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七章    那份過去

　　你失落的表情，我都記得，而你高興的時候，卻不是在我身邊。

　　清涼的天空用沉默包裹著整座城市，未來的空氣不明，只得守著眼前的光亮，向窗外眺望。睡著的樹干不朽，把思念帶到了夢里擁抱，一直這樣幸福下去，不管世間萬變，永遠只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活著，和希望著。

　　希望的初衷是想著你來，似乎你一直欠我一個答案，關于友情還是愛情，你似乎一直在逃避，我假裝等待你好久，久到我們畢業，久到我們再也不見。于是后來，我才開始懷念，懷念那時的，你的我的不明的故事。

　　圣誕節如期而至，一年一次，從不遲到，也不早退。但對于此時的我來說，它早已失去了能吸引我的魅力，應該是我老了，反而現在更比較期待元旦那天，好歹那天學校會給我們一天的假，可能年齡大了，多少會偏向追求實際多一點。

　　當然，這天和往常一樣，不會精心打扮，不會變成淑女，盡管走在路上，看到漂亮的姑娘時，會覺得自己土一點。食堂的大門外，那棵被立了很久的圣誕樹依舊挺拔，我早已試著拽過一把，它是假的，但看它花枝招展的外表，反倒比那些真的充滿生機。

　　買了飯，準備上課，聽說今早會有很多人逃課，其實不用說，我就猜到，這么特殊的日子，大多人都會跑去陪戀人了，哪還有心思坐在課堂上，聽老師們的絮絮叨叨。而小西瓜就是其中的一個，早上她特別積極地先跑了，我都敢說，她吃飯的時候，都沒見過她起來這么早，果然，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一旦投入，便難以自拔。

　　依舊，我是個最閑的閑人，坐在有點空蕩的教室，等待老師的姍姍來遲。那個氣喘吁吁的年輕女老師跟我們解釋道，抱歉，堵車。我心想，哪天不堵。抬頭尋視了下教室，頓時又同情起了這位老師，此刻她一定會覺得堵車是件美好的事兒，至少比站在學生不到一半的教室里上課美好的多。

　　大概是心中有數，她打開記名冊，不知寫了什么，而我們就安靜地做起了各自的事。其實，今天真的和往常一樣。如果不是因為一條短信的話。

　　除了課上被幸運地點中回答了兩次問題之外，我就覺得一切都將開始不幸運起來，甚至有點糟糕。

　　從沒像現在這樣，慌亂地收拾自己，洗頭，化妝，找一件合適的衣服，穿了又換，換了又穿，還好室友們都出去玩了，不然她們會看得目瞪口呆。

　　“其實我從沒在意過他，真的。”

　　“真的?”

　　“真的”

　　但此刻的我明顯出賣了自己，既然從沒在意過，那為何又這樣折騰自己，明明說了謊話，還不承認，死要面子。

　　宥倩說那個叫龍天澤的人下午會來。

　　如果不是被別人說起，這個名字幾乎已在我生命中消失，這樣突然冒出，又不得不想起，記憶它雖不會說話，但它不會騙人，生活中來過的就不會憑空消失，除非你真的失憶。但境子中的自己已經用明亮的眼神給了我答案，我沒有失憶，我仍然記得，那個叫龍天澤的人。

　　說來，我們不曾真的熟悉。

　　高二分科，他因感冒請假回了家。那晚，在一片互不相識的陌生感中，選起了班干部，在朋友慫恿下，我去競選了生活委，不料這個職位并不搶手，幾乎沒有競爭對手，我成了女生活委，而那個男生活委只在一句“我想當官”中便誕生了，他長得小小的，后來，我們叫他“皮皮”。再后來，他會在無聊的時候騎著電動車去我們學校看美女，順便用我的卡劃一頓飯。

　　最開始，班級并不是很合諧，教室里亂到極至之后，才會有人來收拾，比如這個人有時是班長，有時是我。有一次差點和一個自稱不會擦玻璃的挑事女打了起來，我幾乎無語，真的班級爛人也極爛。也就在抱怨聲中，那個還不曾見面的龍天澤出現了。

　　他只是在一片混亂中得知，生活委員的位置滿了，可對于他來說，不是滿了，而是沒了。后來，我從宥倩那里得知，龍天澤以前就是他們班的生活委，他盡職盡責，任勞任怨，他特熱衷于這個職位，可能是他想借這個職位為大家服務吧。他們說，他雖然話多、愛嘮叨，但他至少是個好人。

　　但最后他還是沒想到，沒有人為他這個好人著想，也沒有人想到把生活委的位置繼續留給他。

　　當時我只對他有點同情，我試著把我的工作做好，僅此而已。

　　時間是能改變人的利器，把事情變好，或變壞，都在人為，莫明地，跟最初的陌生告別，新組成的班有了新的氣象，開始要跟我吵架的女生，也學會了擦玻璃，于是彼此理解，了解然后是體諒。我們就這樣融在了一起，或許有點不可思議。

　　可事實就是這樣，在大家彼此慢慢靠近的同時，我和龍天澤也就這樣熟悉了，時間久了，才發現，他同我與別的女生不同。他會很認真地給別的女生講解數學題，而當我去向他討教時，卻跟我嘻皮笑臉，老不正經，待我生氣后找別人求解時，他又去阻攔，總之，我幾乎沒從他那里問出一道題，為此，我心里特不平衡。

　　他也會跟別人正常聊天，談天說地的時候，笑起來特響亮，怕是別人聽不到。而每次跑到我這邊來之后，就會跟我說一些沒營養的東西，甚至剛說完這句就忘了剛才笑的是什么了。我很懷疑他跟我來聊天時帶沒帶著他的智商，憑他數學成績那么好，帶一半也是尊重我。

　　他還會在偌大的操場之中帶著興奮奔向我，他會幫別人買零食而拒絕我，他會在我跟別人鬧得不可開交時，站在遠處大吼我一聲，然后叫我淑女一點，他會在我不開心時打擾我，在我高興時不知去向，他會在我身后突然出現，開玩笑地叫我“老婆”。

　　呵，老婆，多么親切而又詭異的稱呼，那時候的我總這樣以為。

　　后來，我決定和他保持距離，事到如今，我都幻想，如果當初我做了一個事實相反的決定的話，那么現在的我們，是不是就能有同一個夢。

　　那年還是冬天，依稀記得高三的那間教室陰冷，每個人都裹著厚厚的衣服，抱著熱水袋，認學的孩子都埋頭邊流著鼻涕邊做題，而我則靠著墻壁歪著頭發呆，突然一個人影迅速躥到我旁邊，撇下一個東西就又跑開了，我伸手撿起那個東西，是被團了很糟的紙條，打開，那幾個破字我一眼就認出這是龍天澤的字跡。抬頭尋視，發現他也在不遠處注視著我，臉上卻帶著害羞的表情。

　　誰知，當我讀完那一行字的時候，竟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天知道，他會寫出這樣的一句話，他說:“你等我十年，十年之后我就娶你。”

　　我以為他是腦袋發熱，才開了一個這樣的玩笑，畢竟我們的關系這么好。

　　我回:“誰要你娶啊，我又不是嫁不出去!”同樣一句玩笑話，其實是想快點結束這個玩笑。

　　怎料他又回了句:“你不喜歡我哪兒，我改還不行嗎?”

　　也不知為何他突然變得認真起來，眼神里飽含未知的情緒，我開始擔憂起來，心想，這孩子怎么了?我告訴他，你很好，你什么都不用改。可我看到的是他滿臉地失望。正想擺脫他，恰好樹葉叫我陪她出去一趟，我才借機跟龍天澤說聲再見。

　　直到遠離他很遠之后，我還心有余悸。我想我犯了錯，我應該問他一句，為什么?

　　就像當初，我被孟凱拒絕時，我還很有勇氣地問了他一句，為什么。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一場告白，一團快破碎的紙條，一行破爛的字，幾句胡亂的對白，還有我的無情的走開。再回來之后，仿佛一切都換了樣子，但依舊是陰涼的教室，各自安靜地做著各自的事情，可我明明還是覺得變了，一切、所有。

　　那個會在平安夜給全班同學送蘋果唯獨送我橙子的男生，那個會在新年晚會很自然地拉起我的手跟我唱歌的男生，那個已經給我們以后的孩子起好了名字的男生，在后來，我才意識到，我已經找不到了。可我已經習慣了他會做的所有。

　　似乎是一種諷刺，當我再在大街上聽見我們很久以前合唱的那首歌時，沒想到莫明的就紅了眼眶。那首歌叫《發現愛》，只是當時年少的我們不懂，而當我們都懂了以后，卻已經不再是年少。

　　畢業之后，各奔前程，少有的聚會，也是少許的交談，我們各自回避著彼此，就好像各自回避著當初。當初，我們誰都沒有說抱歉，當初，我們都還欠著對方一個答案。

　　“其實我并不是在意他，我只是在意那時候為什么沒問問他怎么突然想到要在十年之后娶我。”

　　“這不簡單，他是喜歡你唄，笨，不然他怎么不說娶我呢，我跟他關系也很好啊!”宥倩啃著蘋果沖我白眼。

　　“可他始終沒說啊，我一直以為是玩笑。”

　　“玩笑個屁呀，他都說要娶你了，不就說明是喜歡了嗎，平時看你活蹦跳的，怎么在這方面就成了死人了呢，完全沒腦子嘛木!”

　　我也笑，我承認，不然我怎么會死心眼地喜歡孟凱那么久，不然我怎么會看不清王阿光對我的喜歡，不然我也不會與龍天澤幾乎形同陌路。

　　“也許是他傷心了吧，畢竟被赤裸裸地拒絕了，不過你不必放在心上，你看人家高考成績不是考得挺好，如果那時候你倆好了，沒準考得不咋地呢，到時候，肯定會有人說是讓你給耽誤的，這樣比起來，現在豈不是很好。”

　　我覺得宥倩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何況當初我也這樣想過。

　　原以為時隔這么久，會撇開過去，見了面之后就像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似的。可沒想，真正見了面之后，不但不能熱情擁抱，甚至連我們的過去都沒有了。我能做的，只有干笑，扮演著一名善良的龍天澤的老的同學。

　　龍天澤面帶笑容，精神飽滿，他熱情地跟我們打招呼，他熱情地跟我們介紹他的女朋友，他說，她是我老婆，她叫小荷，荷花的荷。

　　“他是來炫耀的嗎?我決定以后開始分分鐘貌視他。”宥倩像是很氣憤的樣子，可她剛剛明明跟龍天澤聊的很歡快。

　　“算了吧。”我說:“你是忌妒他女朋友長得比你漂亮吧。”

　　“才不是呢，昨天明明說是來看我們的，誰成想是來給我們顯擺他女朋友的，這種人太假了，以前我還真沒發現呢。”宥情氣鼓鼓的樣子很好笑。

　　“他確實是來看我們的啊，不過是順便來看的。”

　　“你怎么知道?”

　　“他女朋友就我們學校的啊。”

　　“你怎么知道?”

　　“那個小荷，我們班的，昨天我才跟她打過了一架。”

　　“……”

　　“呵呵。”

　　重新又回到了老土的模樣，其實這妝畫的一點兒意義都沒有，我不必為了誰而改變，誰也沒在未知的地方注視著我，我可以活得很自由，只要我很舒服。那些過去早已在各自轉身之際而各自選擇了叛離，它們本就不該被束縛，逃了，就是解脫，而我們，在未來，也快樂。

　　我終將要忘掉曾經的那個男生，他是活在我死去的記憶里的不安，沒給過我期待，沒給過我明天，他只為他的靈魂活，沒想過要給我們的那份過去一個結局。后來，我們各自漂泊，后來，我們奔走四方，后來，我們，相互忘記。

　　只是，后來我們，沒有后來。

　　我想，我早已在心中有答案，他不喜歡我，更不會娶我，他只是想在那個陰冷的教室里幫我尋找一份溫暖，好讓我在那個漫長的冬天有個依靠。

　　最后，終結了那份過去的人，是我。

　　所以，現在幸福的人，是他。