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陽依舊如故,每日都沉浸在自己所編織的夢幻王國里,他就是屬于自己世界里的那個獨一無二的king。
每一天的早晨,蘇阿姨都會提早幫我準備好早餐,把前一天洗的整潔的衣服疊置好,然后把我送上那個男人的車,撫摸著我的頭對著我微微一笑揮手告別。
鎮上的男孩子用無比羨慕的目光望著停在校門口的那輛純黑色甲殼蟲。在屬于當時的那個年代里,擁有一輛車的家庭是極其罕有的。尤其是對于這樣的一個默默無人問津的小鎮而言。就如同過慣了素食主義的農民在某一天早上去集市時,突然間路過hotdog店透過通透的玻璃窗窺探內景時憧憬的模樣如出一轍。但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我多少能夠感受得到他們注視我的那雙眼中所摻雜的某些崇拜成分,這令我一時間欣喜不已。
但來學校的時間沒有多久,我便發現自己被排斥在整個大集體以外了。除了必要的課程規定大家彼此必須集中在一起上課以外,其余的任何時間里,都沒有任何的一個人主動找到我,哪怕只是隨意地說上幾句再平淡無奇不過的話。
在課下,包括體育課上的自由活動時間里也沒有任何的一個人找到我做任何的游戲。放學后,那些平日里玩的要好的小伙伴都一齊結伴而行,像口香糖一樣地相互粘合在一起,分也分不開。
而我,總是獨自站在校門口安靜地等待著那個與我同姓的男人滿心歡喜地接我回家。
盡管我并不太喜歡他,但時間終歸磨平了某些棱角,在某些方面卻也逐步地釋懷。
漸漸地,那些男孩女孩們都對家里的那臺外觀獨特新穎的車失去了興趣。甚至于我滑稽地發現他們其中的一部分人正在用當初我滿臉不以為然的眼神同樣回饋于我。
很顯然地,我被孤立了。
有那么一段時間,我也一度視這些人為隱形體。每一天只顧著認真地上課,目不轉睛地盯著講臺上的教師以及抄寫在黑板上的新鮮知識。那些日子里的自己卻也倍感充實。
期中考試在即,每日回家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打開書包掏出里面的課本在完成了課本上的習題之后便又匆匆拿出課外習題來做,既溫故又知新。
在這樣不斷努力的過程中也的確讓我收獲了全年級第一的好成績,如今的我儼然成了二年級的學霸級別人物,心里自然美不勝收。
當班主任陳燕頂著一頭剛睡醒的頭發一臉嚴肅地懷抱著一打考卷從門外走進教室時,全班人頓時為之一震。當然這其中并不包括我在內,班主任的到來時主動要來宣判某些人的死刑的,但因本人這次發揮得太好,以至于前一個禮拜就被老陳叫到辦公室告知成績并拍著本人的肩膀大肆贊揚。班主任輕咳了一聲,方才還喧鬧如菜市場大減價似得班級,此刻卻是鴉雀無聲。
“我們班這次考試的總體成績排列在全年級第一,盡管如此,我還是不滿意。”
陳燕嚴詞厲色地望了望在座的在座的35位學生。好吧,確切地說是不及35位,以陳燕的視力,顯然無暇在一瞬間環顧在座的每一位學生,只是在大致上驚鴻一瞥罷了。
她話語頓了頓清了清嗓子,推了推她鼻梁上那一成不變的黑框眼鏡,繼續著剛才未完待續的發言。
學生們眼中此時又多出了一個滅絕師太。
“首先我是你們的班主任,其次更是你們的英文老師。其他兩門科目暫且不論吧,這次的英語試卷,有多少人的把rainbow盲目地拼寫成了roinbow?”
她邊說邊在黑板上寫下某些同學的錯誤示范。
“有誰能告訴我這個單詞是什么?”
她用手指關節扣了扣黑板上的單詞重申道:“第二個字母是a,請大家注意不要再犯類似的錯誤,錯都錯一樣的,你們真是一群有緣分的學生啊,不愧是我陳某人教出來的學生啊......”
她說罷便在第二個字母上補上了失去的一撇,眼神凝重作無語狀。
“但是,這次的考試,我卻同時發現我們班有一位同學是一位名副其實的天才少年,三科的總分一共考了294,平均每門科98分。”
陳燕在講臺上頓時提高了嗓音。
而我亦在臺下低調安靜地等待著他將自己的名字脫口而出的一瞬間。
“他就是——”
我不知道為什么人們偏偏喜歡在揭露事實結果時停頓上那么幾秒鐘吊足人的胃口,也不知道是意在令周圍的人都豎起耳朵高度集中注意力還是僅僅為了烘托出所謂的氣氛,總之那么幾秒非是不可省去。這總讓我聯想到每每看到關鍵處時突然間塞進電視機里的那幾個該死的廣告。
“他就是莫明同學。”
待停頓了5秒之后,陳燕才將余言補齊。
果不出我所料,那些個平日里不曾思量好好學習,腦海中一堆天馬行空不切實際的幻想,只知道在上課的時候偷偷打個瞌睡,一放課就利用那僅有的寶貴10分鐘流竄到操場上玩斗雞,撲克牌正反面打的男生都無疑向我投來他們無比詫異的目光。
當陳燕令我把英語試卷統統發下去時,我才意外發現我的English考得出奇的好,居然得了滿分。以至于被放置在眾多紅叉試卷的最上面,以便看得賞心悅目。
同桌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瞅了我滿分的試卷看了半天。
“怎么做到的?!”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
他看著我一臉麻木,啞口無言。
此后三班出了一個風云人物的世紀就在年級廣為流傳,我也沒料想到自己竟在一時間變得“家喻戶曉”,一試成名。成了老師眼中的好學生,家長會上用來作比較的乖小孩。
甚至于之前見到我本人就像是見到了瘟神一樣晦氣的那群男生們也主動接近我,稱當初的自己有眼不識泰山,想要與我這枚大才子做得個好知己。
歸根結底,畢竟我只是個九歲的小孩,都說小孩沒有隔夜仇,便也欣然接受了。
“當初就覺得你炫富,人也不怎么說話,所以那會兒挺討厭你的。”
帶頭的男孩子笑瞇瞇瞇瞇眼快笑得沒有了,用手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后腦勺。
“怪不得,也多虧了有你們中的一些人大肆宣揚,臭了我的名聲我才得以發奮圖強取得今天的成績。”
“算我們幾個當初嘴臭,可我發誓,我不是故意的,我們只是隨口那么一說,也不知怎么的......”
“我這還沒指名道姓呢,你們怎么這么快就承認了~得了,我大人不記小人過!”
話音剛落我就開始后悔所做的決定。
事實是,每每遇到某次重大的考試,我必定成為那個被剝削的對象。在考試過程中時不時地受到來自四面八方小紙條的集體圍攻,我還必須做那個解圍的人。背后時常能夠感受到筆尖銳利的刺痛。在這種情況下,我每次都會在有限的時間內提前答完所有的題目,并將這些題目的某些解答速速謄抄到小紙片上,在敵軍的監視下小心翼翼行事,盡量不讓自己暴露在敵軍的視線以內。
因此我們還建立了抗敵統一戰線,有負責傳紙條的,有負責傳紙條順便抄個答案什么的,也有拿手勢比劃ABCD的,還有偷偷把選擇題填空題答案寫在橡皮擦上相互之間借來借去的,有隔空傳音的,有負責觀察講臺上敵軍一舉一動的......
一直到升入六年級,我都一直是在被這群食人族威脅逼迫度日過程中艱辛挺過來的。
當然,在這樣團隊協作的努力下,不可能不換來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陳燕看著最新一期的考試成績差點喜極而泣。
“同學們,我教導你們的這五年時間以來,看著你們一步步進步,雖然小學只是你們學海生涯的一個起點,但我堅信只要有這份態度,大家的明天一定會格外燦爛!”
陳燕的話音剛落,教室里就響起了雷鳴一般的掌聲。我看見周圍的小伙伴們一面拼命地鼓著掌一面向我使來萬分感激的眼色。
同桌鄭允杰用胳膊肘猛烈地戳了戳我的肋骨,頓時生疼。
“有你的呀,莫少~”
“你有毛病啊!”
“你干嘛罵我!”他怔住。
“疼啊!”我狠狠地白向他。
“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希望大家能夠更加地奮發圖強,你們是祖國未來的希望,祖國未來的好苗苗,在你們剛入學我就教導你們要.......”
陳燕滔滔不絕于耳,激動地聲音頓時抬高了幾個分貝,頗具幾分唐僧的架子,開口閉口即是為師時常教導你們要如何如何。
我是有一絲的好奇為什么小學班主任大多數都是女性,還偏偏都傳承了一個共通點,那就是廢話多。難道以為這樣便能真正地把學生們都教好?
坐在一旁的鄭允杰在這個過程中一直沒少重復著低頭看表的這個動作。
臨放課前的兩分鐘,全班人都好似有些耐不住性子,紛紛折騰起自己的書包準備隨時破門而出了。
陳燕自然也洞察到了這一點,拉長的臉上寫滿了不滿,頃刻間大家都被她那犀利的雙眸殺死了一片。
“我說完了嗎?看來今天很多的人都對我慷慨激昂的發言不以為然啊!那就下課留5分鐘再走!”
在陳燕的威逼下,大家都紛紛暫停下手上忙碌的工作。最后的五分鐘里,陳燕一刻不曾間斷的碎碎念像是緊箍咒一般地收緊著我們腦門上的金箍兒。
半晌,陳燕盯著手機屏幕看了看,方才釋懷,示意底下人問道;“記住了嗎?”
“記住了!”底下人無比地默契,紛紛異口同聲回應道。
“很好。下課!”
陳燕話音剛落,方才還乖得跟小綿羊一般的學生在霎時即顯露出不老實的本性來,個個如同洪水猛獸一般地迅速在半分鐘以內集體奪門而出。
只剩下一臉麻木尚且來不及作出反應杵在原地的陳燕。
莫陽在家里就像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皇帝,每天都善于制造出各種麻煩,蘇阿姨被攪合地頭疼欲裂,之前有鄭大媽在,她倒也省卻了不少的麻煩,自從鄭大媽因事辭職回了老家以后,蘇阿姨每日都傷透了腦筋。終于招架不住將小少爺送去了學校念書。
自從她將莫陽送去霧靈城小學之后這位像打了興奮劑一樣的莫二少就更加地肆無忌憚越發地目中無人。
而作為同所小學的哥哥,每每出了一點毛大的事情被叫去辦公室收拾爛攤子的那個人總歸是我。
“聽說你是莫明的哥哥吧,他最近很不安分,這事你知道嗎?”
“我......”
“你就是莫陽的哥哥吧,他最近很不安分了,又把教師的窗戶給打破了,這事你知道嗎?”
“我......”
“你就是莫陽的哥哥吧,他最近又不安分了,又開始三心二意不好好學習了,這事你知道嗎?作為好學生的哥哥你更應該給弟弟樹立起良好的榜樣,所以,我希望你能夠在學習上給予他及時的幫助,我希望......”
“我知道了。”卻在心里藏了一堆數落這位總把‘把你知道嗎’當口頭禪老師的壞話。
在這樣一系列的攻勢下,我的耐心終于徹底崩潰碎裂了一地。甚至于最近一次的家長會,由于莫叔叔攜蘇阿姨一起在當天出差,把有開家長會這事給拋之腦后。我不得不在深受表揚,領取完屬于自己的光鮮成績單之后又去領取莫陽光榮犧牲滿江紅似得試卷以及那看似鼓勵實則貶義的期中總結教師評語,迎面撞上對方班主任一堆看似擔憂外帶點冷嘲熱諷式的語言。
在校期間的everyday,everytime,我就像是個懷揣著雙重身份隨時待命預備出入辦公室的還債鬼,接受那催債人的指責與教訓。
為了減少再與之碰面的機率,我也只好主動輔導起莫二少那慘不忍睹的功課。
“我這么聰明的哥哥怎么會有你這么個不爭氣的弟弟!”
想來也對,畢竟不是一個親媽肚子里滾出來的。但畢竟相處了這么久的時間,也多少應該從自己的身上熏陶出點屬于文化人的氣質來吧。
“哥哥,你好自戀。”
他瞅了瞅我,繼續玩自己的鉛筆。
“屁大點的小孩也知道自戀是啥意思?!”
“就是像你現在這個樣子的。”
他沒好氣地說。
我看著人小鬼大的他一時間竟沒了主意,反思著自己莫非真把自戀自然而然地當作標簽貼在了腦門上,在他面前樹立了一個自負者的忘我形象,誤導了連羽毛都沒長齊的祖國新一代小花朵。
“中國就是因為有了你這樣不思進取的小花朵才始終不能擺脫發展中國家的厄運!”
我立刻進入了角色,隨即端正了顏色,他卻一臉的蠻不在乎。
“*......”
他低聲默自嘀咕道,不料這臟字來及不除去就被本人親耳所聞。
“你什么時候學會說臟話了?!”
“我不知道這是臟話啊......”
“......”
當然,經過幾個禮拜精疲力竭魔鬼式訓練,果然大大減少了我再與那位“你知道嗎”時刻掛嘴邊的口頭禪老師會面的次數。她反復式的問話簡直堪稱無敵。以至于在很多的時候,我并不清楚究竟什么是自己該知道的,哪些又是自己不該知道的。但實際上我也不想去過分奢求自己去弄懂這些瑣碎之事。
整整半個多月沒有收到辦公室之約令我心喜許久,不料當我滿心歡喜地穿過三樓走廊時卻碰巧遇到了莫二少的班主任向我招手,我真可惜沒有一個洞好讓我鉆進去暫時躲避風頭。但四目相對,又不好意思自欺欺人裝作視而不見。嘴角只好牽強地楊上一抹不自然的弧度。
迎面走來的是笑靨如花的的口頭禪老師。
“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哦,好的。”
古人所說的笑里藏刀,我終于在此刻領悟到它在現實中的真諦。
我一心不情愿地跟隨口頭禪老師再次地走進了“小黑屋”。
口頭禪老師指著緊靠鄰桌的一把空板凳柔聲地邀請我入座。她臉上的笑容綻開了一朵花兒,看得我越發瘆的慌。
“莫陽最近的表現,你知道嗎?”對方慈眉善目。
“這個,我真不知道......”
“他最近表現相比之前有很大的提升,功課上上也進步了不少,問他之前做錯的題目怎么一下下子都弄懂了,他說是你教的呢。”
“哪里,哪里......”差點把平日里自謙說小生只是略懂一二連帶而出。
“很好很好,莫陽有你這樣的哥哥很幸運。”
她欣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這里有一盒糖果,你拿去吃罷。”
說罷便從抽屜中取出一盒水果味的糖果遞到了我的手中。
“多謝老師!”
“呵呵......”
走在路上,手里捏著口頭禪老師賜予的獎勵,心想這老師什么時候吃錯藥突然變得善解人意起來。我輕輕打開精致的盒蓋,里面是一堆五顏六色的水果糖,像極了摻雜各種色素的毒藥。
放學無疑是孩童時代最愜意的一小段時光。
我帶著莫二少來到校門口幾米以外的小店去尋覓那一包包便宜的零食和簡易的玩具。
我順手拿出自己的“私房錢”替自己和他各買了一根老冰棍。便一齊蹲坐在校門口舔著冰棍期待著莫叔開著那輛拉風的甲殼蟲像往常一樣來接我們回家。
只是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直至接近黃昏,依舊未能等待到平日里熟悉的那個身影。
我只得拉著莫二少沿著記憶中的路線走了許久,一路上莫二少沒少抱怨勞累邁不開步子。
終于到了家,推開了門,眼前的一幕卻把我嚇得不輕。
蘇阿姨被莫叔一把推倒在地,嘴角還泛著血色,渾身上下滿是淤青,沒剩下幾塊好地方。
“你今天最好是能夠把我打死!莫凱之!”
“你還說!”
“我還沒有說夠呢!”
“好,我讓你說夠!”
他說著一腳踹在蘇阿姨的肚子上,轉眼看到大門外的我們,才終于住手。
蘇阿姨生疼地捂住肚子,面色蒼白,她也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她看著我,眼眸里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凝結住。沉默良久,她輕輕地笑了,嘴角微微上揚一抹血腥的弧度。
第一章(完)
2014.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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