斜著眼睛看她,沉著聲音說。是有故意逗她的意思的。
“我以為你不知道疼!”她撇了撇嘴,直爽應答。
“誰說的?我疼死了!”于蕭刻意加重了聲音調侃道。竟也有撒嬌的語氣。
“你們上海男人怎么這么脆弱啊!不就流點血嗎,唧唧喳喳的干嘛啊?不行就別逞強啊,裝什么大瓣兒蒜啊!得瑟!”
于蕭有些出乎意料,先是一怔,而后歪著嘴笑起來,道:“你們北方的小姑娘該不會都像你一樣吧?”
“像我一樣兇啊?”麗塔啐了一聲道。
“像你一樣可愛。”于蕭只是望著她欣然的笑著。麗塔竟被他這一瞥一笑弄得有些慌了神,半垂著清水眼,不答話,自顧自只加快了步子向前走,于蕭笑著追了上去,道:“好吧,你不可愛,你兇,這總可以了吧。”麗塔只偏過頭狠狠瞪了他一眼,沒說什么繼續走著,眼看就要到家了,忍他。
“不過,你的兇也很可愛。”
這下麗塔的臉色刷地紅了上來,于蕭見麗塔如此反應,才恍然領悟了她的誤解,然而卻真的不由自主的把目光移到她的胸前。他這才注意到,麗塔的胸部其實并不明顯,只是微微隆起的一段波折,然而卻別有一種孩子氣的性感。此刻麗塔也查覺了于蕭凝住的視線,情急之下,一陣慌亂,真的發了火,推了他一把,罵道:“下流!”然后又快步向前走,急于擺脫他似的。
于蕭還是跟了上去。他不自禁的笑著。靜了半晌,嘆了口氣道:“你這女人!”聽來是很溫柔的言詞,甚至有一些親昵。“蠻有趣。”他說著用手輕輕撥了撥麗塔的頭頂,柔柔瑟瑟的,他感到一種溫情的安慰。麗塔忽然覺得于蕭此時淡淡的聲音仿佛就在她的耳朵底下,心里軟綿綿的。垂下頭,抿著嘴笑了,卻又怕被看穿似的,即刻抬起臉來,立馬反手打過去,卻失手觸碰到他的唇角,是柔軟而溫熱的纏綿。麗塔頓時紅了臉,恍惚間沒有在意腳下路面,讓一欄臺階絆住,一個踉蹌,直摔到他身上,他將她扶住,四目交對,只一瞬,麗塔就在于蕭的眼眸中看到了茫茫然怯懦懦的自己,一顆心不由得跳得厲害,打鼓似的。她看到他眼里閃著光,也或許只是她一襲白裙借著月光在他眼里顯出的映像。她起初對于蕭是完全的不待見,覺得不過是女人哄慣出來的虛有其表且自我膨脹的放浪情人而已。是根本不在考慮之內的對象。因為她看準了他是絕對的不要責任沒有真心的。可每當她多看他一眼,卻又感到多一點的好感出現。是有點日久見人心的意思,卻又不盡然,似乎是見久動人心更為貼切。
這天晚上的月亮似乎格外的好。圓而通透的,高高的,很善解人意的樣子。凌晨的街道,如果有人來往,也盡是些單薄的影子。是守夜的魂一般的。徹夜不眠的是燈火闌珊,也是心事紛亂。滿布這夜里綺麗的霓虹就是這城市的眼波流轉。是明眸善睞的誘惑。是動心忍性的撩撥。然而那些寂寂的身影,才是這城市的真的心思。是上海風情的本源。是寂寞堆砌起的人生大部分的故事所在,是繁華與蒼涼并存,燦爛與寂寥相襯。
而這寂夜里又總是有人們萌生出的一點曖昧、愛意,積少成多,融會貫通,又組成了這城市的夢境。此時的于蕭和麗塔,正淹沒在這夢的影子里。藍灰色的影子。像浸在水里。彼此看著對方,兩張年輕而好看的臉,在此時顯得分外精致而靈氣。還有些飄忽不定的。搖搖曳曳重重疊疊的美麗容顏的影子牽動著所有撩人的魅力,都融化在夜的光影聲色的流轉之中,一層一層蕩漾開,向彼此接近,融合,深入。
她的臉對著他的臉,都是神色朦朧。然而,兩顆心卻終似乎漸漸明晰起來,有一種微妙的情愫已悄然來到。
于蕭因為鼻炎,說話時候就帶有淡淡的鼻音,總像是剛剛睡醒過來,是有聲的誘惑。而他那輕薄的嘴唇,總是給人薄情寡性的印象,便又是無聲的誘惑了……因而就算麗塔再不向他多看一眼,于蕭的聲色誘惑,她也難不為所動……
如此,麗塔更有意的同他疏遠,冷眼冷面,冷語不迭。然而于蕭根本不介意麗塔的各種打擊諷刺,仍舊在說說笑笑間把麗塔送到了家。有點義無返顧,又有點一意孤行的意思。剛到樓門口,麗塔便急忙忙的頭也沒回,別也沒道的就進了樓了。
在電梯上她還一直想著于蕭的笑和鬧,莽撞和驕傲。她想著,“他肯定走了吧?不會還在樓下吧?不會吧?”已經踏進了家門。然而她還是忍不住拉開窗簾,求個究竟。再望他一眼。正巧見他轉身離開,是快步的瀟灑的身影,又多了些頑皮的意思,走著走著還蹦跳了起來,不知怎么的還笑出聲來。其實于蕭心里是孩子樣簡單的愉快,對于麗塔,是小男孩對小女孩的親愛,并不參雜**的,一點真的愛。這在于蕭生命里,真可以說是前所未有過的經歷。如今真的出現了,就是體驗了一星半點兒,也足以令他興奮非常了。
然而,麗塔也不是不動心。此時她看著于蕭的快樂,自己心里也早已成倍的甜蜜起來。轉念卻又心緒暗淡下來。她仍是感到自己似乎沒有隨意愛人的能力、勇氣甚至底氣。一個拿不出學歷賣不出體力,沒車沒房沒存款,無依無靠拒包養的外來窮姑娘,在這城市里,仿佛是有理不被賦予愛與被愛的權利的。她覺得自己仍是掙扎在溫飽線上的人,愛情這樣奢侈而浮華的飾品,她是負擔不起的,是想也不敢想了的。連篇的思及此處,她長長地嘆了口氣,撇了撇嘴,對著無人可見之處,流露一個勉強的微笑,是自我的安慰,也是自我的勸勉。更是自我的扼殺。她似乎已經習慣在一切開始之前,就先給予消極的預言。還未曾體驗,就因恐懼而小心避免。敏感而糾結,真是要人命的。
她將遮住面頰的一縷發撥到耳后,指尖劃過耳邊。這令她倏然想起撫過他唇間的那一點溫存的記憶,一顆心彭騰騰的又慌起來,卻很快樂。她始終抿嘴笑著而不自知。她根本不能不去想他,她想著,他的傷口會處理好嗎?應該不算太嚴重吧?應該沒事吧?他還好嗎……
那天夜里她究竟是如何才睡去的,后來她竟怎么樣的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了。只記得連夜里的夢都是與他相關的。他在她的夢里了。
而麗塔呢,真可以說是于蕭的理想型。到如今才給他碰到,難能可貴,他也就不是抱著占些便宜圖些樂子找些存在感就算了的態度了。從前他和女人們間的愛情,多數是用來解悶消時的,一并還能證明自己的魅力無邊,娛樂心和虛榮心雙料滿足,何樂不為?從前的情愛,也都是耳清目明心知肚明愿打愿挨的,等價交換的。男人輕言女人輕信,女人有情男人有性,各得其所。但如果太麻煩、太糾纏,那他就不要。美貌、金錢、名利,對他來說,都是實在;女人呢,女人的愛恨癡纏,那都是負債。他最怕女人拎不清,搞得自己撇不清,那就最煩惱了。到時候,他只會斜著嘴角瀟灑一笑,仿佛事不關己的態度告訴她們,分離嘛,這是愛情的定律,也是游戲的規則,更是人性的規律。大家都是成年人,而且有言在先,要成熟面對一切,相見亦是朋友之類的勸解。他啊,是一心一意,只愿做個出色的情人,完美的情人,短暫的情人。給那些癡心情愛的姑娘們留一些可歌可泣的羅曼史,而后自己又能夠全身而退,那就再好不過了,這正是他的驕傲。情人的驕傲。然而麗塔出現了。她對他的震動,雖然不至以令他洗心革面重新為人,但他的真的心也受到了不小的觸及牽動,有點清醒了,正在復蘇了……復活在即了。因而,對于麗塔,他便也前所未有的屈尊降貴主動追求。甚至有些不管不顧的。任性妄為的。面對麗塔的冷若冰霜他卻格外來勁,一鼓作氣,驟生了毅力,展開攻勢。各樣驚喜,各種浪漫。也不管她樂不樂意,每天送她上班,接她下班,陪她一程又一程,一天又一天的,看同樣的風景走同樣的路徑,他執意的陪伴是讓麗塔既愛又恨的。如若不是已經對他生出依賴,麗塔也不會這樣急于擺脫。她決心不理他。告訴他不要繼續糾纏下去,于蕭也終于不再堅持,自此再無現身。麗塔猜想他是下定決心要冷落她一陣,殺她銳氣,欲擒故縱……他真以為她會反撲上去不成?雖說麗塔心里確是動了情,但愛情是什么東西?沖動的熱情而已?有沒有都那么回事?麗塔非要他不可嗎?非要男人不可?就是真的寂寞難耐孤枕難眠也不至于非揀他這一個!多少風流顯貴,她都顧不上消遣,于蕭這般無名無姓的小角色,她會為此勞心費神?或者于蕭根本只是想玩樂一番,在她身上圖個開心,戲謔的心,輕佻的意,愛慕和情欲一并,即來即去,游戲人間游戲到她身上了?他把她認為是怎樣隨便易得手的女人了?而后見她不從,以為是她**立牌坊故意裝腔,索然不想再浪費時間?想到這一可能,麗塔怒氣難平,遂深惡痛絕……然而這一段日子,天天被于蕭糾纏慣了,冷不防少了他的非為胡鬧,先不說身邊人蜚語紛紛,就連自己也覺得若有所失,不免悻悻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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