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四葉草

不再是一片繁茂的綠色，枯黃奪去了大堤的生命，不拖泥帶水，但晨曦的露珠仍在這快綠流中璀璨，仿佛一張稚嫩的笑臉。

鄉間的小路通至學校門口，狗尾巴草在我們路上用作游戲，毛茸茸中卻透露點扎手的感覺，光桿獨立，卻不時在微風中搖擺。

學校離村子很近，從村子里便可直眼放去，一覽無余，學校后邊是高高的大土堤，我一把它看作學校的一部分，是學校的象征，也是游樂園。

“小葉子，快點！”

“慢點哥，我跑不動了。”

見小葉子氣喘吁吁的樣子，我一鼓作氣沖上土堤的頂峰，一股勁地倒在虎，綠色的松軟的草里，她卻還在坡下向前傾斜著身子，邁著她的小步子，流云在空中變幻莫測，蔚藍浩瀚的蒼穹，在我頭頂，我伸手想觸摸。

“哥，叫你慢點的嘛！”小葉子雙手伏撐著膝蓋，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呆在我身邊，稚嫩的笑臉。

她是幾年前跟隨她母親搬到我們家隔壁的，什么時候她開始叫我哥哥，我也不太記得清，只記得總和我黏在一起，也許是她沒有爸爸的原因，他那么真的笑，笑得我笑她那狠心的父親。

她也學我的模樣躺在這片綠色的暖流里仰望蒼穹。

“哥，我好想長大”

得，我不懂一個七歲女孩的想法，“為什么？”

“長大了媽媽就不在那么辛苦，我做飯給她吃，是不是很幸福呢？”

一股股暖流充斥在我的胸膛里，我驀的坐了起來，我是不是應該仰望她人？“你已經長大了，我說的是你的心”

“嘿嘿”

我掃了一眼四周，從一堆茂草叢辨出些許三葉草，我伸手摘了一棵，三瓣葉，愛心的樣子，讓人感覺溫暖。

“小葉子，看，這是三葉草，傳說有四瓣葉子的這種草能給人帶來好運，叫幸運草，說不定它能實現你的愿望”

小葉子好奇的湊過臉來，也小心的拆了一棵，“這草，好小哦，哪有四瓣葉子的？”

“傳說每十萬株三葉草中才可能出現一棵四葉草，極為珍貴，四瓣葉子葉子分別象征著健康，名譽，真愛和財富，擁有了它，就擁有了幸福”

小葉子深邃的眸子里透露著驚喜，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這株草，又或者是在發呆，“好深奧，小葉子聽不明白”

“你記著著他能給你帶來好運就行了。”我把三葉草拋向空中，接著又躺了下來。

“哥，看，四葉草！”

他欣喜地跑過來，毫不掩飾，坐在我的肚皮上，我睜眼瞅了瞅，接過他手中的草，我笑了，“盡耍小聰明，你把這瓣葉子撕開也沒用啊，它天生就是三片葉”

“哈哈，就是來騙你的，哥，”她立刻站了起來，在這片綠地上奔行，不受約束。

“小葉子，吃飯了”遠方傳來一句呼喊。

聽到聲音后急忙忙睜開眼，差點睡過去了，連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突然感覺少了什么東西一樣，小葉子，不見了！這個意識猛然挑起我的神經，“小葉子”大聲呼喊后我剛一轉身，便發現她蹲在我身后。有驚無險，嚇死我了。

“嗯，干嘛？”

“走吧，回家吃飯了”

她在一堆草中撥弄著，在找四葉草便是我的第一個想法，應該是很準確的。

“好了走吧”

從大堤上便可看到我們的村子，不太大，但里面全是我的幸福，小葉子的母親還在村口呼喚她回家吃飯，踩著三葉草的馥郁香氣，我背起小葉子，她一陣歡喜，不停的卷著我的頭發。

“你又變沉了誒，你是不是吃的太多了？”我掂量一下。

“沒有啊！小葉子不吃太多的”

“哈哈，哥，我把你的頭發打個蝴蝶結。”

夕陽盡染，緋紅的西邊向著村子的方向，火燒云已不再是奇觀。

我背著她的時候，她已有了睡意，不停地打著哈欠，兩眼也是一翕一合的，也許是路太顛簸的原因，一上一下的抖動是很難讓人睡著的。等我把小葉子送到家時，葉媽正端著菜準備上桌，我知道小葉子的生活并不是那么幸福。屋子很小，光現暈暗以至于我不能看清葉媽的臉。空氣中也有一股發霉的潮濕味，就像發霉了的橘子皮一樣。一張床，那應該是小葉子最溫暖的家了。

“楠兒，謝謝你把她送回來了，要不這丫頭不知要玩到什么時候了”

“伯母，沒事的，她喜歡就行”

小葉子似乎意識到到了家，睜開了眼，“媽”

我把她緩緩放下，她的臉上的笑容是唯一的親情才能醞釀出的，葉媽用毛巾揩了揩手，走了過來，小葉子蹣跚著走幾步跑了過去，我這才看清葉媽憔悴的模樣，三十剛出頭的年紀，額頭深深的溝壑你和兩鬢繚亂的發絲也許是她近年最痛苦的回憶。還記得上次接觸她那撐起這個家的手，像一個臃腫胡蘿卜，一掰就碎。

待我走出門時，夕陽的慘輝都令我眼睛刺痛。也許我是個不甘心的人，不甘心葉子父親的拋棄，不甘心本不幸的家庭卻還是如此凄慘。

兩個星期后。

小葉子上學了，雖然有些晚，但對于這個家庭里是很不容易的事，她也是時常我身邊提起想上學，和我在一起，讓我教她學這學那，我突然覺得她是一個多么快樂的孩子，也覺得我是多么幸運的孩子。

這樣我可以每天帶她去學校后的大土堤，除了我倆，很少有人知道那是多么有趣的樂園，有大地之音的伴奏有微風和小草的曼舞，還有一個多么快樂的女孩，一個總在我身邊兜圈的小女孩。

躺在松茸的草地上，叼著一根狗尾巴草是我認為最愜意的事了。

“哥，看是不是很好玩啊？”

我側過臉，只見小葉子從堤上橫著身子想圓木一樣滾下來，直至堤下的鐵絲網邊才停止。

我猛然爬了起來，跑下去提起小葉子就怒吼了一句，“你不想活了，腦袋磕到石頭上怎么辦？”我很憤怒，但是狠不下心來打她。

“嗯…，我只是覺得好玩而已嘛。”說著，小葉子眼眶里噙滿淚水，淚珠順著臉頰滑落，我心里被什么磕絆了，蹲下身子用手撫平她的淚水，余溫殘留在手中。。

“好了不哭啊，小葉子以后可別這樣。”

“嗯——”她還在抽泣。

大堤下方是一條不寬的水渠，但是深的可怕，由于吞過不少小孩和牲畜的性命，村里人用鐵絲網沿著渠道圍了起來，道邊都是用石頭壘起來的。綠色的苔蘚隨處可入眼簾，也許村子就靠這條水渠活著，它灌溉著村里所有的農田，因此被村民稱作“生命港”。

港的上游連接著堤壩，有一扇鐵門，一般村里人都會進入打撈垃圾，防止港口被堵住。門上纏繞的鐵絲已是銹跡斑斑的，抵不住歲月的侵蝕，很少有人進去了。

芳香誘人，蜜蜂對三葉草的花情有獨鐘，綴上幾點白色，踏上回家的路，小葉子卻不要我背了，她說還是有牽著我的手好。

我不甘厄運的降臨，詈罵老天不長眼。

母親告訴我葉媽在家昏倒了，被村里人已送往醫院，檢查是因為低血糖和輕度的營養不良，沒有什么大礙。開始我不敢告訴小葉子，但畢竟家里少了人，她總哭著鬧著讓我找媽媽。我狠下心還是模棱兩可的告訴她說媽媽病了，幾天后就回家。便抱起她到我家吃飯，她并不開心，一起沉默。我很少看見她這樣。

晚飯小葉子咳嗽不停，眼淚都憋了出來，她實在咽不下去了。只是一下午的事，我也不太接受，母親將小葉子安排住在了我家。我從她的眸子里讀出的全是悲傷，傳染到了我的心里，漫逸開來。

那晚她很早睡了，帶著傷和淚。

清晨下了點小雨，我帶著小葉子一起出門，路上她沒有笑，沒有哭，也許學校有和她同齡的孩子她不會這樣緘默。

把她送進教室后，我從后窗看她緩緩拿出課本，發著呆。

中午放學我到她的班級時她已不在，我四處張望一番也并沒看見她。

“打擾一下，老師，請問有沒有看到葉伊凡？”

“哦，她請假了，說媽媽病了，回家照顧媽媽，應該是上午第二節課走的”中年男子推了推眼睛便離開。

心里隱隱作痛，疙瘩梗塞在胸口，討厭的感覺讓我盡快的跑回了家，“媽媽，小葉子回來沒？”

“你回來了，小葉子沒有和你在一起么？”

“她請假了，可我找不到她人呢”我帶上門就沖了出去，卻只見小葉子家門緊鎖，我趴在窗口，里面沒人。也趕了過來母親。

醫院在縣城，她不會去，學校沒人，人家里沒人。所有的想法在我腦中閃爍像，播放幻燈片一樣，一張一張進行著，而最后一張背景便是大堤。

“小葉子——小葉子”

草地上積滿的雨水，踏過后的鞋子被雨水穿透，草中亦是凹陷多塊，港里的水的流速加快，但水勢并未見漲。驀地，開著的鐵門在上游發出咯吱的聲響，周圍的草堆踏得特別凌亂，最壞的想法從我腦中冒出，我想砸破這個泡，可是——

鐵網里邊有著繁茂的三葉草，石頭上還有凌亂的些許葉片，緊接著是黃泥印，小小的腳印承載著厚重的力量，看得出很賣力。

我雙手扣在鐵網上，等待著一絲希望，有那么一個奇跡把小葉子帶到我面前和我捉迷藏一樣的說聲“哥”。母親什么時候站在了我的身后。

以至傍晚，夕陽破空而下，雨后更加潔凈、清涼。村里人在下游的斷口處找到了她的尸體，濕漉漉的身體，兜里還藏著一株新鮮的四葉草，在殘陽的輝映下她將最美麗的笑容獻給了天堂，也獻給了自己。

也許是我不經意的話奪去了一個活潑的孩子的生命。此后記憶泛黃，一直守著這個秘密，這個只屬于小葉子的秘密。

“哥，我找到四葉草了，你說我幸運么？”

“會的——至少在天堂！”

END

記:紫水晶，玲瓏剔透——1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