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朋友,歡迎來到我的家。什么?你想看看那條傳說的項鏈?好吧,這美麗的項鏈是來自一棵大樹的。這棵大樹是我的朋友,真可惜你沒法見到它了。你想聽聽關于這棵大樹的故事?好吧,我再給你添點茶,我們坐下慢慢講。
有一年夏天,記不清是六年前還是七年前,我的工作繁重,整個人都疲乏不堪,終日臉色蒼白,頭腦也總是稀里糊涂的。一個朋友看見我這個樣子,提出要把山中的一座小房子借給我去度個假,那座山中景色十分地優美,希望能讓我重新精神起來。我便接受了這個美好的提議,放下了手上的工作,買好了火車票,準備前往山中居住一段日子。
坐在開往山中的火車上,我的心情十分愉快,望著遠處一起一伏的山巒,什么工作應酬都被我拋到了腦后,脫下了套裝的身體也覺得無比輕松,一顆心裝的滿滿的都是對山中日子的憧憬。
終于,我來到了那座小房子的面前。這座小房子坐落在山腰上,被各種生命力旺盛的植物圍繞著,蓬勃的生機像精靈一樣四處氤氳著。整座小房子由一間臥室,一間大廚房,一間廁所,一個客廳和一間小小的書房組成。差不多是廚房的旁邊,緊貼著長了一顆郁郁蔥蔥的大樹,巨大的樹冠和繁茂的枝葉遮蔽了大半座小房子,透過臥室頂上的一扇小天窗可以望見它。這樣的環境讓人感到非常愉快啊!
在山中的日子果然愜意無比,光是吃的就與城市中大大的不同,白天去摘一點榆樹的嫩芽,挖一些剛剛長成的八角金盤,切成小塊加一些醬油攪拌在一起,就散發出一種獨特的清香,我現在想起來都覺得美味極了!還有一條小溪沿山脊流下,時常可以抓到一些小魚,去掉內臟以后放一點香料烤一烤就是絕佳的美味了!我在山中吃得好又時常在樹林中散步,身體逐漸開始恢復活力,可是失眠的問題確實怎么也解決不了。
在一個輾轉難眠的夜晚,我躺在床上,以各種姿態翻來覆去都十分的不契合,心里有一根柔韌厚實的線隨著心跳不規則地彈動,帶起周圍一圈的意識都泛起漣漪,一層層的重疊,一層層的泯滅,在重疊和泯滅之間被推向黑暗的遠處。這到底是為什么呢?我心里有些疑問,但也決定不再管它,一個人窩在床的深處面朝枕頭趴著,假裝自己已經睡著了。沒錯,我要假裝自己睡著了,如果被自己騙到的話,就真的會睡著了。我開始讓自己的呼吸變得像睡著時那樣均勻而平穩,讓自己的大腦放緩速度,像被關掉的電視一樣,逐漸的亮度調暗,最終光線消失,讓自己的血液在軌道中緩緩運行,像沉默安靜的河流。嗯,也許我現在真的就睡著了呢?
這時,我突然聽見一個聲音對我喊了一聲“喂!”
(心中的線被用力拉住,再突然一放手)
怎么這樣啊?我渾身的工作部位又重新開始以百分百活力充沛的狀態運行起來,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浪費了。我感到有些小氣惱,是誰這么沒有禮貌?剛剛那個聲音,有著模糊的邊界,中間的地方全是液體和空洞,輕輕地顫動,而且帶有很強烈的回音。那是誰的聲音呢?
我頓時心中一顫,山里面還有誰呢?是沒有人的呀。一下子小時候外婆在老屋后廊上講的妖怪故事全都像閃電一樣鉆進了我的腦袋。像天狗啊,河童啊,雪女啊通通在我的腦袋里飄來飄去,我又害怕又好奇,妖怪可怕的面目在眼前張牙舞爪著,我揮揮手拍散了它們。就算是妖怪又能怎么樣呢?如果是壞妖怪的話,我趕快拔腿就跑就行了,再說也有很多的好妖怪啊!想到這里,我就膽子大了起來。
走出了小屋,外面黑黢黢的,幾束微弱的月光從枝椏重疊間偷偷的投下。我覺得有些失望,但是還是決定四處走走,反正也睡不著不是嗎?我開始沿著小屋的外墻向森林中走去。這時突然響起了一聲“看這里啊!”聲音像是有大大的氣泡從水底咕嚕咕嚕的向水面沖去,最終在水面上“啪”的一下使勁爆開!這聲音傳來的同時還伴隨著激動的沙沙聲!我便深吸了一口氣向那邊走去。
聲音的來源就是廚房外面的那棵樹。我怯生生的走近了那棵樹。
“是你在叫我嗎?”我有些不確定,聲音有些顫抖。
“沒錯啊,就是我!”大樹精神百倍的聲音傳了過來。
“哦,是這樣啊,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嗎?”
“哎呀,也沒有什么事啦!只是經過我這幾天的觀察,你挺會做飯的,我喜歡會做飯的人類。之前在這里的那個家伙,飯做得我都看不下去了!實在是難以忍受煙囪里冒出來的氣味!”
“啊,哈哈,謝謝你的夸獎啊!被一棵樹夸獎做飯手藝還真是一件奇特的事情呢!”
“喂喂喂,你那個叫什么口氣啊!什么叫被一棵樹夸獎做飯手藝是一件奇特的事情?一棵樹怎么了,樹是一個具有偉大智慧的物種好嗎!而且我做飯可好吃了!”(得意的搖動著樹杈)
“那,好吧我收回剛剛的那句話。那我們來互相介紹一下自己怎么樣?”
“這才像話嘛!我叫阿木,就是那個樹木的木。我自己給自己取的。”
“我叫阿水,就是那個水花的水。我覺得你是個有意思的家伙。對了,我可以爬到你身上去嗎?”
“當然,上來吧。”
得到了允許之后,我就撅著屁股,雙手抱著樹干,雙腿使勁的夾著樹干,手腳并用的向上面爬去。原來在小時候和外婆一起住在鄉下的時候總是在樹林里面爬樹,每一棵樹我都爬上去過,我還依稀記得黃昏的風拂面而來,看著遠方的夕陽,橘紅色的陽光粉末一樣飄落下來,我幾乎在晚風和晚霞中醉死,被爸爸媽媽接到城市以后就再也沒有機會爬樹了。
到達了樹頂之后,我找到了一根看上去很牢固的大樹丫,滿足的把屁股放了上去,調整了一下位置,趴下來像樹袋熊一樣抱著樹干。
“你上來了啊!我們聊點什么吧!”
“阿木啊,你今年幾歲了?”
“記不太清了,我到這里很久了吧!我覺得應該有兩百年吧!”
“誒,這么久啊!”
“這算什么呀!我們這類樹可以活很久很久的,只要不受到傷害應該可以永遠活下去的,所以我現在還是個少年那!”
“這樣啊,那你之前有沒有和別人搭過話?比如像我這樣的人類?”
“有過的,但是有的人太膽小,還沒等天亮,就連滾帶爬地領著行李箱逃下了山去,有的人太無聊,整天窩在小屋里不出來,有的人做飯太難吃。”(我猜我已經看見阿木臉上鄙夷的神色了,如果有臉的話)
“那你有過朋友嗎?”
“有過幾個,但都時間太久了,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看見過他們了。”
“那你還記得他們嗎?”
“說實話不記得了,時間實在是太久了。當他們離開這里的時候,我覺得很難過,因為離別,但離別之后他們原本活生生的一個豐富的形象,一點點變得稀薄,一點點變得模糊,直到最后,最后的一絲記憶被風吹走。我又會覺得很難過,因為再一次的離別,只不過這次的離別是永久的,我曾經失去過他們一次,現在我又重新失去了他們。不過后來我就看開了,不論什么人,都只是一朵云,他們前來,給你帶來了一場或大或小的雨,給你帶來一點快樂,一點愉悅,但是那片云不是永久的,它會被風吹走,會被陽光蒸發,最終它會離開你。如果能找到一個人,完全的理解我,就算把全部的生命一下子耗盡,也沒有什么不好吧......”
我在阿木水波似的聲音中靜靜地睡著了。
之后我們每天都像這樣聊天,有時候我會把MP3帶到樹上,把耳機插進小小的樹洞和阿木分享我喜歡的音樂(因為樹洞就是阿木接受聲音的地方)。結果表明:阿木,作為一棵樹,喜歡巴赫,不喜歡貝多芬;喜歡德彪西,不喜歡拉威爾;喜歡艾維斯普里斯利,不喜歡甲殼蟲;喜歡楊納察克,不喜歡卡拉揚;我還會給阿木讀我帶來的故事書,結果表明:阿木,作為一顆有文化的樹,喜歡歷史,不喜歡政治;喜歡童話,不喜歡科普;喜歡愛情故事,不喜歡悲劇故事;
我甚至使勁的把吉他背在身上爬上樹頂,在清冽的晨風中給阿木彈吉他聽,西班牙小調并著鳥鳴真是令人心醉神迷,被陽光鍍滿金粉的吉他弦輕輕地顫動著,風滑過我的發梢,卷起一個音符,陽光浸過我的頭頂,留下一樹的甜蜜。阿木聽的情到深處,會開一兩朵潔白的小花給我,我會摘下搖搖擺擺的小白花插在頭發上。這時阿木就會開心地在風中唱歌,唱的什么我也不知道,像是溪水和魚兒的游戲,果實在成熟的時候的笑聲,鳥兒在破殼時的吶喊。
快樂的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我快要離開。
最后一個夜晚,我感覺有些累,便沒有和阿木嬉鬧,早早的上床睡覺了。正當我把一個靠墊塞到身后時,我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縫。
你猜我看見了什么?!我看見銀白色的月光透過小天窗照到了我的床上,那么方方正正的一塊,樹葉的輪廓都被月光切割地鮮明無比投射到被子上,就像一塊漂亮的手帕,不,不,這怎么能是手帕呢?隨著晚風的吹拂,即使是一片片小小的花瓣最微弱的顫抖都會忠實地隨著輕薄的月光傾瀉而下,月光比銀子還要閃亮,仿佛就在被子上滑動,流淌,蕩漾,月光的邊緣像水波一樣悠悠地蕩漾開來。怎么會有那么美麗的月光呢?而影子的邊緣就像用最鋒利的小刀切割而下的,那一整片夢幻的月光就算是頂頂精巧的工筆畫也比不上十分之一。這時就好像有一把小提琴在我的胸腔中輕輕地啜泣,低鳴,喚起我心中奇異的感傷。我望著它,耳邊傳來了飄渺的歌聲,一閉上眼睛,它就讓我想起了星星閃閃爍爍的聲音。星星們一閃一閃地從天而降,一個接著一個,簡直就仿佛是小小的銀色的花瓣……不久,那聲音就變成了少女的笑聲,玻璃球裂開了似的清脆的笑聲——
女孩子為什么總能那樣天真、歡快地笑呢?我曾經奇怪地想。
(也許說不定,一個個心里都藏著鈴鐺吧?被風一吹,才會笑的吧?)
我當時不知怎么的就想伸出手撫摸一下那銀色的花瓣,可是!你猜怎么著!我輕輕一摸,那花瓣就被我這么揭了起來,那一片銀色的花瓣,就在我的指尖輕輕地顫抖著,薄薄的,涼涼的,我頓時不知道該怎么才好了。而耳邊的笑聲越來越響,似乎在鼓動著我,我一下子從床上跳了起來,從首飾盒中找出一根銀鏈子把花瓣影子穿了起來,掛在了脖子里。
“阿水,這根漂亮的項鏈就送給你當做離別禮物吧!記得要好好收藏啊!”
“啊!這樣嗎?謝謝你啦!我會的!一定會的!”我感動極了,沖出了小屋,摘下了指頭上的一枚金戒指穿在了樹枝上。
“這個也給你留作紀念吧!”
“阿水!”
“嗯?怎么了?”
“我覺得我不會忘記你的。”
“真的嗎?太好了啊哈哈!”
我裝作不在意的樣子笑了起來,其實是不想被離別的悲傷情緒侵蝕,但最終還是失敗了。
我忍不住內心涌起的波浪,什么也說不出來,不管不顧的沖回了小屋,一頭鉆在了被窩里,在悲傷中艱難的睡去了。
第二早,我提著行李箱,走出了小屋,望著參天的阿木,放下行李箱,使勁全身力氣抱了阿木一下,之后就頭也不回的一路拖著行李箱飛奔下了山。
回到了日常生活的地方,我又重新投入了工作中。不知怎么的,我從度假歸來后一改之前的頹廢模樣,皮膚光潔,頭發變得有光澤,肢體靈活自如,整個人都覺得精神抖擻,失眠的狀況也再沒有發生過。身邊的朋友都說這是度假的效果,可是只有我知道真相。我連續幾個星期可以聽到阿木飄飄渺渺的告別,越來越細,越來越輕的告別,直到前幾日就消失了。我心中不知為何感到隱隱的不安。而我帶著那條阿木給的項鏈,身體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驚人活力,也許這是阿木的給予的生命力吧!
我后來裝作不經意的問了朋友小屋怎么樣了,他是這么回答的:“后來啊,小房子旁邊的那棵大樹不知怎么的開始掉葉子,把廚房的出水口都堵塞了,然后又一次來臺風,把它刮倒了,還把小房子都壓塌了,哎,可惜了那么好的小房子了。對了!在樹心中間,我找到了一枚金戒指,我看你帶過,大概是你忘在那里了吧,現在把它還給你吧!”
我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默默地接過了金戒指,套在了手指上。
我摸摸脖子上的項鏈,好像是做了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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