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啞

　　離惜說，秦炎病倒了。

　　但是第二天見到秦炎時，他尊雅依然，氣色比昨天還好了很多，可是一直坐在沙發或椅子上，不曾起身走動。就這天，秦炎花了一個下午，教他們怎么修煉，如何用正確的方法，還有七零八碎的注意事項，若是不當回事，修煉時很容易“入魔”。

　　之后的幾個月，他們一聽到“跑步”這個詞就渾身一哆嗦，好幾天都不大敢抬頭看秦炎。

　　可是偏偏就不如他們的愿，每天下午，秦炎就微笑著看著他們：“跑步?！币婚_始五圈，跑了幾天后，就逐漸增加，直到變成十圈就再沒變化過。

　　為了不打擾課間其他學員的正常休息，秦炎特意做了個結界，創造出一個“偽”操場。每次秦炎都不管他們，跑到終點時又不知從哪里冒出來，帶要么昏迷要么奄奄一息的他們回到空中小島，晚飯便變成了做好送到院長辦公室來，讓他們倒是撿了個便宜。

　　秦炎又微微調整了夏雨蝶的法器，并宣布一二年級盡可以向他們發出挑戰。

　　這幾個月，他們早晨在院長辦公室用餐，然后去上課，中午那食材自己做，稍做休息，就去找去秦炎，跑一下午，再被帶回小島用晚餐，一直修煉到睡覺前，中間還時不時要打上幾場架。

　　林旭晨在空余時間，常常被吳心請過去，喝一些亂七八糟說是能治病的東西，時間長了，病沒治好，他們之間的感情倒是培養的不錯。

　　想都沒想到，就又要放假了。

　　夏雨蝶、歐陽軒、葉天羽都回家了，這幾個月的朝夕相對，他們已經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了。

　　而林氏兄妹和雪葵卻留校了。無家可回。

　　秦炎答應他們過些時日讓秦風帶他們出去玩，孩子們再三懇求要他也去，奈何秦炎自己太忙，手頭一堆事務，實在沒那個時間，可為了不讓孩子們失望，答應他們三個，只要都達到了一階就陪他們去玩。還特意囑咐林旭晨明早去找他，他尋到了一個妙方。

　　次日，晨。

　　秦炎辦公室。

　　林旭晨抬起手剛想敲門，一個粗暴的聲音就從里面傳出：“離惜我告訴你，不要以為自己有多厲害！若不是秦少主提拔你，你能有今天的位置！你若膽敢把這件事說出去，我就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林旭晨一愣，緊接著是離惜平靜如水的聲音：“云揚，念你是秦炎的侍衛，我才尚未把你踢出門外。看來華民是該好好整頓整頓了，連一個小小侍衛目無尊卑，都敢這樣與我說話了?！?/p>

　　他不顯山不露水，偏偏把云揚噎的有話說不出，只聽一邊好似秦風在勸架，“好了，別吵了，我的祖宗，求你們了……誰在外面？”

　　林旭晨四處張望了下，納悶道外面沒人啊，半天才明白指的是自己，發現情勢不妙，正準備開溜時，肩膀已經被一只大手死死鉗住，動彈不得。

　　“怎么是你？”秦風驚訝地瞪大眼，四目相對，林旭晨心里像有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我好像聽見什么不該聽的，可我是無辜的啊……我不是故意的……他、我……完了……

　　林旭晨的思維已經完全混亂了，只是睜大眼睛看見秦風身后一位面色不善的男人用手在脖子上比了比，相應的聲音如期傳入耳中：“少爺，這個小鬼竊聽了我宗機密，安全起見還是……”

　　秦風下意識地把他藏在身后，一臉堅決，“云揚，你的主子到底是誰？離惜說得不錯，看來你真是不知道什么叫尊卑貴賤。”

　　秦風這兩句話說得極狠，平常他對誰都一視同仁，也從不擺大少爺架子，這次他是看在他哥的面子上，不想動手，所以才把尊卑擺出來。

　　云揚躬身，“屬下不敢?！泵嫔飬s盡藏狠辣。

　　接著林旭晨就失去了意識，只模糊看到一臉怒色的秦炎趕到，云揚頓時收斂了神氣，單膝跪倒在地……

　　意識漸漸恢復，林旭晨費力地睜開蒙眬的雙眼，之前發生的事如泉水般涌進他的腦袋，頭隱隱作痛。

　　一股芬芳的澀香的撲鼻而來，除了醫務室，哪兒還有這么獨特的香味？

　　扭頭看見吳心氣急敗壞地與秦炎爭吵些什么，林旭晨暗暗笑，恐怕是在替自己鳴不平吧。吳心就是這樣，明明一點事都沒有，他偏要搞大。一邊笑，心下也暖暖的。

　　秦炎吵不過，囑咐了兩句照顧好他，醒了叫我，就鐵青著匆匆轉身消失。

　　林旭晨掙扎這坐起來，想調侃他兩句。

　　你把院長氣跑了，誰給你發工資?。?/p>

　　沒有聲音！

　　林旭晨驚住了，心臟猛地漏跳了一拍，張開了嘴，可千言萬語都卡在喉嚨，一絲聲音都發不出！

　　他失聲了！

　　“你醒了，怎么樣？”吳心走過來，看著一臉驚恐的他，“你都知道了，秦炎ＴＭＤ就不是人！他就是一混蛋！”

　　秦炎？怎么可能！林旭晨拼命地搖頭，嘴唇張張合合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他不相信，他的魔導師不會這樣對他的！難道要他一輩子說不了話不成？

　　吳心見他這樣幽幽嘆了口氣，軟了聲音安慰他：“不要太傷心了，他也許有什么苦衷呢。”

　　他這樣說就完全肯定了是秦炎做的。林旭晨怎么也不相信，整個人顫抖著，向后縮去，一不小心就摔下了床。

　　“你這又是何苦呢？”吳心又嘆了口氣，扶起他，勸慰了兩句，搖著頭出去了。

　　他一動不動地坐著，很久很久。也許是十分鐘，也許是一小時。他不記得有多長時間了，總之很久很久。

　　心下什么都沒想，純屬發呆，打發時間。不知道從何時起，林旭晨每次難受，總會獨自一人在一個地方，不哭不鬧，只是安安靜靜地發呆。

　　木純勸他好長時間，他仿佛聽見了，又仿佛全然無知，一點兒正常人該做出的反應都沒有，木純無奈，罵了秦炎幾句也就安靜下去。

　　接著，林柔月來了。

　　她笑起來很好看，見她一笑，好像世界上所有不美好事都可以被原諒。微微一笑很傾城。

　　很多年后，林旭晨笑著悟出來，和林柔月說。他贏盡了全天下，但是，人總是有弱點的，無論怎樣，從小到大，他從未贏過她，哪怕是一局。

　　那時，林柔月也笑著說，你才知道，你從來贏不過我的。

　　她陪他一起坐著，靠在他身上，陪他說了很多很多，清麗聲音的每一個字都宛如一首歌曲般動聽。

　　“哥，從小到大，你就一直對我很好……你總以為我沒有發現，其實我一直都知道……每次飯碗里憑空多出來，你以為我沒有懷疑過，始終相信是這天運氣好……直到，有一次我看見了你把自己的給我。明明你也只有那么少一丁丁飯，卻趁我不注意，偷偷把碗里的一大半都撥給了我。之后我便每次都說太多撥給你……奈何我發現的太晚，你就得上了胃炎……我始終很愛很愛你……

　　“哥，如果有一天全世界都背叛你，我就會和你一起背叛全世界！”

　　這樣稚氣的聲音，卻有?？菔癄€、冬雷震震、六月飛雪、峻山無棱、江水為竭、天地相合的震撼！

　　那天她說了很多，林旭晨一直靜靜聽著，直至黑色天幕爬上天空，暗暗的屋里，雪白的月光渲染依偎著兩兄妹身上，營造出一片美麗的浪漫。林旭晨曾以為許多事會瞞一輩子，沒想到她從來都知道。

　　如果能一直這樣坐下去，多好。

　　直至天荒地老，多好。講到了很晚很晚，林柔月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呢喃不清，竟漸漸睡著了。林旭晨溺愛地把她抱到床上，拉緊了被角。畢竟已是冬季，就算醫務室有取暖設施，也難免會有些硬冷。

　　吳心竟然很“盡職盡責”地再也沒來，也不知道為什么，醫務室今天其他醫務老師竟然都不在。

　　還在醫務室，林旭晨在黑暗中毫不費力地找到閃閃發光的結晶精華，修煉。順便也聽她的夢囈。她一直都有這個習慣。而他在傾聽中會找到一絲甜蜜。

　　他只能說明白了吧，和想通是兩碼事。

　　這世界，每個人都會被別人辜負，同時也會辜負別人。

　　“哥，無論你變成什么樣，我一直都在你身邊……”

　　林旭晨怔了一下，眼中滿含寵溺地揉揉她的頭發。我也是呢。

　　一夜無話。

　　盡管已經放假不用上課了，可四個月每天早起，一下子睡懶覺還不習慣了，林柔月在天蒙蒙亮時就已睜開了眼睛，冬天天本來就亮的晚。

　　第二天林柔月模模糊糊地睜開眼，第一句話就是：“你怎么在這里？”

　　我可以說我也不知道么？林旭晨笑著張嘴，空氣中仍是一片寂靜。對了，啞了啊，說不了話了啊。生氣勃勃的眼眸瞬間冷卻，流光被黯然所替代。

　　林柔月幾乎是瞬間清醒，有些凌亂的水藍長發下精致的面容中漾開一抹抹心傷。“哥，沒事的，以后我做你的嘴，我幫你說話?！?/p>

　　月，怎么幫，你怎么知道我想什么呢？林旭晨看她緊張巴巴的可愛模樣，憂愁頓時被拋到九霄云后，邊想邊細心地替她整理頭發。

　　不知不覺，她長得越發漂亮了。雖然小臉上帶著洗不掉的稚氣，可偏偏讓人一見難忘。再過幾年，她出落得婷婷裊裊時，恐怕自己都認不出來吧。曾經有一次，當他們還縮在破屋角時，就是因為她比這個年齡的孩子都要清秀，被壞人看中，準備養大再賣，肯定能大賺一筆。就是那時他們遇見了風殘——當時他也是個小乞丐，那個時候他差不多也有九、十歲，像個小大人一樣，帶他們躲過了這場劫難。從此之后，他們就特別依賴風殘，把他當哥哥一樣，尤其是林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