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

　　一

　　坐落在東側(cè)的陰暗之城是我們國人所熱愛的城市，它叫做黑靈國。

　　坐落在西側(cè)的光明之城是我們國人所唾棄的城市——盡管我自己還是對它有好感的，它叫做白靈國。

　　黑靈、白靈兩國在歷史上就是水火不容的兩個國度。

　　我叫做佑琳，是一個純正的黑靈人，剛剛對這個世界有了一點淺顯的理解。

　　我們的國民是公認的智商極高的種族。我們沒有什么多余的感情，人與人之間總是互相猜疑和算計。我覺得這沒什么，因為好的東西聚集多了總會滋生負面的東西，例如智慧。我們的冷酷無情是一種果斷，我們也會關(guān)愛親人朋友；我們的猜疑是一種警惕，聰明人不會輕易相信對方；我們的算計僅在正常的競爭當中，不過使競爭變得殘酷和刺激一點。若論民族凝聚力，誰也比不上我們。

　　黑靈國的前身叫黑鳥國。黑鳥國最后一位國王雖不是昏君，但政治上無能，人民苦不堪言。他的兒子塔那王子費盡心機，成了父王最信賴的心腹，背后卻背叛國家，殺人放火無惡不作。他最終發(fā)動政變親手殺死了父王，建立黑靈國，成為開國之君。

　　于是我們便將塔那王子視為信仰。他是多么勇敢、果斷、冷酷而充滿智慧啊！可就是這樣一位偉人，竟會遭到有些人的唾棄。

　　他們就是白靈人。

　　白靈人是善良、純潔的象征。他們善良至極，為了他人寧愿去死，就像是傻瓜一樣。幾乎所有美好的品質(zhì)（但這不是我們國家的說法）都聚集在他們身上。白靈人看起來靈魂高潔，沒有一點陰霾和瑕疵。在他們面前，就是天使也會折斷翅膀；在他們面前，就是彩虹也會失了顏色；在他們面前……

　　算了，那都是過去式了。

　　近幾年來，我的舅舅——黑靈國國王利波可發(fā)現(xiàn)，白靈人變了。

　　當然不是舅舅一人，皇室的成員都有所察覺。在白靈國盡管好人還有很多，但他們……似乎沒有以前那么善良了。

　　就像物件一樣，越干凈越潔白就越容易臟。白靈人的靈魂只是太過圣潔了吧，才會被玷污。

　　不過說老實話，白靈人的信仰——莉莉絲女神，還是有可愛之處的。傳說莉莉絲女神是善良與純潔的象征，所以白靈人視她為信仰。至于具體的我不清楚——我從未認真上過神學課。

　　你可能有疑問：一個黑靈人的神學課說這些干什么？

　　這可就說來話長了。

　　一聲短促而清脆的鳥叫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看向窗子，映入眼簾的是二樓窗臺上的、母親寶貝的名貴金絲雀。這家伙的羽毛像魚鱗，又像鎧甲，逆著陽光，銳利中透著柔和與嫵媚。我平靜地與它對視，它也從容地望著我。這家伙的眼角像是化了高傲的亮妝，每天進行著沒有觀眾的演出。

　　我慢慢地從床上爬起，一絲不茍地穿衣服、洗漱打扮、收拾文具。我才不會像某些傻愣傻愣的中學生忘記了開學的日期——今天是初三新學期的第一天。時間還早。我把窗子大敞開來。眼前是綠色的一片，隱約看到園丁早已開始工作。莫名的好心情涌上來。我腳步輕快地拎著書包下樓。

　　母親最近正在協(xié)助父親，徹夜未歸。樓下管家正在把早餐一盤一盤地擺好。我自然地坐在座位上，看著像多米諾骨牌一樣整齊的食物，輕嘆了一口氣：

　　“約翰，我們什么時候準備搬家？”

　　管家的動作停滯了一下。

　　“佑琳小姐，您還真是奇怪的孩子！人們都喜歡住在豪宅里，您偏偏想住不到一百平米的小屋！”

　　“只是問問，我很期待了嗎？”我一挑眼角，慢條斯理地切下三明治放入口中。

　　“我已服侍您多年，佑琳小姐是怎樣的人，我還是很清楚的。”管家慈祥地笑道。

　　我滴水不漏地把不滿藏在眼底，輕笑：“房子嘛，空間夠用就行了；況且，這是舅舅操辦的事情。”

　　一提起利波可國王，管家不說話了。

　　“更何況，”我眼里閃過一絲陰霾，眸子瞬間冰冷，“我沒有興趣在這種地方住這么高調(diào)的房子。雖然在郊外，但被人盯上就不好了。”

　　我，堂堂黑靈國國王的外甥女，不是嬌縱蠻橫的大小姐，但我最討厭也不允許別人談?wù)撐业南埠谩⒉聹y我的心理。

　　你可能猜到了什么。

　　我所處的地方，不是黑靈國的哪座宮殿，正是白靈國！

　　如果黑靈國的一個平民站在這里，那他一定是瘋了。因為法律規(guī)定：兩國之間不許有任何往來。黑靈、白靈任意一國一旦有外國人到來，無論被哪一國發(fā)現(xiàn)都是死罪。私自通婚就更不允許了，雙方都會遭受誅滅家族的懲罰。

　　我的父親，我最驕傲的父親，不僅是皇室的成員，更是舅舅極其信任的皇家間諜。從小學一年級開始，我便和母親住在白靈國打探情報。我們一直依靠一種可以暫時改變身體特征的藥物提防各種檢查。（黑靈人與白靈人的血液有區(qū)別，公安常常利用這點防止外國人入侵，非皇室成員的普通人拿不到高級藥物，是無法改變血液特征的。兩國都知道這些藥物的存在，檢查不過是走形式。總是有傻傻的平民被處死，兩國的國王也只是抱著“查出一個是一個”的心態(tài)下令的。）當然，作為一個學生，我充其量只是間諜助手。我要做的僅僅是了解白靈國的風土人情，從周圍的同學和老師們看出白靈人“病”的有多嚴重而已。除此之外我只需像正常的孩子一樣學習就好……

　　我可以吐槽一下，在這里學的政治和歷史跟黑靈國的大相徑庭好嗎？

　　奔出家門，我干脆甩掉背后啰哩啰唆的司機，跑上那輛剛剛到來的公交車。黑色的尾氣難掩路兩旁村莊的質(zhì)樸氣息。很多棚子剛剛建起，寬大的框架讓人聯(lián)想到寬闊的臂膀，費力而又快樂地支撐馨香的稻草和醇厚的泥土。

　　進入W市城區(qū)后不久，那公交車劇烈地咳嗽了一下。我在離市中心K中還有一站地左右的地方下了車，悠閑地在一處普通的小區(qū)周圍轉(zhuǎn)著。我正在等待佳露一起步行到學校。

　　“佑琳——”歡快又精神飽滿的聲音在背后響起。

　　佳露糖果色的運動鞋“啪啪”地踩著地面。她將富有光澤的栗色頭發(fā)扎成了活潑的雙馬尾，兩只馬尾正淘氣地上下顛簸著。頭繩的外面系著青色的蝴蝶結(jié)，可愛卻不張揚。一身素色的校服熨得平整，無一絲褶皺，上面還殘有活力的味道。我愉悅地看著身邊比我矮半頭的佳露抬頭看著我。她的杏眼睜得大大的，閃著天真和好奇的光芒，像松鼠的眼睛一樣充滿自然氣息，與金絲雀的濃妝艷抹形成鮮明的對比。小巧的鼻子下面，是總愛笑得彎彎的嘴唇——這孩子一瞥就是個白靈人中的白靈人。說她與我同年級同班，很多人都不相信呢！

　　說真的，我一點都不討厭白靈人。和他們在一起會讓自己的靈魂變得干凈。前提是，真正的白靈人，而不是像……某類人那樣的。

　　“佑琳佑琳，你答應帶給我的禮物呢？”路上，佳露親昵地挽著我的胳膊，期待地說。

　　“哈？”我愣了半秒，隨機賠笑道，“忘帶了。”

　　“啪！”頭上挨了一個爆栗。

　　“臭佑琳，記性這么差！我不做你閨蜜了，另尋高明吧！”

　　看著佳露怒氣沖沖又充滿喜感的背影，我忍不住笑了。

　　我太了解這丫頭了，她可是我認識了八年的朋友，絕交不過是說說而已。

　　錯確實在我。這個暑假，母親帶我去灰靈國度假來著。我答應佳露帶一些灰靈國的書給她。

　　那不是我們世界的國度。灰靈國還有一個奇怪的名字，叫什么人間。我們可以到達那個空間，可是那個空間的人無法來到這里。根據(jù)那里的人文，我們世界的人擅自做主把整個空間叫做“灰靈國”。在那里有無數(shù)或大或小的國家，讓我懷念家鄉(xiāng)簡單的格局：陸地和海洋被瓜分得大大小小零零碎碎，乍一看比肉餡的形狀還惡心。更惡心的要數(shù)那里的人民了，簡直是三觀顛覆。惡心歸惡心，有個叫什么美利什么什么的國家，那兒的夏什么州據(jù)說有通向我們世界的入口。可惜，無人驗證。

　　“灰靈國好玩嗎？”佳露對未知的事物總是充滿好奇。

　　“不、好、玩！”我一字一頓，表情極其郁悶，“而且還很恐怖。”

　　“那你帶回來的是恐怖小說？”佳露一臉天真。

　　這都是什么思維方式！

　　“才怪啦！那的書還是不錯的，不過僅限上個世紀以前的。灰靈國現(xiàn)代的小說太惡心了，好像說不清楚話的人都可以寫。”

　　“你帶回來很多？”

　　“是啊！”我懶散地說，“那的人太恐怖了，我不想出門，幾天都窩在住所，于是就看了幾天的灰靈國小說，各個國家的都有，沒看完的就帶回來了。”

　　“到底哪里恐怖了啊？”好奇心害死佳露。

　　“我給你舉個例子吧，我隨便翻了翻那兒的英語課本——至于英語是啥我日后解釋，居然有一句話：‘Mancanconquernature.’（人定勝天）這可把我跟我媽嚇了一跳。居然這么狂妄！灰靈人好歹也是自然創(chuàng)造的，才不長時間就要造反了，這么說也不怕遭天譴！于是我媽幾天后就帶著我回來了：這種地方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有天災，萬一波及我們這些虔誠的無辜就不好了。”

　　“……”佳露聽傻了，“真是個奇怪的地方。”

　　“并且……”我低頭看看手表，“啊呀，遲到了，放學再說吧！”

　　K中三年部。

　　教室里正劇烈地沸騰著，噪音蒸汽把門口的我熏得頭暈眼花。我從后門沉默而緩慢地走到座位上。放下書包，背后傳來底氣不足，但異常平靜的聲音：

　　“早安，佑琳。”

　　習慣性地回頭，我露出一個可愛干凈的笑容：

　　“早安，莎文！”

　　平靜的眼眸與她對視。莎文的短發(fā)還是那么整齊利落，閃著鋒芒的鏡片下是一雙貓兒一樣敏捷、充滿智慧的眼睛，瞳孔深處夾雜著友好與陰冷兩種極不相稱的東西。圓圓的臉蛋白里透紅，卻顯現(xiàn)出一種細微的病態(tài)。聽到我的問候，本已冷靜地把目光轉(zhuǎn)向書本的她再次看向我，露出友善的笑容：

　　“佑琳，一個假期不見，你又可愛了呢。”依舊是陳述句，可眼眉卻夸張地挑了挑。

　　“那當然了，我是誰啊！”我假裝自戀，打鬧似的掐了她軟乎乎的臉蛋一下。

　　回過身來，我翻開書，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不行，還是不能確定她的身份。

　　這事說起來挺好笑：從初一下學期開始，我便懷疑莎文是黑靈人！

　　這怎么可能！我自嘲地搖搖頭。黑靈人到白靈國，這不是死罪嗎！那么她是間諜？胡鬧！黑靈國就那么幾個間諜，怎么那么巧合分到了同一個班！

　　可為什么她與其他的白靈人不一樣呢？

　　雖然白靈人已經(jīng)不是曾經(jīng)的白靈人了，他們愛上了一件華麗的衣服——虛偽。莎文的不同卻不是表現(xiàn)在虛偽。不，可以說，她的虛偽似乎是和我一樣的……

　　為了隱藏身份嗎？

　　如果不是黑靈人，為什么要隱藏身份？可莎文眼底的深邃、偶爾眉目間的狠戾，無不暗示著她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這又與我有什么關(guān)系……

　　“同學們，開學快樂啊！”震耳欲聾的踩踏講臺的聲音，讓沉思的我從椅子上摔了下來。不顧周圍驚異的目光，我抓著桌子的邊緣，無奈地看向活力四射的女孩子——

　　嘉欣，感謝你把我從胡思亂想中解救出來！

　　“開學有什么可快樂的？！”兩個男生——川杰和舒禾同時起哄般發(fā)出異議。

　　“哼！悲觀的人老得快喲！”嘉欣一只手掐腰，另一只手伸出指著講臺下面，指尖和眼睛都似乎能噴出灼熱的火焰來。她的黑發(fā)像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緒，一根一根耍脾氣似的玩起了分家。

　　那是與莎文的完全不同的短發(fā)，蓬蓬的卻不凌亂，發(fā)尖總是積極地上翹，像是在空氣的海洋中尋寶。劍眉下，兩只圓圓的眼睛燈泡一般，總能發(fā)出不同的光，瓦數(shù)足以與太陽媲美。柔軟的校服穿在她身上仿佛多了許多尖銳結(jié)實的棱角，讓嘉欣渾身上下散發(fā)出一種假小子特有的中性英氣。

　　一看嘉欣要吵架的架勢，我的同桌舒舒連忙喊道：

　　“嘉欣，別理這兩個傻瓜！新班主任快進來了，你有那脾氣還是留著跟她斗氣吧！”

　　校長的千金一下令，全班寂靜。我這才發(fā)覺，外面的走廊在戰(zhàn)栗，哆嗦著向我們傳遞它受高跟鞋凌虐發(fā)出的呻吟。我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這種氣場很久都沒有感受過了。記得那是幾年前，一位黑靈國議會的成員來我家做客。那是一位氣勢強大的中年女人，上樓梯時的聲音便向我傳達著“這人不好惹”的信息。

　　如今這響動，與當年的記憶重合。

　　進來的當然是位白靈教師。她那昂首挺胸的高調(diào)樣子告訴我她是個驕傲的、已經(jīng)可以用庸俗來形容的白靈人。黑靈人無一不是低調(diào)沉穩(wěn)的。這老師“病”得不輕啊，氣質(zhì)都不對勁。

　　她將手里看起來價格不菲的拎包扔在講桌上，依舊是高傲的樣子，居高臨下的用目光統(tǒng)治著我們。

　　濃妝讓她的臉油光滿面，眼睛大得有些恐怖。她的身上散發(fā)著濃郁的香水味，肩上的長發(fā)被馴服得服服帖帖，乖巧地垂著。

　　“從今天開始，你們班就由我來管理。我姓肖，你們有一個人膽敢違抗我的話，后、果、自、負！”

　　這開場白怎么怪怪的呢？我有點想念初一初二那個溫柔的女老師。

　　同桌舒舒翻了個白眼輕蔑地瞥了肖老師一眼，臉上是“就知道你會擺出這副樣子”的神情。

　　看得出來，全班同學一臉的茫然。

　　初三的日子貌似不會好過。

　　這幾年黑靈、白靈兩國紛爭不斷，戰(zhàn)火一觸即發(fā)。瘋狂的擴軍備戰(zhàn)必不可少，未知的恐怖武器更是讓人民慌亂不安。從舅舅和父親那里了解到，戰(zhàn)爭恐怕等不到升學考試了。可這位老師第一節(jié)課在講臺上口水橫飛地對我們進行思想政治教育，大談考試的殘酷激烈以及學習是重中之重，完全把戰(zhàn)爭拋在了腦后，好像它只是個過家家游戲一樣。

　　肖老師，你這么不正常，你家里人沒想過帶你去洗腦嗎？

　　戰(zhàn)爭與學習的壓力早已壓得同學們喘不過氣，如今又來了個母老虎……當然，比打仗好得多。

　　我在下課鈴聲中整理著書本，惆悵地望向窗外，想出去走一走。

　　剛剛下完一層樓梯，舒舒與嘉欣的怒罵傳來。我探頭向下望，習以為常的場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